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今日

這是一個關于“四人幫”的故事。

不知道在每一個幾十號人的班級里,是否都隱匿著寥寥數個厚愛文學并寄望在文學這塊土壤上開辟出一番天地的小青年?

分班后,在那個高二(4)班,我遇上了L、H、Y三個在寫作上比較拔尖的同學。

L從高一開始就擔任學校文學社的社長,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外表,平時擅長寫詩。H是四個人中唯一的女生,有著對文字獨特的敏感度。Y和我剛好是兩個極端,我寫的文章散發著傳統、乖巧的味道,迎合大眾的審美,而Y卻常常躲在教室后面悄無聲息地地進行著不被大家待見的另類的涂鴉。

高三,L果斷地辭去了社長職務,全身心備戰高考。H是我的后桌,她那時做的算得上與文學沾邊的事情就是在繁重的學習之余抬起頭來與我斗詩,所謂的斗詩就是互相列幾個意象交給對方,大家分別在短時間內利用意象構思成一首詩。

在那個階段,負隅頑抗的大概就只有我和Y了。仗著學習底子還好,我絲毫不顧周圍如火如荼的復習氣氛,攤開稿紙,一橫一豎地碼著字。我知道Y也在向雜志社投稿,因為他下課后總喜歡往學校的收發室跑。只是好幾次,他拿回來的都是雜志社寄過來的發表了我的文章的樣刊和稿費單。

Y總會揚起那些信封對我說:“你的。我先拿去看看再給回你。”還回給我時,Y每次都咧開他那張有點齙牙的嘴,燦然一笑,說:“寫得不錯。加油。我也加油。”

那時,陳奕迅的《明年今日》在學校廣播站大喇叭的推動下,成了傳唱度最高的一首歌。一個周末的晚上,趁著宿舍沒什么人,Y跑過來我宿舍,神秘兮兮地對我說:“快,幫我做個對比評價,看看哪首歌比較好。”他捂著胸口分別深情地唱了許志安的《爛泥》和陳奕迅的《明年今日》。 我說:“后者更勝一籌。”

他的眼睛瞬間閃亮了起來,說:“為何?”

?我說:“主要是歌的原因,你看《爛泥》里那句‘愿可做你腳下那堆爛泥,來守護你,我未理身上那污穢......’的歌詞,太卑賤了。相對而言,后者帶給別人的希冀要更多一些。每一個明年今日,讓我們細看大家都變成了什么樣的人。”

Y琢磨了一下,說:“說的好像又是這么一回事,嘿嘿。”

時間的彼岸在夢里搖曳,忽遠忽近,我們乘坐著那趟開往明天的綠皮火車,心神蕩漾。

后來,L選了金融管理,Y讀了計算機,我服從專業調配陰差陽錯念了會計,只有H如她所愿,徜徉在她的漢語言文學的海洋里。

還是能見到L重新執筆在博客里寫詩,偶爾像個憤青一樣貼上一篇批判當下的文章。H也漸漸回歸文學,筆下的詩歌溫潤如玉。接觸數字之余,我惦念的還是文字的溫度,于是將自己囿于圖書館,積極參加學校里、市里的各種征文比賽,往外面投稿。而Y的變化最大,他已經開始長時間地逃課,整日整夜地窩在宿舍里抽煙、寫詩。

Y在qq里問我:“你認識伊沙嗎?”

我茫然:“不認識。”

Y很激動地向我介紹:“他是我現在的偶像,著名詩人。

我百度了一下,原來伊沙是寫口水詩而走紅的。Y發了一個鏈接給我,讓我點擊進去,說那是他的博客。我打開網頁,里面全是他寫的詩,只是風格與往日大不一樣,字里行間充斥著煙、昏睡、性、頹廢。

我惶惶然:“這是你的新作?”他發過來一個請求,說:“還得麻煩你幫我寫兩篇評論,一篇是贊美的,一篇是抨擊的,這樣就最好不過了,才能引來更多人的圍觀和爭議。”

我分不清Y的舉動是對文學的過于狂熱,還是想出名想瘋了。

大三時,Y因為歷年來曠課積累量過多以及期末考試嚴重掛科被學校勸退。好多人都替他惋惜:“考個本科不容易,這樣就沒了。”我在心里念叨:“Y啊Y,該怎么說你呢,主次混淆,紅塵顛倒,你這不是讓自己活成了文學腳下的那堆爛泥?”

Y沒敢讓家人知道他退學的事,他一個人悄悄去了深圳。我擔憂的是,在那個繁華的城市,他一無所有,蓬頭而行,到底能以什么為生。果不其然,沒多久他向我伸出求救之手:“日子快過不下去了,能否借我200塊?”

我給他匯款,勸他說:“還是快點找一份工作吧。”

約摸半年后,他在qq上找我:“很快我就有幾萬塊了。”我瞪大眼睛:“怎么回事?”他說:“我給別人當槍手,幫忙寫了一部歷史小說,別人答應給我幾萬塊的報酬,今天終于完工了。”我幾乎熱淚盈眶:“真好。”他發過來一個不爽快的表情:“很可惜,將來這部小說署的不是我的名。”我安慰他:“沒關系,總有一天你的名字會光明正大地印在書的封面上。”

“但愿吧。”他的qq頭像灰暗了下來。

不久,他把錢還給了我,我沒問他是不是拿到了那幾萬塊,也忘了問他那本小說在哪里可以看到。

也許我該問他的,因為那是我和他最后一次的聯系。截至今天,他的qq一直處于離線狀態,他再也沒找過我聊天,我始終也沒再彈開與他的對話框問他:“這些年你干什么去了?”

我不知道他是否還在星空下以文字為馬,仗劍走天涯,但我大約知曉,在文學這條漫天黃沙的路上他還沒能締造出人生的巔峰,不然為何在一個又一個爆紅的網絡文學作者里頭,我看不到他那張熟悉的臉孔?或許他隱姓埋名,繼續充當著別人的槍手,發了不少小財。或許他化了名,成為了不咸不淡的寫作者,過著“相看兩不厭”的日子。或許他早已放棄了寫作的浪子生涯,步入了結婚生子朝九晚五上班的正常軌道。

Y的去向成了一個不解之謎。L畢業后進了中山的銀行,每天西裝革履,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油光發亮,空間上發布的都是理財常識。某個應酬完客戶后微醉的夜晚,他在我空間的一篇文章下評論說:“我已經許久沒能靜下心來寫文章,時不時能看見你更新文章,總會覺得你沒怎么變,一如當年那個用我手寫我心的少年,于是一種莫名的感動撲面而來,我不明白這種感動打從何處而來,我想,應該是源于你的堅守吧。現在我縱觀全身上下,發覺身材腫了,野心大了,錢包漲了,卻也把曾經澄澈如琉璃一般的自己丟失了。”

我回他:“你現在也不賴,至少坐擁了豐饒的物質。人嘛,總應該活成每個時期里應有的樣子,你也并沒有辜負青春。如果你還堅持寫那些酸溜溜的詩歌的話,說不定現在早就因為饑餓而橫尸街頭了。”

想了想,我又補充一句:“不過,我還是挺懷念你那些登載在校刊上的詩歌的。在春寒料峭的季節里,它們照耀過每一條濕漉漉的街頭,烘干過天空下每一顆濕漉漉的心。”

我繼而點開H的空間。H畢業后去了廣州的公司從事美容產品的文案策劃工作,每天為創意絞盡腦汁,自然也沒心思再在空間里抒懷。結婚后,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兒,現在長久才更新一次的日志寫的都是養育女兒的點滴體驗,我對H打趣道:“你的這些文章都可以成為年輕媽媽的育兒指南了。”H哀怨地說:“別嘲笑我了,我現在太想獲取一段奢侈的自由自在的時光了,這樣的話,我可以去偌大的書城看一看新上市的賞心悅目的書,可以對著電腦敲擊鍵盤寫一寫擱下了的有著熟悉溫度的文字。”


“可是你知道嗎,一下班回到家,我就跌進現實了,這個大呼那個小叫,單單是周旋于她們之間就已經讓我困倦了。沒辦法,只有等她們晚上都睡著了才能好不容易挪到電腦前,偶爾記錄下她們的成長,僅此而已。順便再啰嗦一句,我好多年沒好好地看過一本書了。”

我從網上復制了一段喜歡的話,粘貼到聊天對話框,按下發送鍵:“ 那時候我們有夢,關于文學,關于愛情,關于環游世界的旅行。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在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她飛快地回我:“這話矯情了。”

半響她又發來一句:“不過,說得真好。”

與她說起Y的事,她問我:“如果可以再重新活一次,你說我們要不要也學Y那樣,近乎變態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即使最后不一定能落地開花?”

我說:“呵呵,不知道。你呢?”

她回我:“呵呵,當初我是不敢,但時間若真能倒流,我愿意作一次大膽的嘗試,或者說叛變也行。”

那個遲遲沒有睡意的夜晚,我和H藉著網絡隔空說起Y,聊起那個古老卻永不褪色的關于夢想的話題,似乎體內沉睡的某些東西被喚醒了過來。

“你要堅持。為自己也好,替敗下來的我們去完成也好。晚安。”給我發完這句話,H也下線了。

我想起消失無蹤影的Y,耳畔回響起他唱的那兩首歌。

愿可做你腳下那堆爛泥。

明年今日,未見你一面,誰舍得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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