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羊留下的氣味一直沒有消散殆盡。
但我們仍住在這個院子里,跨進大門,路過左右兩戶人家,左邊的爺爺就是之前講神話故事的爺爺,右邊的主人似乎就是梅樹的主人,和我們家雖屬同宗,但他們家兄弟眾多,欺負我們家男丁單薄,有著不睦的歷史。
穿過一個寬敞的過堂,然后下兩臺階一個露天的空地,兩側是木結構的兩層小樓,我們家在右邊,對面是爸爸的好朋友李家,我和李家的兒子同年,后來同一年考大學,他們家孩子考到了北大(我捂臉了)。李家隔壁是羅家,羅家老奶奶有獨子,我很小時被那家奶奶代養過一陣,老奶奶非常慈祥,他們家有兩熊孩子羅大與羅二,羅大比我大兩歲,羅二比我小,雖然那小的都沒記憶的日子里,說過什么都不記得,后來大點懂事了,羅家奶奶總會提起那時我說要嫁給羅大的話,這是小時候說過的傻話!
春天不知不覺地將盡,春夏之交,我家后院的一棵梔子花開了,梔子花在我們這里有一個奇怪的稱呼“牛屎花”,這個名字可能是因為源自它的濃香吧!梔子花瓣雪白雪白的,嫩黃色的花蕊,花香特別濃郁,所以也會特別招蟲子,一朵花總有好多好多爬來爬去的蟲子,我和我的奶奶都愛梔子花,哪怕一打開后門就能看見梔子花,也會摘一些花沖洗干凈后,擺在家里的花瓶里。梔子樹的葉子特別青翠碧綠,茂盛的葉子似乎擁有無窮的生命力,孕育著一茬接一茬的梔子花,從一層層包裹淺綠色的花苞,到初次綻放的潔白如玉,直到花開荼靡,似乎熱情的能量一直滿滿的。這棵平凡而堅韌的梔子樹一直陪伴了我此后很多年,直到那一年被砍去了。后來,聽劉若英唱著:梔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藍色百褶裙上。愛你,你輕聲說,我低下頭聞見一陣芬芳。就想起曾屬于我的梔子花開。
夏天燦爛無邊的時候,隔壁我的小姑姑(只比我大一年,我們還是小學同班同學)家稻草垛旁邊的蝴蝶花開放了,蝴蝶花橘紅色的,花瓣上許多黑色的波點,花莖很長,風中輕搖曳,似乎振翅欲飛。那時候我們每戶人家都有養雞,母雞下蛋后,奶奶都會把雞蛋放在最下面的一層抽屜里,一打開抽屜,滿屜子的雞蛋咕嚕咕嚕地滾來滾去。不知道是哪位同學姐姐說,生吃雞蛋特別的美味滋補,于是偷偷地拿了一個雞蛋,在草垛下蝴蝶花開放的地方偷偷打碎一個生雞蛋。那滑溜溜,無法下咽的滋味只能領教一次,下次再也不敢了。
在后院靠近糧庫那邊我們家有兩間堆放雜物的倉庫,倉庫邊挨著幾堵墻,是我們家的小菜園子,菜園沿著一條小路上搭個架子,架子上爬著綠幽幽的葡萄藤,夏天的葡萄架上結上了一串串小葡萄,小小的青葡萄,似乎營養不良,總是酸勁十足的樣子,讓人望著止渴。在葡萄黑黝黝斑駁陸離的根部,不停的挖,總能挖到蠕動的蚯蚓,光滑的蚯蚓總是吐出一堆堆新鮮營養的泥土,證明自己就在這附近。菜園最里面靠著煙灰色的墻角有一棵欒樹,這棵樹不知道長了多少年,個頭早已超過了那堵墻許多,葉子不多些,長在高處,夏天的鳴蟬最喜歡呆在那么高不可攀的地方,聲聲不息地呼喚!到了秋天欒樹上會結果子,果子會一直留在枝頭上,到了冬天才去打落,藏于家中,過年時,才舍得拿出來與家人們分享。但我小時候沒怎么享過欒樹的福,它可能太老了,結的果子總是不成樣子,后來某一年夏天的一道天雷劈到了這棵樹。
菜園里總是奶奶辛勤耕耘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時候在墻腳長了一棵高高的綠色植物,秋天到了,開出一朵一朵大喇叭一樣黃色的花朵,沒有一點誘人的香味,那時問奶奶,說是有藥用功效的植物。等到后來有一種秋葵在菜場和飯桌上炙手可熱時,才明白回憶里那朵大黃花就是現在的秋葵。可那時候的人們,還不知道它結的果子是可以捧上飯桌的。
秋天后院井沿旁邊的芙蓉樹也要開花了,后院的這口水井的井口小小的,容納一個小孩子卻綽綽有余,旁邊搭了一個簡陋的洗衣臺。這張照片是在春天拍的吧,后面應該是一片翠綠的桔子樹,白白點點的桔花開了,那花香一定是沁人心脾的,樹下幾只母雞在覓食,站在石板上的我,穿著一件罩衫,正舔著右手大拇指,左手還拿著好吃的,眼睛沒有看著鏡頭,是個吃貨的樣子。在我的視線方向,正是芙蓉樹的位置。
紅樓夢里有一個叫晴雯的丫鬟,不服禮教,當她笑意盈盈地撕著扇子,或是病著還拿起針線修補了雀金裘,這樣一個蕙質蘭心,鐘靈毓秀的姑娘,被王夫人趕出賈府后病重而亡,后來她托夢給寶玉說是被封為芙蓉花神。
若真有這么一位美貌的芙蓉女兒成了花神也是非常浪漫的。
芙蓉開的季節,天氣漸涼,透過木窗蜿蜒曲線看見它婆娑的樹影。芙蓉的花苞被服貼的綠葉緊緊包裹,清晨花開時還是白色的花瓣,到了傍晚時分已然成了嫣紅的霓裳彩衣,像醉了酒的貴妃,雍容華貴,儀態萬方。芙蓉花是沒有香味的花,花瓣柔嫩又粗糙,花粉特別多,淡淡的粉末粘在花瓣上。它的姿態雖美,但是樹干上總是有很多白白的粉,臟兮兮的。哪怕摘了一朵,也是無法簪在耳邊的。芙蓉若是盛開,花期短暫,只有一日的盛顏。但雖是一日也是清麗淡雅到奢華濃艷,極是燦爛無比!所以這樣一日也和芙蓉之美名相匹配了!我之愛它,在于它的變幻不定的美,也在于它熱情燃燒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