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前收到弟弟發(fā)來的一條信息——“姐,我那話沒說你的意思。”看得我摸不著頭腦,然后就想起是自己寫的一篇文里提到了他曾說的一句話,心里笑了一聲,就睡覺了。
早上醒來,躺著想事情,想起弟弟來。
我極少會想起他,即使想起也就是想想他是不是該考高中了、過年該給他包點紅包,除此之外,有幾次爹打電話,我隨口問一句,跟我抱怨他不學好,逃學、抽煙、喝酒之類,聽過去就扔腦后了。我們關(guān)系很不親密,原因之一是歲數(shù)差的多,整一旬,一個屬相。我上六年級他才出生,及到初中我早出晚歸,回家就睡覺,懶怠去看他,上高中住校了看得就更少了,以致去外地讀了大學、找了工作,一年回不去幾次,除了有血緣,我們不熟。
當然,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心理不平衡。我從小是放在老家的,沒跟爹媽生活在一起,他呢,一出生就跟爹媽在一起。加之,我爹老來得子,從小把他帶在身邊,要一給十,享受到我從沒享受過的待遇,他得了我爹的一身真?zhèn)鳎碌靡皇趾孟笃濉⒋虻靡皇趾寐閷ⅰ?/p>
雖然如此,我不討厭他。作為小孩,他沒有讓人討厭的毛病,既不聒噪也不自私、從不纏磨人。記得以前,我放假了偶爾還帶他一天半天,他基本不給我找麻煩,即使我當著他面把專門留給他的小孩零食倒進嘴巴里吃得干干凈凈,他也只是睜眼看著不哭鬧,從沒有告過小狀。一起看電視也不跟我爭遙控器,乖乖跟著我看《還珠格格》。
他當然不是什么乖孩子,把爹媽、老師氣得抓狂的時候常有。不知怎么的,倒略微給我點面子。我印象很深的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小事,這些點滴種在我心里就會發(fā)酵,影響我一生的情感,有一件關(guān)于弟弟的小事——
我高中的時候,那會還住在爸爸醫(yī)院分的員工住房,是那種帶小院子的平房,冬天要裝燃煤的生鐵爐子取暖,燒的煤堆放在大院的另一頭,要拿了鐵簸箕去撮回家。放寒假的時候,這活偶爾就落在我身上,我是挺不愛干這個的。有一次,我剛起床,我爹就讓去撮煤,我轉(zhuǎn)身對旁邊的弟弟說了句:“去,拿煤去。”他正坐著吃飯,立馬起身,戴上棉手套就去了。爹狠狠地白了我一眼,“你倒是會調(diào)兵遣將兒,他拿得動嗎?你快去跟他一塊。”我不情愿地跟了去,看到他在煤堆那里往鐵簸箕里拾煤塊,剛想蹲下,他說:“姐,你沒有手套別撿了,我撿完你幫我抬回去就行。”我心里就納罕:喲,這小家伙有點仗義。那會子他剛上小學吧,還是細胳膊細腿的一個小男孩。抬煤的時候,他把一只手套摘給我,我不言語地戴上,心里就有點感動。
我是挺會看人的,覺得弟弟也是早熟的一個孩子,對很多世情挺早就有模糊的意識。他對我的情感,帶有一點愧疚和補償,或許意識到爹媽的不公待遇和我的忿忿不平,對我的一點同情。我們在很多方面挺像的,對事情心知肚明卻不說,都討厭說教和情感索求,也都有不甘平庸的虛榮心。我原以為自己這樣是生長環(huán)境造就,然而在弟弟身上我意識到也許是天生的,不論我和他經(jīng)歷怎么不同,都會受到這種性情的折磨。
隨著弟弟的長大,他越來越不愛說話,變得蔫蔫的混不吝。年節(jié)下回家,看到老爹粗聲大氣的斥罵他,他也默默地承受。他有他的不如意,我沒有得到父母的照拂,也躲去了他們的壞脾氣,而年幼的弟弟卻無處可躲。我同情他,內(nèi)里給他打氣,希望他挺住。前年回去,他去火車站接我,見到他不由得“哎呦”出來,一年多沒見,他個子竄了大截,超過了我,黑瘦黑瘦,不禁想起“鶴勢螳形”這個詞。我心里感嘆他變丑了,那會他上初三,正是男孩子最丑的時候。他一路跟我無話,我問一句他答一句——
“你放假了?期末考試咋樣?”
“還行……”
“學習累不?”
“一般……”
“怎么越來越不愛說話了?”
“呵呵……”只能跟他說一般疑問句,稍微問他個特殊疑問句,他就笑一下不回答。回到家里,他關(guān)上房門就不再搭理我了。我沒覺得怎樣,該寒暄的也寒暄了,沒有什么可說。
爹跟我說了一下他的成績,中不溜,嚴重偏科。數(shù)學很好,其他科目都參差不齊的不咋樣。我笑笑,覺得這也沒有什么。
“都快中考了也瞪不起眼來,給他輔導班的學費,他全拿去上網(wǎng)了,后來老師問起來我才知道他沒去。”老爹抽著煙,有點愁云慘淡。“我抽了他一頓,現(xiàn)在能老實點,成績還過得去。”
從我幼兒園到大學,我爹一天也沒關(guān)注過我學習,家長會都懶怠去開,現(xiàn)在倒是為了小兒子的學習焦頭爛額了,我有點不是滋味又覺得有點好笑。“他腦子挺好使的,中考也不是什么難事,他有數(shù)。”我對這個弟弟還是挺信任的,不管他怎么搗蛋也有自己的分寸。他一肚子主意,一身主張,就想特立獨行,這一點我非常了解,因為我也這樣過。
只是在我虛榮心膨脹的童年和少年時期,我能發(fā)揮:我從不寫作業(yè),但每次考試都名列前茅;小學作文就開始引經(jīng)據(jù)典,初一就做中考試題……沒有人管,依然做得不錯。動機就是想得到認同、得到注視,小孩的心性也只能想到這一點。而可憐的弟弟沒有發(fā)揮的余地,爹媽對他照顧的密不透風,他沒有自我發(fā)揮、展示的空間,天生的那份不甘平庸的心就只能通過變著法子搗蛋來實現(xiàn)。
弟弟的虛榮還是得到了一點滿足,去年他的中考成績不賴,進了重點高中。在大家的嘖嘖稱奇中,他才有點笑模樣。然而,一星期沒過,軍訓期間就被攆回家了,原因是糾結(jié)同學鬧“學潮”反抗學校的作息時間安排。老爹豁出面子,找老師、找校長賠禮道歉,挨了一圈說,終于把他又送進去了。聽到這個消息,我笑得停不下來,心里挺欣慰,這弟弟沒有被矬磨的“萎”了,還能蹦跶。
我的血緣意識不強,“姐姐”這個稱謂于我沒有身份認同,既耷不下眉眼去關(guān)懷他也自覺沒有資格去教訓他。他估計比我也強不到哪去,我們這樣相處自在無比,反而彼此有好感。
我流落在外了,以他的心性估計以后會比我走得更遠更決絕,此生也許不會再有太多來往,愿弟弟活得自由自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