2012年,郭柯開始用鏡頭記錄這些老人的故事。那時中國公開身份的幸存者僅存32人,他將紀錄片命名為《三十二》。
2014年,郭柯啟動自己第二部紀錄片的拍攝。攝制團隊30多人,經歷了11996公里的跋涉、5733公里的飛行、32海里的輪渡以及11種語言、9位當地人的翻譯后,在29個拍攝地,拍全了幸存者。這一年,《三十二》變成了《二十二》。
昨天得知《二十二》上映,今早打開某軟件準備訂票,發現午間場次主坐席幾乎全滿,意外。臨近中午,我決定自己去看這部可能“過度”悲傷的電影,準備厚厚一疊紙,義無反顧地沖到電影院。另一個意外,部分已售坐位從頭至尾空著。
看完電影我寫了一條微信:不要因為可憐,坐在電影院看她們的故事。她們不過是我們身邊的老人,有喜有悲、有生有死。《二十二》傳達的不是控訴、悲傷,而是無奈、反省。
1.由衷叫一聲奶奶。
首先,也是最重要,澄清一件事。她們不叫“慰安婦”,“慰安婦”是日本人給她們冠上的名字,民間志愿者稱呼她們為“被強迫做‘慰安婦’的受害者”,我更想聽大家由衷的叫一聲——奶奶!
是的,奶奶!請放下有色眼鏡,平淡的看待她們。
劇中一個片段,一個女孩探訪已經去世的獨居山頂奶奶的空房子,聽奶奶的晚輩講起奶奶走的那天,一病不起,就再也起不來。當時鏡頭給出對話人的背面,女孩聳動肩膀,低頭失聲痛哭。
她自述,常來探望幾位奶奶,其中特別關照這位獨居奶奶。奶奶很樂觀,沒感覺她“特殊”,就像自己的奶奶一樣,每次來,留她吃飯、夜宿。
甚至一次,她拿了一本日本二戰老兵的書給她看,她撲哧笑了,說日本鬼子老了,連胡子都沒有了。在奶奶的記憶中,鬼子都留著胡須。
奶奶的反應出乎她的預料,對傷害自己的人難道不是一輩子的恨么?奶奶沒有,一笑置之。
感動女孩說的一句話:“奶奶絲毫沒有在意,我是日本留學生這件事。”
那一刻,我的心被刺到,想起曾看過某部電影,一個被害者已經忘記過去,努力開始新生活,律師卻因為一己私利脅迫受害者繼續起訴,將剛“脫離苦海”的受害者推回原位。
不終日怨恨,但一刻不忘。走不出歷史的是我們,而不是她們。
2.吃下的飯,滴落的雨,抹不去的記憶
與城市生活不同,這些奶奶大多生活清貧,最好的狀態是住著舊屋,子女陪伴。
只要活著,落不下一日三餐。生活好的奶奶,有親人疼,好吃的一定留她一份,偶爾還可以玩牌,小賭幾把。
生活差的獨居奶奶,一個月30元補貼,勉強溫飽,做飯、洗衣、照顧自己,不知道明天的明天在哪里。
同樣是一餐飯,生活好的奶奶身邊圍了一圈人,熱熱鬧鬧有家樣,生活差的奶奶一人食,端著菜和飯,坐在那悶頭吃,房間安靜得聽見舌頭卷動米飯的聲音。
還有雨,在記錄了已故奶奶后,鏡頭搖向窗外瓢潑大雨,似有意沖洗曾經的悲傷,卻無奈阻擋在屋頂的瓦片上,順著沿邊入柱濺落。
當然,還有記憶。所有老人面對過去,無一例外選擇沉默。她們顧慮太多了。如其中一位奶奶說的,自己走了無所謂,還有孩子們呢,讓她怎么說得出口。
一些斷斷續續的訴說,大多終止在奶奶的痛苦中,她們紛紛撐開形同枯槁的手臂,搖晃著:“不說了,不說了,記不清了!”
感謝導演在奶奶們哽咽的時候,鏡頭戛然而止。感謝即便影片平淡如水,也不會強迫奶奶們重述往事。
“我只是告訴大家,她們晚年過著怎樣的生活,”導演郭柯說,“我不是做史料調查的,我覺得我們拍片子需要有一種情感在里面,這種情感是應該給予她們的。”
這正是這部素片打動我的地方,只陳述,不評說。
3.是平庸,還是你看不懂?
承認吧,大家對奶奶們的經歷避之不及。很多人說:“我不忍面對那段歷史,太悲傷。”這何嘗不是一個借口。
整部電影用白描的手法,如實記錄了奶奶們的衣食住行。鏡頭緩慢深邃,背景悠遠深長。有奶奶聽到雷聲的顫抖,有奶奶赴親人墳頭拔草的無奈,有奶奶躺在床上扇蚊子,還有奶奶躺在病床上打吊瓶。
只記錄,沒旁白。
節奏奇慢,如同一個懂事的孩子,拉著奶奶的手說,慢點,再慢點,等等,再等等。
豆瓣有人評論:看完片子我甚至是有些憤怒的,憤怒成片辜負了這深重的題材。實質內容大概只有五十分鐘的題量非要拖長到兩個小時,導致結構非常松散,插入了大量漫無目的的鏡頭使原本打動人心的題材變得蒼白無力。
我想問,是電影平庸,還是你根本沒看懂?
你希望的深重的題材應該拍成什么樣子?
你覺得原本打動人心的題材應該如何表述?
你認為奶奶們現在除了面對一日三餐、太陽東升西落等,還能面對什么?
現實就是這樣冗長、無聊、令人窒息、不可思議。一群遲暮的老人,像一盞盞老舊的燈泡,等待熄滅的那一天。除了等待,還是等待。
所以,請收回你對沉重、本應打動人心的題材的假想。如同導演所言,拍攝《二十二》最困難的不是跟老人的生命賽跑,不是資金問題,而是攝影團隊該以什么身份去面對她們,怎么提問,怎么跟她們相處。
最難的是放下目的性,去肯定老人,去做一些看似非常無聊的事情,每天陪著她聊天,看看她掃地,去拍一些她的日常。
4.不打擾,就是最大的尊重
片中志愿者的陳述帶給我很多思考。
一位韓國志愿者,除了免費幫助奶奶拍攝照片以外,還募集資金幫奶奶裝修了漏雨的房子。
一位80年代開始幫助奶奶的教師自述,那段歷史對奶奶們是傷害、恥辱。他曾天真的以為可以幫奶奶們爭取日本政府的賠款和道歉,如果知道三十年后的現狀,不如不去打擾她們。他曾拜訪的120多位老人現在余下12位在世。
他這番話背后隱藏了難言之隱。在相對封閉的村落,從捕風捉影,到電視曝光反撲回來的議論紛紛,奶奶們承受了太多常人無法想象的壓力。
影片開頭引入一位奶奶的出殯儀式,介紹來賓中,也包括拍攝團隊,影片中途拍攝遇到了同行記者,影片結束,鏡頭拉回開頭出殯儀式的后半部分,用特寫拍攝了另一位正在錄像的攝影師。
也許是我誤解,我感覺導演在用鏡頭提醒媒體同行——少打擾,多幫扶,還奶奶們平靜的生活。
最喜歡其中一位奶奶喂養貓咪的情節。兒媳說,奶奶寧肯自己不吃飯,也要先喂養貓貓。偶爾天好,孩子們出來玩了,她也會煮點好吃的東西送給孩子們,孩子們圍著她“老奶奶,老奶奶”的叫,她挺幸福的。
還有一位奶奶逃離日本人囚禁后,嫁了一個好男人。老公對她很好,一輩子沒有打罵。晚年中風不能動彈,奶奶一口飯一口飯喂給他吃,讓他放心,直到伺候他離開。
還有一位奶奶身體做病,怕冷,冬天寒冷刺骨,幾乎出不了門。她說自己費了,不中用了。養女不離不棄,陪在身邊,堅定的說,不管她是誰,她把我養大,我要對她好,好好照顧她!
即便是在養老院的奶奶,也有人伺候一日三餐,飯后拖著凳子曬太陽、望光景,規律、無趣。
讓我想起昨天看到的一句話,是否要逼人棄了甲,亮出疤,不堪的根源在心涯。
讓她們不被打擾的安度晚年,是最大的尊重。
關注一些數字:
僅中國,在1932年到1945年間,被日軍在二戰期間蹂躪的女性,人數是20萬。
到了2012年,公開資料顯示,幸存的慰安婦只剩32人,
至今,中國內地慰安婦幸存者僅剩15人。
“如果我們再不看她們一眼,她們就像被一場雪覆蓋的山野,默默隱去。”導演郭柯如實說。
請珍惜僅有的三天上線檔期,去電影院觀看這部電影。
即便不能觀看,也可以捐獻一張電影票,如同今早空著的座位一樣,盡一份心。
所有票房收入將無償捐獻給奶奶們。
我們來得太晚,她們走得太快。
請記住這段歷史,請祝福各位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