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醫生說我好久沒有拔牙了。
上一次，大概是二十年前。
我記得上一次看牙的時候，牙醫是個年輕的女醫生，皮膚白皙，睫毛很長，很黑，很濃密。
包裹著口罩的臉上，讓你看到這樣的一雙眼睛，你會想象，她就像她的睫毛那樣輕盈，溫柔。
事實確實也如此。
我認為有一些事情必須要找到一個讓你信任的人，你才會安全的交給他做。
譬如拔牙。
因為在這個過程當中你們需要親密的接觸。
人一般只會跟熟悉的人進親密接觸。
但是在一系列的服務當中，例如，美容、理發、還有拔牙，你都要跟陌生人親密接觸。
所以你最起碼不能討厭他。
不能討厭這個陌生人。
我是一個敏感的人，所以我要選擇那一些，看起來，比較溫柔細膩，能夠照顧到我的感受的人，來做這樣的事情。
剛開始只是想把蛀牙的智慧齒給補上，但是醫生說要看看它是否有存在的價值。
結果發現了，它必須被拔掉！
但是，這個過程可能并不容易。
因為它長的位置并不好，雖然不痛。
醫生提醒我，你最好還是先吃吃了午飯，不然之后那幾個小時你可什么都吃不了！
然后我趁機去吃了一頓好的，甚至是高熱量的。因為說不定，這一頓，就是要支撐一天的啦！
飯畢，我很耐心地等待醫生在應付當我吃飯的時候來插隊的病人。
等到醫生應付完之后，我很體貼的跟醫生說，先吃飯吧，我可以等一等。
我希望我的貼心，也可以讓醫生對我好一點。
她當然會完成拔牙這個任務，但我需要過程中，她可以溫柔一點。
我一開始先要求洗牙，但就像上一次洗牙那樣，又被發現了很多牙齒的問題。
上一次本是洗牙，結果發現了蛀牙，然后補了牙。
這一次，是蛀牙，發現要拔牙。
然后在洗牙的過程當中，醫生發現一顆壞死的門牙，從前撞崩過的。
我這個壞死的門牙的上方經常起泡。
醫生說，那是壞牙流膿的出口！
我這才恍然，我一直都以為是口腔潰瘍！
然后我又知道了，這個牙看起來黃黃的，不是刷不干凈，是因為它壞死了。
另外醫生又發現我那個蛀掉的智齒旁邊的大牙，有點結石。
她問我是不是很久沒用那邊大牙來咀嚼。
我想大概是我為了避免繼續讓蛀牙藏進食物殘渣，所以比較少用那邊吧。
原來是這樣是不行的！
雖然發現了這么多不好的真相。
我現在卻已經不像以前那樣了。
以前當我第一次發現自己近視的時候，心里多少，就不能接受。
后來發現了自己蛀牙的時候，心里也是有點不能接受，總覺得表面看起來那么好的東西，沒想到里面居然壞死了。
而現在，當我聽到自己的牙齒，又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的時候，我其實已經習慣了，也接受了。
醫生給我打了麻藥。但是我依然緊張，雙手還是緊握著放在胸前。只要一覺得有點痛，馬上雙腿繃直。
雙腿繃直讓我想到了徐若瑄，在電影《人魚朵朵》里面的表現。
她也是看牙醫，并且非常怕痛，痛得雙腿崩直，把鞋子都踢飛了。
然而，電影里這個鏡頭的意義是為了讓牙醫看到徐若瑄踢掉了漂亮時髦的鞋子之后她的腳有多么的好看，而這成了電影里牙醫愛上她的原因。
因這電影之故，我會有想跟牙醫產生一段艷遇的幻想。
然而，憑什么這樣的幻想會有現實基礎呢？
我又沒有那么好看的腳，只能雙腿崩直。并且，看牙絕對就是把平時不為所知的丑陋坦露給牙醫看。
所以，憑什么讓牙醫喜歡上這樣的丑陋呢？
我不作無謂的幻想了。
因為我至今遇到的牙醫都是同性。
洗牙完畢。
要拔牙了。
當然先給我打痳醉針。
一開始不痛，接著有點麻，然后感到因藥水充塞在容量有限口腔內膜而膨脹的腫痛感。
然后我叫了一聲。
痛！
我很喜歡看牙時可以喊痛，因為這是小孩才有的待遇。
成人哪能隨便說痛？
所以，當我在看牙而一喊痛就能得到牙醫的關注并且體貼地調整她的方式時，我感到莫大的幸福感！
那是被全然關注體貼對待的安全感！
醫生說，我這個智齒長的位置不好，被旁邊的大牙擋住，不好拿出來。
她吩咐旁邊的護士姑娘拿什么東西來，要干什么（她說了個專業名詞），我不懂。
那時，我還睜著眼睛。
突然看到護士姑娘拿了一個器具，還有一個敲錘過來。
我還沒來得及害怕，下巴就被托住。我緊張收縮，抓住托住我下巴的手。
醫生說，你不要抓她的手！
我趕緊又放下。因為我明白，假如我妨礙了她的工作，受苦的還是我。例如，可能就敲不準。
護士姑娘于是開始了一下，兩下，三下……
隨著敲動，我的牙齒連帶著我的頭部，也跟著震動。
這時醫生說，不是這樣敲的！是敲一下，不是敲幾下的！
我當時好想呼叫?。蓿?/p>
敲碎了就是麻煩……醫生喃喃自語。
聽到這話，我心里又不免更擔心。
醫生叫我漱口。
我起來，感覺到頭都被震暈了。
后來估計是因為一開始就敲不對了，接下來還是按照這樣的方式，敲了六七組，每一組起碼三四下。
我干脆閉上眼睛了。
隔絕了視覺通道后，我聽到各種聲音。
釘錘的敲打聲，撬動的聲音，醫生換工具時工具之間接觸的金屬聲，還有不得不使用電動工具時，那類似電鋸的聲音。
我在頭腦中編造成，這是星球大戰里面刀劍交錯的碰擊聲。于是我在心中默念：
May ?force be with ?me.
May ?force be with ?me.
May ?force be with ?me.
May ?force be with ?me.
May ?force be with ?me……
接下來的我已經完全不掙扎了。
隨她們。
最后，智齒終于被拔掉了。
被劈成四份，分別取出來了。
牙齒止血后，我才離開了。
然而我在等待著那個大家都知道的最痛苦的時刻——麻醉過后，傷口會很痛！
然而！
非常幸運地，當我在敲打著這一段文字的時候，麻醉效力已經消失很久了，但是居然沒有痛！
居然沒有痛！
居然還沒有旁邊的那一個口腔潰瘍的泡泡痛！
于是我現在還是照常飲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