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巷口的老槐樹又開花了。
? ? 清晨的霧氣還未完全消散,奶白色的槐花就已綴滿枝頭,像昨夜星辰墜落時不小心抖落的碎銀。我踩著青石板路經過,鞋尖沾了兩三片花瓣,恍惚間想起小時候外婆總說,槐花是春天寫給人間的情書,要輕輕撿起來夾在課本里,等夏天讀的時候,字里行間都會流著甜香。
? ? 記憶里的老院子總帶著暖黃的濾鏡。外婆的藤椅擺在葡萄架下,竹編的篩子里盛著新曬的陳皮,陽光穿過葉隙落下來,在她溝壑縱橫的臉上織成金色的網。她手里的蒲扇永遠搖得不急不緩,扇面上的牡丹雖已褪色,卻總能在風起時帶出幾縷若有若無的艾草香。那時我總愛趴在她膝頭,看她用粗糲的手指把曬干的茉莉花裝進粗陶罐,聽那些被歲月浸泡過的故事,像老槐樹的年輪一樣,一圈圈漫開來。
? ? 某個蟬鳴聒噪的午后,我蹲在墻根看螞蟻搬家,忽然發現青灰色的磚墻上有一道細細的裂縫。外婆說,那是時光不小心摔了一跤,在墻上留下的傷疤。我伸出指尖去觸碰那道裂痕,卻摸到了一絲潮濕的涼意,像是時光的眼淚。后來我才知道,那道裂縫里藏著整個童年的秘密——春天的柳絮曾飄進這里,夏天的暴雨曾滲進這里,秋天的落葉曾堵在這里,冬天的雪粒曾落在這里,而我偷偷埋下的玻璃彈珠,早已在某個清晨,隨著第一縷陽光,滾進了時光的深處。
? ? 成長是一列沒有回程的火車,窗外的風景不斷變換。當我第一次背著書包穿過紅綠燈閃爍的街道,當我第一次在寫字樓的玻璃幕墻里看見自己疲憊的倒影,當我第一次在深夜的地鐵里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忽然發現那些被外婆裝在陶罐里的時光,已經變成了遙遠的星子,在記憶的天空里忽明忽暗。
? ? 但總有一些瞬間,能讓時光的褶皺重新舒展。去年秋天回鄉下,遠遠看見外婆拄著拐杖站在門口,她的頭發已經全白,像落在枝頭的雪。她顫巍巍地從兜里掏出一個油紙包,里面是烤得金黃的紅薯,表皮還帶著草木灰的溫熱。我們坐在門檻上吃紅薯,夕陽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忽然有片枯葉落在她肩上,我伸手去拂,觸到她肩膀的那一刻,忽然想起小時候她背著我走過田埂,我的下巴抵著她的后腦勺,能看見她鬢角的白發在風里輕輕搖晃,像落在春水里的柳絮。
? ? ? 原來時光從不會真正流逝,它只是以另一種方式存在于我們的生命里。就像老槐樹的年輪,每一圈都刻著相遇和離別;就像外婆陶罐里的茶葉,每一片都浸著光陰的味道;就像磚墻上那道裂縫,看似是時光的傷痕,卻也是歲月饋贈的禮物,讓我們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能看見往昔的光,正從裂縫里悄悄漏出來,照亮生命里那些柔軟的角落。
? ? 暮色四合時,我摘了幾串槐花帶回家。瓷碗里盛著清水,花瓣浮在水面上,像一場不會醒來的夢。窗外的月光漸漸漫進來,恍惚間看見外婆坐在藤椅上,蒲扇輕輕搖動,在月光里劃出一圈圈溫柔的漣漪。原來所謂永遠,從來不是時光的長度,而是那些被愛浸潤的瞬間,早已在我們的靈魂深處,釀成了永不凋零的春天。
? ? ? 風穿過窗欞,帶來一絲若有若無的甜香。我知道,那是時光在輕輕私語,說著那些永不褪色的故事,說著那些溫柔的牽掛,說著那些藏在褶皺里的碎光,正在歲月的長河里,永遠閃著溫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