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費力抬眼瞥了瞥掛鐘,凌晨三點半。她一動不動,望向窗外,隱約感受到這世界冰冷又不懷好意的黑暗。
靈魂沒了,肉體也就不受控制了。
從醉酒斷片那天晚上起,四喜就在她順遂的人生中觸礁了。
四喜記得那天是 6月27日,因為一個項目的順利簽約,公司組織聚餐。
28日早晨,四喜醒來的時候頭疼欲裂,拼盡全力睜開眼,卻發現眼前一片漆黑。
四喜搖搖頭,想抽出手卻發現已經失去了知覺。手也動不了,腿也伸不開,漸漸清醒的頭腦突然意識到哪里不對勁,伴隨著襲來的無力感,她焦灼地喊著陳渭中:“渭渭,我頭好疼。”嗓子干澀的能冒出煙來。
無人應答。
安靜的詭異。
其實也不過數秒,四喜便知道自己雙手雙腳被捆住了,眼睛也被蒙了東西。巨大驚恐掠過心頭,繼而彌漫整個胸腔,腦袋“嗡”的一下炸開了。
被綁架了?是的,被綁架了!不,不對,四喜下意識的舔了下嘴唇,沒有道理不把嘴巴塞住啊?是惡作劇!
“雷樂!雷樂!雷樂!張總!小陳?”四喜胡亂地喊著同事的名字,越來越迫切的希望得到應答。可是除了回音,她聽不到任何回應。
四喜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豆大的汗滴從她白皙的臉龐滑落,她拼命地想卻仍渾渾噩噩。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被囚禁的無法支配肢體的窒息感,對未知事物的恐懼感,如螻蟻般侵蝕著她。
突然,門“吱呀”一下開了。隱約感到微弱的光照進來,有人慢慢靠近,蹲下,無言。
四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氣若游絲:“是…..你們嗎?”
“啪”話音未落,一記重重的耳光甩了上來,仿佛用盡了來者的力氣。
希望滅了,四喜便徹底懵了,也徹底敞亮了。臉上火辣辣的疼,心里驚恐地抽搐。
又有一陣腳步聲,應該又多了一個人。此時不是應該說話嗎,要錢,再或者……四喜做好了一觸即發得準備,只要有人動她一下,她便會拼死掙扎。四喜豎著耳朵拼命聽,細枝末節也罷,她討厭這種被人控制一無所知的無助感!
“你們是誰!?要錢我可以給你們!多少都可以!”四喜沙啞地吼著。
那人并不做聲,窸窸窣窣的像是蹲了下來。扯了膠布,四喜拼命地擺頭,那人粘了幾次未成功,也并不惱,他一只手用力按住四喜的頭,另一只手卻出奇的溫柔。四喜在他靠近的一刻聞到股淡淡的煙味,清新又高級,浸入心脾,沒錯,是好聞的味道。四喜因為這煙味突然有些鎮定,不再言語和掙扎。
她明白,掙扎也是徒勞。
那兩人,對,應該是兩人,也未有任何交流,四喜聽見的除了呼吸聲還有突突的心跳聲。突然她被一把抓住,被扛了起來,扔進車里,車子發動,駛向未知處。
一路無言,起先四喜嘣嘣嘣地踹著車門,后來烏拉烏拉的喊著,得不到任何回應后,索性縮成一團不再掙扎。
沿路的雜音越來越少,漸漸只有呼嘯的風聲,四喜斷定車在駛離城市。不知過了多久,車停了,昏昏沉沉的四喜被拽了出來,一股泥土草腥味撲面而來,因為腳麻,她直接趴在了地上作任人刀俎的魚肉狀,心灰意冷極了。
屠宰場到了,四喜絕望的想。
等了一會,卻聽見車子發動,聲音越來越遠。四喜詫異萬分,又豎著耳朵聽,四下除了鳥鳴蟲嚎并無人聲。
那倆人什么都沒干,竟只是拋下四喜驅車絕塵而去了!
四喜一時不知該是喜是悲!
頭又開始疼了,裸露的肌膚也被蚊蟲叮咬的癢痛難忍,四喜開始自救。她摸索到一塊石頭,摩擦了好一會,繩子終于斷掉了。四喜迅速扯開眼睛和嘴巴的遮擋物,又解開腳上的繩子,四下環顧,這荒郊野嶺………
沒有要錢,沒有強奸,什么也沒有,只是打了她一嘴巴,把她扔在荒郊野林,這,算綁架嗎?
四喜慌忙摸了摸口袋,不出所料,空空如也!
此時四喜躺在床上想起綁架的事,盡管心有余悸,還是覺得那么不真實。
而現實并未停止對她的殘虐。
在回來之后,和陳渭中的分手,現在想來卻歷歷在目。
想到陳渭中,四喜五臟六腑劇痛如焚,瞬間,眼淚毫無防備地涌了出來。她閉上眼,任淚水無盡的流,她多想嚎啕慟哭,卻因為氣息混亂而發不出半點聲音,冷的夜,刺骨冰涼。
可悲至極。
那天從派出所出來,陳渭中臉色蠟白,凝重的問道:“四喜,怎么回事?”
四喜頭發凌亂,雙眼無神,因為宿醉頭還有點疼,她輕輕地搖了搖,沒有言語。
“哎,沒事了。”陳渭中了嘆一口長氣,修長的手臂搭在四喜肩頭,輕輕地摟了摟。
四喜看了一眼陳渭中,看著他硬朗的側臉,高聳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眶竟然忽生暖意,鼻頭泛酸。她眼睛有深淵,輕易不會掉眼淚。
陳渭中目光迎向四喜,把她往懷里攬了攬。
陳渭中與四喜相識在朋友的生日宴上,那時兩人窩在角落,深一句淺一句地閑聊發現志趣相投,留了聯系方式。后來又相約幾次,確定了關系。
陳渭中是個不大公司的中層領導,雖然他算不上什么英俊男人,但也是溫良醇厚,寡言踏實。
四喜并未經歷過復雜糟心的情感往事,她沒有那個機緣巧合也沒有那個想法。主要還是懶,她懶的去費心費力地糾結,對她來說一份平淡的細水長流的感情足矣,能夠分享生活的喜樂,能夠相互照顧,厭惡對方的時候只要靜靜的找個地方躲起來打打游戲或看看書,也不會背什么罪惡感。
他們沒有磨合,便找到了一種最舒服的相處方式。沒有強烈的感情宣泄,兩人都可以用最好的方式來逃避對方負面情緒帶來的煩躁和不安。
四喜曾自豪地想,這種平衡的情感模式兩年、五年,或許三十年都不會改變。
然而平淡與索味如鋒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將愛情將生活剃成最可悲的樣子。
四喜聰明又漂亮,卻并無居安思危的意識。
回到家,四喜顧不得渾身粘滿泥土,一頭倒在沙發上,什么也不愿意想。
而陳渭中換了衣服進了廚房,不一會兒,端上了一碗香噴噴的雞蛋鹵面,輕聲喚道:“一天沒吃東西了,趕緊來吃。”
四喜不想動,心里非常不痛快,甚至一聽到陳渭中的聲音都覺得心煩意亂。她翻了個身,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陳渭中并未察覺到她那么強烈的消極情緒,蹲在她身邊,將她掛在臉上的長發別到耳后,溫柔地說:“要吃點。”說完又伸手將她抱到餐廳。
鵝黃的燈光帶著一絲暖意,一個家,一碗面,一個溫柔的男人。
四喜攏攏長發,心想,我終究還是最幸運的。
“那個…….今天的事就忘掉,老是想著也難受,交給警察吧。”陳渭中將筷子遞到四喜手里。
“嗯……..”四喜拿著筷子抄著面,敷衍道。
“四喜,可能我說幾句話你不愛聽,但是我覺得我有必要說,你昨天那么晚還不回來,我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都不接,一個女孩喝的醉醺醺的像什么樣子?還好沒有出事,不然我怎么跟你父母交代。”陳渭中拉了把餐凳坐下來,皺著眉頭,正色地說。
四喜也不搭腔,微微偏著臉,半垂著眼,并不看陳渭中,只是瞥了一下手表,19點05。
陳渭中自顧自絮絮叨叨地說著。
19點18。
四喜被他聒噪地發昏,默默地放下筷子,光腳走向衛生間。留下陳渭中一臉尷尬地坐在餐桌前。
一碗面一口也沒動。
“你總是這個樣子。這么任性!不聽勸!”他大聲說道,卻換來“啪”巨大的關門聲。
陳渭中窩著心中一團火,起身收起碗,把一碗熱騰騰的面扣在垃圾桶里。開了水龍頭,利落地把鍋碗洗了干凈。
四喜只想安靜的呆著,緩一緩,他為什么還要嘮叨和發脾氣?
四喜把臉埋進放滿水的水池悲戚地想著。
人都是自私的,都自私。
算了,日子終究還是要過。她抬起臉,順手拿起毛巾,對著鏡子認真地擦著她那憔悴不堪的臉。
還要洗澡,擦什么臉,四喜苦笑著。
正低頭脫褲子,卻無意間瞥到腳邊的垃圾桶里有一張皺皺巴巴仿佛擦掉口紅的衛生紙。四喜撿起來,認真地看了看,沒錯,這是女人的口紅,正紅色,風情萬種的顏色,四喜從來不敢用的顏色。
四喜匆匆洗完澡,心里突突地難以抑制,就像發現一個秘密要急于分享。
走到客廳,陳渭中光著膀子,正窩在沙發上看重播球賽,高高賁起的肌肉透著古銅色,他酷愛運動,經過長期煅煉身上沒有半點多余脂肪。
四喜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長發,一邊裝作不經意的問道:“這兩天家里來人了?”
陳渭中微微直了下身體,眼睛沒有離開電視,嘟囔道:“沒有。”
四喜倒寧愿他說有,同事或者朋友。她手沒停,斜眼看著陳渭中,一字一句地說道:“是嗎?”
陳渭中顯然被這兩個字惹怒了,這句反問!是質疑!并且是最不屑一顧地質疑!
“你跑出去喝得酩酊大醉夜不歸宿,電話也打不通!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我都準備報警了!!!飯也不吃現在抽什么瘋?”陳渭中勃然大怒,剛才那一肚子火再加上這一起爆發了,他霍然而起,扔掉手中的遙控器,怒氣沖沖咆哮著。
不知為何,平時性格謙和的他此刻卻如此暴躁,四喜甚至看到了他因憤怒脖子凸起的青筋。
四喜挑著眉頭,將濕漉漉的頭發甩到身后,不動聲色地轉身去衛生間拿了那團紙,輕輕地放在陳渭中面前的茶幾上,濕潤的手指將沾染口紅的紙浸濕。
“那,這是你用的?”冷冷地丟了一句,四喜靜靜地看著他。
臉頰上濕漉漉的黑發正沁出一顆顆水珠,滴滴嗒嗒砸在四喜脖頸上, 滾進棉布素色睡衣里。
“什么?”陳渭中莫名其妙抓起衛生紙,漠然審視了片刻,兩道長眉緊蹙,身體不住地微微一震。
是羅沙!
陳渭中大驚失色,臉色發白卻故作鎮定。他望向四喜,四喜面無表情,她很累了,無力去爭吵,她只是在等他給一個合適的理由,然后說服自己去睡覺。
陳渭中摸不透四喜,只好語氣漸柔道:“四喜,我知道你因為白天的事難過,但是你不能無端質疑我,好了,好了。”說完討好似得想拉四喜到身邊。
四喜輕巧地躲開他伸來的手,不作聲,固執得令人生厭。
陳渭中自知理虧,卻不敢輕舉妄動,索性又坐下假裝繼續看球賽。
四喜等不到解釋,便自顧自地走到臥室,在梳妝臺前擦著臉。
陳渭中思來想去也跟著進來了,躺倒床上懶懶地耍賴道:“我今天不洗澡了好不好?”
他想轉移話題,然后在找合適的機會編個理由搪塞過去。
而四喜并沒有搭腔,拿起梳子的手定在那里。
“陳渭中!”四喜幽幽地喊著,聲音幾近顫抖。
“到!”陳渭中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少有地擺出調皮姿態站到四喜面前。
四喜舉著梳子,在他面前晃晃:“看到沒,梳子上這么長的棕色頭發都可以做長壽面了,是你媽的嗎?”
陳渭中受到了暴擊,嘻嘻哈哈的嘴臉立馬僵住。
沒錯,這也是羅沙的。
被逮了個正著!
陳渭中做這種遭雷劈的事,也曾想過幾千個被發現的場景。到頭來,卻是最最惡俗的一種。
他不是情感騙子,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害怕寂寞,害怕孤單,害怕寒冷。他想在這陌生城市找個可以相互取暖的人,不幸的是,他捉了四喜。
他喜歡四喜嗎?喜歡。
愛嗎?愛。
想必四喜也會給出同樣的答案。
可是人生總有那么多自欺欺人的不得已,傷害旁人,勞頓自己。
陳渭中這一刻覺得什么辯駁都喪失了意義,他轉身,在四喜灼灼的目光中,趿著拖鞋摔門而出。
他就喜歡四喜這種冷漠的性格,沒有歇斯底里,避免了許多難堪。
四喜頹然地坐在椅子上。鏡子里的自己,蓬亂的頭發,無神的眼睛,狼狽之至。她猛地抬手將梳子砸向鏡子,一聲清脆的碰撞聲,梳子自顧跌落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