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小葵掖好被角,輕輕撩開她額頭的碎發(fā)。
——你可以放心了,我替你做了所有最好的打算。
1.
我目送小葵走進學(xué)校,看著她走進教室,老師探出半個身子將教室門合上。我才匆匆轉(zhuǎn)身向我的高中跑去。每天我都將她安全送到學(xué)校,確保她走進教室,我才會狂奔到距離小葵學(xué)校兩條街以外的高中。
“剛才那個男人看小葵的神情不對。”我心里暗忖,“放學(xué)得早點來接她。”
差一點又遲到,班主任在樓梯轉(zhuǎn)角處,我比她早一步跨進教室。我放下書包喘著粗氣,同桌嘴里咀嚼韭菜餡的包子,吧唧嘴,刺鼻的韭菜味混合大蒜毫不客氣地入侵我的嗅覺感官。
——真讓人惡心。
我斜昵著他,露出鄙視的神情。
“姐,不管我吃什么你都這幅表情,搞得我像是你殺父仇人一樣。”
我內(nèi)心一緊,想到父親因為吸毒欠債被殺,連累母親一同被送進墳?zāi)埂N页鸷薜呐鹨幌聸_上大腦皮層,不受控制的手一巴掌打在同桌的臉上。
同桌的一側(cè)臉留下我手掌的血印,他本是側(cè)身坐在椅子上面對我,此刻臉因為我的掌摑被甩向前排同學(xué)的后側(cè),嘴里韭菜餡噴到前排同學(xué)的領(lǐng)子里。
“我操,你干嘛?”前排同學(xué)轉(zhuǎn)過頭憤怒地看向同桌。
“對不起,”他立刻道歉,“我打了個噴嚏。”班主任走進教室,呵斥同桌為什么不聽招呼要在教室里吃東西,讓他到走廊上罰站一整個早自習(xí),前排同學(xué)用勁抹掉脖子上令人惡心沾著唾沫的韭菜餡。
“對不起,對不起。”我對著同桌連說兩聲對不起,然后沒有再言語。
“麻煩您老以后別這么情緒化,怪讓人受不了的,我總不能抽回去?”他摸摸一側(cè)臉頰。
“我···”
“不用自責(zé)了,我沒事。”他大度地笑笑。
其實我想說的是我打的是另一側(cè),你摸錯了。
距離下課還有五分鐘,我早已將書包收拾好,雙手手腕套在書包帶兩側(cè)。鈴聲一響,我雙手向下一伸,書包立刻滑上我的肩膀,我起身風(fēng)一般穿過最后一排同學(xué),打開教室后門消失在樓梯轉(zhuǎn)角。
“自從她來了,就打破每次都是我第一個沖出教室的吉尼斯世界紀(jì)錄。”坐在靠門邊的同學(xué)向他的同桌調(diào)侃道。
我著急慌張地跑到小葵的學(xué)校門口,此時門口已經(jīng)聚集了許多來接孩子放學(xué)的家長。我剛喘兩口粗氣,學(xué)校的放學(xué)鈴聲響起,隨著學(xué)校大門的打開,從一年級的孩子開始依次有序地從學(xué)校大門走出。我擠進人群,厭惡地觸碰這些人的身體,撥開擋在我面前的“肉林”,來到人群的最前面,盯著從大門出來的每一個孩子。
一年級的小學(xué)生,二年級的小學(xué)生,直到三年級最后一個班的學(xué)生班長領(lǐng)頭走出,我的心跳才慢慢恢復(fù)到正常的速率。
小葵馬上就要出來了。
果然,我親自為小葵扎的雙馬尾蹦蹦跳跳地出現(xiàn)在隊伍后側(cè)。我臉上展露出微笑,伸出一只手等著小葵的小手觸碰到我的肌膚。
“姐姐,我想吃烤年糕。”小葵笑得彎彎的眼睛讓我內(nèi)心安定了不少。
“沒問題!想吃什么味的?”
“番茄醬的。”
我給小葵買了一根她最愛吃得烤年糕,我們兩個有說有笑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姐姐,我手心都是汗,我們先不牽著手吧。”小葵將手從我的手心里抽出,我們兩手心上的汗液融合在一起,讓她的手像一條不可控的泥鰍逃出我的手掌心。
“不行!”我命令般地將她的手扯進我的手掌,但由于汗液的潤滑,反而起不到我想鉗制她小手的欲望。她的手還是掙脫出去。
“就一小會。”她嘟囔著嘴。
我沒再強迫她,心里卻有些隱隱的難過。
小葵不再需要我了嗎?
腦海里重復(fù)著這句話,來到家門口。
家的鐵門上貼著各種詛咒的標(biāo)語,墻壁上一大片鮮紅的狗血已經(jīng)氧化發(fā)黑。在眾多言語惡毒的咒罵標(biāo)語中,我看到幾張賬單,電費水費燃氣費的催款單,再不補交,家中的水電燃氣就要被切斷。
我為小葵準(zhǔn)備好晚餐,我拿著鏟子將家門口的標(biāo)語鏟除。直到半夜十一點半家門口的墻壁和鐵門才隱約露出本來的模樣。但貼門上的粘著劑的印子像刻在心臟上的疤痕,怎么也鏟除不掉。我憤怒地將鏟子砸向墻壁。
回到家中,小葵已經(jīng)上床睡覺,我替她掖好被角,她愛踢被子,經(jīng)常因此感冒。
我躡手躡腳打開衣柜,拿出一條黑色吊帶齊大腿根的蕾絲裙,翻出躲在衣柜最里側(cè)用白色孝服包裹的20公分高的紅色高跟鞋,涂上紅色唇膏后提著高跟鞋離開家。
夜總會的霓虹燈五彩繽紛,不斷變換著顏色和照射的方向。我的臉上一明一暗地交替著變換的燈光,我拍拍臉頰,套上高跟鞋走進夜總會大門。
“你可算來了,姐。客戶可等不及喲!差點砸場子。”
“我沒遲到。早來加錢另當(dāng)別論。”我冷冷地看著他,但他似乎并未感到我話語中的不屑,可能是燈光昏暗的緣故,暗黃色的燈光替所有話語加了些溫度。
“再晚來一分鐘,我可要對你不客氣咯?”陳姓男人是我的常客,他是一個三個孩子的父親,一家小公司的老板。
“這么夸張哦?如果你肯為我離婚,那我才覺得你是真男人。”我調(diào)侃他,我知道他不敢離婚,畢竟他的一切都是他有錢的妻子“愛情贊助”。
“我馬上為你離婚。”他的手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活動起來。
“別急,不要這么不浪漫,先喝兩口酒。”我將一個杯子倒?jié)M威士忌,扔進幾塊冰塊遞到他嘴前。
他嘿嘿一笑將酒飲盡,桌上早已空了幾個酒瓶,因為酒精的作用他的欲望被激發(fā)出來,嘴里咒罵著他的妻子,手也沒有停下。
我靜靜等著,嘴貼近他的耳朵細聲細語說著討好他的話,他最愛聽的是我夸贊他強大,富有男人魅力。但其實他是個垃圾,不到三分鐘就會精疲力盡。
我知道原因,因為我在他的酒里加了過量的小藍丸。這種強勁的助興劑用量過猛都會讓任何男人過度興奮而很快疲軟,何況本來就體力不好的他。屢試不爽的妙招,雖然也有不奏效的時候,但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有用,這樣減少我被侵犯的次數(shù)。
“你真的很棒。”我在他的耳際輕輕呼出一口氣。
他看起來酒醉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沒有意識到自己到底有沒有完成買歡的消費,還是羞于自己過于快速的行動,總之他會很滿足地給我一筆數(shù)目差強人意的小費。
我騎著路邊的共享自行車朝家的方向猛蹬,此時是早晨六點左右,小葵還有半個小時就要起床,我必須在她醒來前趕到家中。
我將換下的衣服藏回原來的地方,到廚房為小葵蒸上饅頭作為早餐,熱了一袋牛奶,倒進玻璃杯中。我將睡眼惺忪的小葵從床上拉起,將她推進衛(wèi)生間督促她快些洗漱,以免誤了上學(xué)的時間。
2.
我送小葵到機場,看著她走進安檢口,一直在大廳等到飛機起飛我才離開。
小葵考上外地的大學(xué),我不同意她去距離我那么遠的學(xué)校,可是她執(zhí)意要去,為此一整個暑假都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我心里感到非常難過,小葵不再需要我了,我為她做了一切最好的打算,她為什么不聽我的?
我捏緊拳頭,呼吸因為腎上腺素分泌而加重。我感到大腦充滿憤怒,我絕不能讓小葵受到任何傷害。
每天我都和小葵視頻,她很興奮地給我介紹她的新學(xué)校,她的新室友,她班上的同學(xué)很友好,她們一起組織了班級活動。
小葵在手機里笑得很開心,但不知怎么我心里總有一絲擔(dān)憂和不安。
我已經(jīng)搬離原來的房子,我放棄考大學(xué)的機會,從一家餐館的服務(wù)員開始慢慢打拼,現(xiàn)在是一家連鎖小吃點分店的店長,每個月的收入可以養(yǎng)活我和小葵。
“這面里有蒼蠅。”一個男人在餐廳里大呼小叫。
呵,老套的鬧事情節(jié)。
“把你們負責(zé)人給我叫過來。”
我扯扯上衣,整整衣領(lǐng),笑容可掬地來到鬧事男人的面前。看到他那張臉的一瞬間,我的笑容僵在臉上。這是以前夜總會另一常客,張姓男子,聽說他做生意虧本,家底已經(jīng)全部賠進去。我立馬安撫自己的內(nèi)心,讓自己平靜。過去那么久,他應(yīng)該不會再記得我。
“看看,五百強企業(yè)的餐廳就是這么個衛(wèi)生?吃面吃出蒼蠅?”他抬著碗對著周圍的食客繞了一圈。
我淡定地走到他的面前,準(zhǔn)備跟他賠笑臉道歉,協(xié)商后續(xù)處理,可他一看見我就若有所思地盯著我的臉。我努力讓自己保持鎮(zhèn)靜。
“這位先生,請先···”
“是你?怎么,衣服穿多了?從良了?”他淫蕩邪惡的笑容堆到臉上,臉部肌肉惡心地扭曲擠在一起。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么,有什么事情我們都可以···”
他將手靠近我的胸口,我嚇得一把打開他的手。
“請您放尊重一點。”
“喲?現(xiàn)在硬氣了?還想要尊重?”
店里的男服務(wù)員見他這么鬧事,一起將他扔出餐廳門口,他像受了巨大的侮辱一般在餐廳門口破口大罵,嘴里滿是污言穢語,將我在夜總會的事跡全部抖露出來。我心如死灰,臉色蒼白,但依舊佯裝鎮(zhèn)定。從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千塊錢砸到他臉上,我引導(dǎo)他看了一眼餐廳門口的監(jiān)控。告訴他我們餐廳已經(jīng)賠償他的用餐損失,如果再胡鬧就報警。
他彎腰撿起散在地上的鈔票,壞笑著看了我一樣,說到:我們還有前緣要續(xù)。
很快,我在夜總會當(dāng)坐臺小姐的流言傳遍整個餐廳。我假裝對這些夸大了的流言充耳不聞,但心里還是隱隱發(fā)毛,我害怕小葵會知道這一切。
就在我對這些夸大的流言和惡意的臆測應(yīng)接不暇的時候,張姓男子又來叨擾我的生活。他拿出曾經(jīng)偷拍我在夜總會的照片對我進行威脅,要求我給他提供經(jīng)濟援助以供他的生活所需。可他獅子大開口,血盆大口一張嘴就要我二十萬。我根本沒有這么多錢可以供他壓榨,房子貸款,小葵學(xué)費,生活用度就已經(jīng)耗費我三分之二的工資,每個月也存不下什么錢,哪有什么錢可以封他的口。眼看他就要將我的照片上傳到餐廳官方運營的自媒體平臺下,我不知所措。求他寬限幾天,我想辦法籌錢。他無恥地要求每多寬限一天就多加百分之一的利息,我無奈只能答應(yīng)。
小葵近日寒假回到家中,我這幾月的陰霾生活似乎迎來一些希望。可在她身邊的竟然跟著一個和她年齡相近的男孩。
小葵戀愛,我心如刀割。我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可是內(nèi)心卻一滴滴地在滴血。男孩家境一般,身高一般,長相也一般。
我的小葵不能落在這樣一個一般的男孩手中,我的小葵值得更好的男孩。
我仔細詢問男孩家庭情況,大學(xué)學(xué)費都是貸款繳納,生活費是每月做家教所賺。小葵歡喜于他的努力和上進,我卻不屑于他們因年輕被荷爾蒙沖昏頭腦的愛情。
我替男孩買了機票,將他送回家。小葵不滿我對他男友的態(tài)度冷淡,我向她攤牌不同意他們在一起,我要替她找一個最優(yōu)的男朋友。
“你憑什么管我的事?”她對我大呼小叫。
“我是你姐!”我毫不客氣沖她吼了回去。
“呵?一個在夜總會坐臺的姐?你有什么資格管我,你嫌他家境不好,你的錢又干凈到哪去?”
我一巴掌扇到她的臉上,這是我第一次打她。她愣在當(dāng)場,幾秒之后身體開始顫抖,哭著沖出家門。
“我沒有你這種骯臟的姐!”她甩下這句話鑰匙也不拿的跑走。
小葵,小葵,你怎么能這么對我?我做一切都是為了你,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全身的血液滾燙洶涌,心臟加速跳動,運輸發(fā)燙的血液直達大腦,腦袋不斷加熱升溫。我顫抖著拿出手機撥打姓張的電話,告訴他這周六到城郊廢棄倉庫拿錢。他問我為什么去那么偏遠,手機轉(zhuǎn)賬也可,我說防止隔墻有耳,我更不想留下痕跡。他用嘲笑的語氣說我竟是個會用成語的文化人。
一定是他,小葵才會知道我以前骯臟的過往。我殺心已起,我決定送他去閻王爺面前懺悔。
我穿上寬松的休閑運動服和運動鞋,戴上棒球帽和口罩來到藥店購買了注射胰島素的小型針管。又在不同煙酒店買了幾十條卷煙。
回到家中后將卷煙浸泡到一個大盆里,準(zhǔn)備提取尼古丁濃縮液。微量尼古丁對身體產(chǎn)生的傷害可以忽略不計,但長期吸煙的煙民會因為不斷在肺部積累的尼古丁而增加患肺癌和咽喉癌的概率,可是當(dāng)尼古丁濃度達到一定量便可致人以死地。
我擔(dān)心地撥打小葵的電話,聽筒中傳來對方關(guān)機的提示女聲。我很擔(dān)心她是否遇到不測,我精神恍惚地盯著盆里的煙草葉。
你不能這么得不償失,如若你被發(fā)現(xiàn)殺人而被逮捕入獄,小葵一個人在外孤零零沒了依靠,你忍心看她這么形單影只孑然一身?
我忽然清醒,不能這么沖動,我不能拋下小葵。
咸澀的液體順著臉頰流進嘴角,多年沒有再哭泣的我壓抑不住內(nèi)心的痛苦和委屈。我為了小葵拋棄了自己所有,她怎么能這么對我。
我蜷縮在角落,望著顏色越來越濃的煙草液,拼命打起精神想要將煙草液倒進馬桶。但最后卻鬼使神差地將煙草液裝進大瓶子放進雜物間最里面。
我再次撥打小葵的電話,依然是關(guān)機狀態(tài)。我的擔(dān)心越發(fā)濃烈,我沖出家門大喊小葵的名字,我在街上跌跌撞撞地尋她,嘶啞地喊她的名字。在街上行尸走肉般重復(fù)小葵的名字,天色逐漸昏暗,我筋疲力竭搖搖晃晃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小葵的身影讓我驚喜地撐開眼皮,我沖上前去把她抱住,發(fā)現(xiàn)她竟然提著行李箱即將離開。我絕望地問她你要去哪,她簡單的四個字便敷衍于我:不用你管。
“你不要走,”我拉住她的手掌,可是我掌心的冷汗如潤滑劑加速她脫離我手掌的速度。“你什么要求我都答應(yīng)你,只要你別拋棄我,你想和誰在一起都可以,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弄來。”我近乎哀求的聲音絕望地從喉嚨里擠出。
小葵也放聲大哭,“姐姐。”她繼續(xù)哭泣,終于放松了想要掙脫我的身體。
我抓住時機緊緊抱住她,“只要你不走,你要什么我都給你,我全部都給你。”我甚至可以為你去死。
小葵反抱住我,“對不起,我再也無法忍受你對我的控制,你對我的愛讓我沒辦法做自己。我受夠了。”
我腦袋嗡的一聲炸裂,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在全身開花,像原子彈爆炸產(chǎn)生的蘑菇云堵住我的喉嚨。
我說不出一個字,說不出一句話。
我緩緩放下緊抱小葵的雙手,小葵慢慢退出我的懷抱。
“對不起。”
嘩啦嘩啦——
行李箱的輪子聲音一整晚都縈繞在我的耳際,樓道里的聲控?zé)粢幻饕话狄徽怼N铱吭诩议T口盯著忽明忽暗的暖黃色燈光。
如果我能選擇光亮,怎會躋身黑暗?
最終聲控?zé)舨辉倭疗穑《氖菛|方漸漸襲來的白光,接著是太陽慢慢升起的黃光,最后是晌午刺眼的強光。
我的手機響起,我恍如隔世地恢復(fù)意識,慌張打開手機,小葵回來了,是小葵回來了。
“喂,小葵,對不起,我···”
“王店長,我是姚經(jīng)理,很抱歉,我想你可以休息一段時間,最近店里的事情你可能忙不過來。”
“哦。”無所謂了,我掛了電話。背靠墻壁作為支撐慢慢站起身。
我回到家中,拿出放在角落的尼古丁液和胰島素注射針頭。我將針頭注滿煙液,用膠布封口,等待著周六的到來。
后天就是周六,我身體所有感覺都已經(jīng)封閉,感受不到饑餓和口渴,更感受不到疲憊和困倦,有的只是絕望啃噬內(nèi)心窸窸窣窣的聲音。
周六的凌晨我便騎著偷來的自行車向城郊的倉庫駛?cè)ィ瑳]想到學(xué)生時代偷自行車的技能至今都還很嫻熟,我嘲諷自己多才多藝的本領(lǐng),加快雙腳踩踏踏板的頻率。我騎了三個小時達到倉庫,此時已經(jīng)是早晨9點左右。我在倉庫來回踱步又等待了兩小時,看見一輛出租車將姓張的送來。我心中狠狠罵自己怎會如此蠢笨,應(yīng)當(dāng)提醒他不要引人注意地來這。誰知他卻從駕駛室下車,原來他現(xiàn)在是個出租車司機。
我暗暗感謝上天終于站到我這邊,見他只身一人前來,心里的怒火更是燃燒愈旺。
他將墨鏡鼻梁下方移動,眼珠上翻從墨鏡上沿打量我。
“光天化日之下看你更是別有一番風(fēng)味。”說著來到我的跟前,用手狠狠在我臀部上捏了一把。
“從保時捷上下來的滋味不好受吧?”我看著他開來的出租車對他冷嘲熱諷。
他像是受了刺激的瘋狗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給我小心點說話。”
我抹去嘴角的鮮血,起身遞給他一個塑料袋,他用手撥開袋子,“別慌,先干點正事。”說著就朝我撲來,我心下一驚,佯裝反抗,趁他臉埋進我的胸口,我將尼古丁液推進他的脖子后的血管。我正想著如何找機會下手,他自己就把脖子洗凈送上們來。
“嗷——”他感到脖子微微的疼痛,“什么東西?”
“郊區(qū)蚊子多。”
他獲得了一個很好的解釋,咒罵一句“臭婊子,選這么個地方。”
我看見他因興奮而漲紅的臉,我仿佛看到他心臟加速跳動而輸送到全身的血液里含著致命的尼古丁液。
我看到死神藏在斗篷下的骷髏手在他身后舉起權(quán)杖輕輕觸碰他的后背,他還未來得及脫下褲子的雙手忽然僵硬,目光漸漸渙散地倒在我的身上,甚至都未來得及抽搐的身體就戛然而止生命的氣息。最后一口熱氣在我耳邊呼出,帶著炙熱的水蒸氣在我的耳環(huán)上形成一層水霧。我把他從我身上推開,起身整理整理衣服,看到面朝下躺在我腳邊的男人,我的余光瞟到死神消失在倉庫門后的衣角。
“我想我們還會再見面的。”我向死神做出禱告。
拍拍灰塵,我離開了倉庫。
3.
我來到妹妹和她的男友定居的城市,我躲在他們出租屋的附近。
已經(jīng)被通緝的我只想再見見小葵,我看到小葵幸福地挽著男孩的手走進公寓樓道。我知道他們很快就要結(jié)婚。
小葵穿婚紗一定很美,我心里幻想著她能夠幸福地過完一生。我近乎病態(tài)地跟蹤小葵,炎炎夏日我戴著墨鏡和寬檐帽,墨鏡上倒映小葵吃雪糕的滿足感讓我倍感欣慰。
一次我目送小葵回到家中,看著她所住樓層的聲控?zé)舭迪挛也艤?zhǔn)備離開。但接下來的一幕卻讓我目瞪口呆,那個在我面前對小葵百般呵護的男孩竟摟著另一個女人來到公寓樓前。男孩與女孩激烈熱吻,女孩拍拍男孩臀部便轉(zhuǎn)身離開。男孩意猶未盡地緊盯女孩妖嬈地身姿,他臉上淫蕩的笑容和情欲的目光讓我憤怒無比!我?guī)缀跻獩_上前去一刀捅進他的胸口,好在最后的理智讓我的腳如生根一般定在原地。
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口袋里沒有利刃。
回到家中我取出我存放已久的尼古丁液,我又一次注滿胰島素注射器,我因憤怒顫抖的雙手將充滿憎意的毒液抽進針管,用牙齒撕下膠帶封口。
“我們又要見面了,死神。”嘴角上揚起興奮地弧度,“我竟有些想念你。”
小葵真的很美,她站在一家很小的酒店門口迎接男方的親朋好友。
“這樣廉價的婚紗和廉價的喜宴。”我心里感到十分難過。“我為你存了可以買高級婚紗的錢你為什么不要?就因為臟嗎?”我冷笑一聲。
我混進到訪的人群中,遞給收取禮金的人一塌錢,留下愛你的姐姐五個字作為備注。還未開席的大廳熙熙攘攘,司儀站在舞臺上說著海誓山盟的套話,小葵幸福地點頭說著“我愿意”,男孩惺惺作態(tài)地掀起小葵的面紗輕吻她的嘴唇。
不可饒恕,全都不可饒恕。我捏緊口袋里的針管,憤怒地看著男孩帶著誠懇的假面具說著“我愿意”。
小葵回到化妝間,她要將婚紗脫下?lián)Q上迎賓旗袍。我出現(xiàn)在她的鏡子后面,她一驚地站起身。
“你就這么恨我?結(jié)婚都不愿意通知我?”
她不知所措,咬緊嘴唇。
“這是我最后一次來看你。”
她似乎放下戒備并微微舒了口氣。
“我就再抱抱你。”我張開雙臂。
她猶猶豫豫,搖搖晃晃地向我走來,我看到了那個剛學(xué)走路的小葵,搖搖晃晃地走向姐姐溫暖的懷抱。她小臉上的緊張與興奮,信任與快樂。
“小心。”我扶住因踩到裙角而向我撲來的小葵,她身體的溫度和熟悉的氣味,是那個還在蹣跚學(xué)步的小葵。
“對不起,小葵。”我在她耳邊輕輕說了這么一句,然后便將尼古丁液從她的脖頸處注射進去。
“不哭,小葵,不會痛的,有姐姐在,我不會讓你摔倒。”我摸著小葵劇烈起伏的背部,她驚恐地望著我毫無血色的臉。
我又看到了,死神在我面前舉起他手中的權(quán)杖,這次她更輕地在小葵背上一碰,小葵因痛苦而起伏的胸腔慢慢停下上下的幅度。她同樣在我耳邊呼出最后一口熱氣,我仿佛在熱氣中感受到小葵呼喚著我,“姐姐,我···錯了。”
“你可以放心了,我替你做了所有最好的打算。”我輕輕拍著她的背,死神躲在陰暗的角落,他還沒有離開,我感受到他冰冷的視線里充滿期待。
我讓她平躺到化妝間的長沙發(fā)上,我輕輕整理她的裙角,用手輕輕撩開她額頭上的碎發(fā)。
“你怎么還沒好?”男孩略顯不耐煩的聲音在化妝間外響起,他推開門看見我坐在小葵的身邊,在原地一愣。
“姐,姐,姐姐,來怎么也不說一聲。”
“噓——”我做出噤聲的手勢,“小葵睡著了。”
“是嗎?她酒量一直不太好。”他走向小葵。
“站住,”我不能忍受她靠近我的小葵,我起身“我有話跟你說。”
我走到他的面前,雙手扯住他的衣領(lǐng),將他的臉朝我拉近,“我知道你和那個女人的事,所以···”
我看到他逐漸慌張的臉,心里暗自好笑他的偽裝竟這么輕易就被撕掉。
真沒趣,怎么這么沒用。
“所以,你得去死。”我狠狠地將針管扎進他的脖子,用力將一針管的尼古丁液推進他的血管。他驚恐、憤怒的臉慢慢因痛苦而扭曲變形,他在地上掙扎著的身體最后在死神權(quán)杖的幫助下結(jié)束痛苦的扭動而變得僵硬。
“請等一等我,讓我跟你走。”我扯住死神的衣角同他一起消失在樓梯轉(zhuǎn)角的陰影。
我的尸體懸空在精神病院三層盡頭的房間。
我脫離肉體的靈魂朝著光明走去,溫暖的光,沒有陰暗潮濕發(fā)霉的氣味,沒有讓人作嘔的酒精唾液和精液混合的惡臭,只有向日葵面朝陽光的清香。
我聽到身后小葵痛哭的聲音:“姐姐,姐姐,姐姐。”
小葵,姐姐終于走向了光明。
你可以放心了,我替你做了所有最好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