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第二個最疼我的人,也去了——清明悼親之三

? ? ? ? 父母在,人生即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 ? ? ? ? ? ? ? ? ? ? ?   ——題記

   2011年那個五月的下午,終生難忘。二姐在電話里說:父親又住院了,但這次檢查結果很不好,醫生懷疑很可能是癌!傻了的我,整整一個下午,渾身一直在抖,淚一直在奔流……

   我害怕,害怕命運會再一次帶走,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因為三年前,它已經帶走了第一個。

   那場手術,是父親自己要求的,78虛歲的高齡,冒的是多大的風險,可是哪怕就在手術臺上與我們永訣,他也要闖一闖,他不想半死不活地活著,沒有尊嚴沒有體面地活著。他可是抗美援朝老志愿兵呵,他一直以軍人的姿態示人。

   只是在手術前,他對著我深深地嘆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啊?不能就這樣啊!”放不下的,是最小的女兒——他為之付出了最多的心血卻依然命運多舛的小女兒。 我無言以對。我沒有讓老人放心的資本。 所以父親沒有走,頑強地闖了過來。他要等著小女兒好起來,才能安心。

   手術室外的我們,焦急地等待著。門開的那一瞬間,看到被推出來的父親已經睜開了雙眼,一顆心才“噗通”落了地。醫生囑咐要不斷的跟他說話,不能讓他睡過去,于是我和二姐輪換著喊他,讓他時刻保持清醒,闖過了最初的危險期。

   出院后的父親來到了我家,因為家里實在沒有能夠照顧他的人——且不說他和哥哥這一輩子不可調和的矛盾,就算相安無事,哥哥豈是會照顧人的人?嫂子又是腦血栓后遺癥。思量來思量去,實在難為死了我們。于是我說:到我那兒去吧!我剛換租了三室的房子,正好也可以跟我和女兒做個伴。其實匆匆換房子,就是我已做好了接父親來我家的打算。

   那時的我,沒有錢,也操不上心,我只有出點力,還有陪伴,才算盡了點孝心,可以報答父親的養育之恩了吧!因為在這之前,父親就常常在我家住的,只是原來是幫襯我,現在是我回報的時候了。

   兩年間,父親和我們住在一起,只在夏天回老家住一陣。其間經過了幾次化療,除了剛開始身體有些虛弱之外,他幾乎和常人一樣了。耳不聾眼不花,精神矍鑠,腿腳利索,一點沒有老年人的拖泥帶水,還整天騎著電動三輪到處風馳電掣。

   他曾經在回家時,跟哥哥起了沖突,生了一場大氣。我勸他:還在乎那些干嘛?哥哥也不好過。不缺你的吃喝就行了唄!雖然較真,他也聽進去了,不久亦釋然。我們祖孫三代,在租來的房子里,互相陪伴扶持,算是過了一段安然自得的日子。

   2013年春,二姐為父親在老家縣城的民政局,買了一套小公寓,雖然只有四十幾平,但總算有了安身之地。父親高高興興地添置家用,高高興興地住了進去。雖已經習慣了父親在身邊,但我尚且居無定所,總不能讓他跟著我搬來搬去吧!那套小屋,也便成了我們每次回家時聚首的地方。13年的中秋節,14年的春節,我們都回去,陪著父親度過的。

   進入2014年以來,每次回家,父親總是說自己腰又疼了,腰椎間盤突出又犯了。

   我也在這時突然發現,父親有了一些變化,首先是腳步不那么穩健了,走路開始有些拖沓;其次聽力也沒那么好了,有時我們說話,他會突然插進來茫然地問一句:“啥?”

   沒有很在意,以為就是年紀大了,可不是嗎?父親都80歲了呢!他說腰間盤突出那就看吧,于是買膏藥、貼膏藥,夏天到來時還去就近的中醫院按摩。可是他說:怎么不但治不好,反而越治越重了呢?

   誰也不會想到這是他癌癥轉移到骨頭的跡象,我們總是一廂情愿地認為,三年半前那一場手術,把他的病“治好”了,從此他會健健康康活上好多年。

   可是2014年,于我家而言,真的是個災年!不堪回首,不敢回首!

   經過了整整一年的休整,我才敢轉過身去,忍著淚,回溯,向著記憶之河的最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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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4月9日。清明小長假之后。感覺時間總是匆匆而過,無論是在哪里。已經六個年頭了,去給母親燒紙時不再痛哭,只是默默看著紙錢燒完,然后回家。也許,痛苦已經深藏在心底了。生活就是這樣,如水般緩緩滑過而一去不復返。

   2014年8月31日。嫂子去世。 今天再回家,看到的已是穿好壽衣蒙著臉躺在堂屋正中的嫂子了。雖然一輩子不大中用,又有病在身近20年,畢竟是我的親人呵!無法接受、害怕再次接受親人的離開——六年前,我們就是這樣送走了母親,今天,三個侄子年輕輕的又失去了母親,還沒有老到白發蒼蒼的母親。子欲養而親不待,世間最慘痛的經歷!

   整個夏天,父親都說腰疼,尤其這幾天特別疼得厲害。可是嫂子喪事完畢我要回時,還是他騎著電動三輪,穩穩地送我和女兒到車站去坐車。出院門時兩個老鄰居還夸他:老王這么厲害呀!如今憶起,當時怎么就那么遲鈍?怎么就沒想一想,他是不是別的病?可是就算知曉了,也已經于事無補了,想來真是令人痛心。

   2014年9月8日。中秋節。這個中秋在老家,感覺有些心酸。一周前嫂子剛剛離世,哥哥和父親一樣,也變成了孤家寡人,都沒有了老伴的爺倆爭了一輩子斗了一輩子,如今關系會不會緩和起來?中午一家人一起吃了一頓飯,看到兩個人不再倔強堅持自己,還是欣慰很多。我們是一家人啊,是最親的一家人,希望他們余生好好陪伴彼此,讓我們放心吧!

   2014年9月21日。距離中秋僅僅相隔兩周,卻已確知消息,父親病情惡化,癌癥復發并擴散。 只是恐懼,恐懼到不想睡覺,最近總是噩夢連連,怕夢中依然是恐懼。害怕親人的突然離去,害怕禍不單行。母親六年前脫離塵世脫離了苦海,嫂子剛剛相隨而去。父親三年前一場大病,一直麻痹自己欺騙自己,一直不敢想那一天的到來。可是,今年注定是個災年嗎?父親惡化的病,讓我無法接受,無法面對……  

   2014年9月25日。 不敢打電話,詢問父親的病情。我只知道,僅次于女人生孩子時的疼痛從此會慢慢伴隨著他——三年前那一場病,已大面積蔓延到骨頭里。年已80的老人,為什么還要遭這份罪?那天父親強笑著說:“我這也活夠本了!”可我分明聽出了一絲惶恐。二姐說不管用什么辦法,盡力提高他的生存質量,只有如此了吧!?

   一想到此生一路走來,就是不斷與親人告別的行程,真是心痛難抑,甚至于竟絕望到無力再走下去。我從來都不堅強,從來都是脆弱敏感傷春悲秋,再大的苦難也改變不了如許本性。我害怕面對所有痛苦,害怕所有生離死別。這個世界上,能讓我不設防地安心踏實的,只有血濃于水的父母與手足,我害怕,告別。

   2014年10月9日。 國慶長假是在老家陪父親過的,也許陪伴他的時日已不多了。忙忙活活由醫院回到家里,父親讓我架著他在公寓的院子里顫顫巍巍地走了一圈,還到活動室和小診所里轉了一趟,說:有什么事就喊這個診所里的醫生,很方便的。(這是他最后一次,在這個院子里行走。)他的胃口已不行了,吃不下多少東西,晚上覺也睡不著,總是起來坐一坐,拄著拐杖走一走,百般的不適,我知道,疼痛已開始侵襲他孱弱的身體了。面對這一切,心情只是無奈,伴著恐懼。難道,只有等待,等待一個已經沒有懸念的結果?

   2014年11月17日。父親再次住進了醫院。回去看他,他的病越來越重了,已經自己不會走,坐起也得要人在背后撐著,他見人就無奈地指著自己的腿,說:你們看看,看看我的腿成啥樣了啊!一生要強從不求人的父親,終于走到了這一步,再也不能自己照管自己了!于他而言,這是最最無法接受的現實。眼睜睜看著自己最親的人一天天衰弱下去,那是一種怎樣撕心裂肺的疼痛……

 ? ? 2014年11月22日。 農歷十月一,回家給亡母燒紙。亡嫂因不過百天,不燒節紙。看著田間一新一舊兩座墳塋,心中甚是凄惶。回醫院看到的父親,已是枯瘦如柴、氣息奄奄。不敢驚動安睡的他,就在旁邊和侄媳說起了話。可是當我說女兒將來想學醫時,迷迷糊糊中父親竟接了一句:“學醫好啊!”父親依然有強烈的求生渴望,還要求我們給他穿上褲子,架著他試試自己還能不能邁步。我喂給他喝二姐給他買的營養餐,他像饑餓了好幾天一樣喝得精光。大姐夫在外邊跟侄媳說:前一天他躺在離父親較遠的門口的床上,父親就喊他,說害怕。問他怕啥,他說怕鬼……聽著他們的談話,淚差一點就下來了。姐姐哥哥終于決定為他準備壽衣了,買了最貴的最新式的呢子料,花了1300元。不由想:明年,田間該會是三座墳塋了吧?回來已是昏天黑地,一路子借著黑暗讓淚水肆虐奔流……

   子欲養而親不待!悲莫悲兮生別離!如果再晚兩年,等女兒高考完后,我就可以有時間有精力在父親最后一段時光中陪伴盡孝,可是現在,兩邊無法顧全,女兒無人照顧。我只能在每個周末去看一看,那種無奈實在折磨人啊!我一直以為父親是可以等到那個時候的,我忽略了他三年半前已經做過一次大手術,或者說是一廂情愿地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其實對于一個80歲的老人來說,癌癥手術后能撐三年半真的已經很了不起了,我只是后悔在父親在我這兒住的兩年中,沒能好好照顧他,一直把他當正常人看待,與其說他棲身于我家,何嘗不是在為我和女兒作伴,給我們依靠?現在,我還能陪伴照顧老人幾天啊?在他這樣的時刻,必定是心中充滿了對死神的恐懼,必定是希望親人都能在身邊,陪伴他走過這段黑暗恐懼的路程。六年前的十月,我們就是這樣陪著母親走完此生最后的行程,經受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如今,命運再一次殘忍地擺在面前,不同的是,母親當年已是混沌不知,父親卻清醒無比,而這,難道不是更大的殘酷?

   2014年11月26日。 父親出院,這次他說,想回老家了。(是不是人冥冥中都有預感,能夠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所以父親愿意跟著哥哥回家了。在外輾轉再久,最后也還是要躺在自己家的床上,才能安心與這個世界告別嗎?)因是周三,我又身體不適,所以沒有回去,二姐辦的出院手續,又把父親送回老家。我想著,本周女兒就該過每月一次的大周末了,周六我要帶她回去看父親,她已經一個多月沒見姥爺了。晚上二姐打來電話說:醫生說看樣子父親能撐一陣,已經把父親安頓好了。他老是說胃里難受,給他吃了治胃的藥,他又老是抓著二姐的手,喊:“打針,打針……”于是給他打了一針。哥哥和大姐夫跟著回去的,她不放心,兩個大男人,能照顧好病人嗎?聽著這些話,我難過、擔心得淚水洶洶,唯有默默祈禱,父親不要有事,父親要堅強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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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11月27日。農歷十月初六。 一夜噩夢不斷,晨起哪里思量太多,只以為是身體不適的原因。天陰沉沉的,快要下雨了。忍著鉆心的腹疼一連上了三節課,以往每次課間都會看一眼手機,可是那天實在難受,也無暇顧及了。上完課剛回來,一個同事接了辦公室電話然后神色凝重地對我說,校門外有人急事找我,讓我趕快下去。心里一沉,頓時有了些預感,立刻拿出手機,14個未接電話,來自二姐的!顫抖的手撥通了電話,傳來二姐帶著哭腔的聲音:早晨五點多鐘,哥哥起來時,父親已經沒有了聲息!晴天霹靂!淚水一下子噴涌而出,踉踉蹌蹌撲倒桌子上,我失聲痛哭。

   回家收拾了東西,接了女兒,坐著二姐的車匆匆往家趕。一路子,車外雨聲淅瀝,車內淚水汩汩……想起了六年前那個雨夜,匆匆奔赴的,是彌留之際的母親。何其相似的情景,何其相同的心情!只是,母親尚且留下一口氣等著我們,父親你為什么那么狠心,不讓我們看到最后一眼?

   走進大門就看到已經搭起的靈堂,正在忙碌的人們。在堂屋門口,父親長眠的床前,我們長跪不起,哀聲動天。太突然的噩耗,太突然的悲痛!如何讓我們接受?如何讓我們承受?冬雨嘩嘩,一直一直下到人的心里去。

   再一次重復六年前的一切:吊唁、凈面、送父親去火化。棺內的父親,穿著呢料的中山裝,靜靜地閉著眼睛,面容是生前從來都沒有過的平靜安詳。兒女按順序給他凈面,我排在最后一個,管事的大叔說:不能掉淚,不能掉到你父親身上。可是淚啊,早已在心里洶涌決堤。

   守靈,守著裝有父親骨灰盒的大理石棺。靜靜地想著父親,靜靜地流著眼淚。

   2014年11月29日。父親大喪。 大雨嘩嘩,仿佛今生的雨都下在這三天三夜了。這給下葬帶來了難以想象的困難,因為要起新墳,再把母親的棺與父親合葬,堂哥找來了挖掘機。踩著泥濘站在大雨中,當看到母親的靈棺被吊起,然后緩緩放進新墳中時,仿佛看到了久別的慈母,傷心委屈奔涌而出,我和兩個姐姐簡直崩潰了,撕心裂肺地哭喊著“我的爹娘啊”;父母的石棺并排緊緊相挨著擺放在墓坑中,仿佛生前緊緊相偎依在一起,蓋著同樣描金繡鳳的“蘇棺罩”,只是父親的鮮紅,母親的已經暗紅。一聲聲哭喊著爹娘,那份萬箭穿心的滋味,誰能體會?

? ? ? ? 父親,終于在六年后和母親黃泉相聚,這是唯一一點可以慰藉,痛到無力的心靈的。母親在那邊,終于不再孤零零的了。父親,好好歇息吧,好好陪著母親吧!我們會,經常來看你們;我們會,經常想念你們的。

   2014年11月30日。三天的冬雨嘩嘩,一輩子的心雨滂沱。嗚呼哀哉,天地同悲!剛入不惑,痛失父母,還有什么未來可期?喪事完畢回到父親離世前躺的床前,床頭還放著他的電話薄,上面還有那熟悉的字體寫出的我們的名字。臨終前,他想給我們打電話嗎?最后一刻,彼此沒有見到,生死一瞬,陰陽兩隔,是多么撕心裂肺的痛悲!我把電話薄拿回來,放在我的床頭柜里,留作永遠的紀念。一拉開抽屜,還有濃濃的膏藥味——最后這段時光一疼痛,他就讓貼膏藥(真的后悔為什么沒有及早給他打杜冷丁,總是以為還不到時候,總是以為還早著呢,可誰會想到生死無常?)三天的喪事結束了,一聞到濃濃的膏藥味,還是無法抑制地嚎啕大哭。一聞到濃濃的膏藥味,只有痛哭!

   2014年12月2日。 開始去上班,上周整整一周煉獄般的經歷,疾病與奔喪的疼痛折磨,使我無暇顧及天氣的變化,不知道什么時候氣溫竟降到零下8度了。身體未恢復過來,上樓都是氣喘吁吁,只能強打精神。站在講臺上,只覺得心不知飄在哪里,說出口的話都是輕飄飄的,不再激情洋溢,不再激動憤慨,四節課后嗓子還是啞了。白天的忙碌喧囂褪去,思念立刻如水般填滿夜晚的空白,父親蹣跚的步履,父親枯槁的病容,父親最后的無助,父親最后的不甘,充滿了整個腦海,淚水泉涌而出。想起這段時間以來,每次撥通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的虛弱的聲音:喂,是小秋啵?我沒事!寫著“父親”的那個號碼還留在我的電話薄里,叫我乳名的這個聲音從此卻再也聽不到了,意念每轉至此,真真是痛入骨髓!我后悔沒有多回去陪陪他,我后悔他出院回家的那天沒有回去看一看,我后悔一夜噩夢后自己怎么沒有警覺,還連上三節課沒有及時看看電話,造成此生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每個周末回家去看他,已成了這段時光以來最重要的事情,可是,以后的每個周末,我該去哪兒呢?我該干什么去呢?我該用什么打發漫漫未來的心灰意冷呢?

   2014年12月2日。 “你知不知道思念一個人的滋味,就像喝一杯冰冷的水,然后用很長很長的時間,一顆一顆流成熱淚……”夜晚又來了,思念又來咬噬內心了。翻出很久以前的老照片,照片上,母親的笑容依然溫暖慈祥,父親的神情依然嚴肅認真,嫂子還是一臉的坦然隨和……生命中最親最親的親人呵,一個又一個走出了我依賴的目光,變成記憶中永恒定格的畫面……怕看到那些面孔,又忍不住一遍一遍去回望,直望得淚如雨下,伏案失聲痛哭。我知道,今生我是好不起來了,多愁善感的性子,注定了要為離別而受苦,可是此生,要歷經多少次的生離死別,要經受多少苦痛折磨才能讓一顆心,漸趨平息?

   2014年12月3日。父親辭世第七日。 午睡時,父母同時走進了我的夢鄉,歷歷在目皆是原來平日生活情景,我知道,這僅僅是開始。這幾天都是上午上課,下午沒課就在家休息,所以午睡時間長了些。許是身體不好氣脈太弱的緣故,午睡時長常遭遇夢魘。夢中也是在睡覺,努力想起卻起不來,掙扎得痛苦非常。感覺床突然晃了幾下,好像地震了似的,猛地一下子就驚醒了,醒來,汗涔涔而淚涔涔。從前這種情況總是在痛苦掙扎中折磨半天,為什么這次卻這么快就醒了?我寧愿相信,是父親在天之靈佑護著我,及時將我喚醒的。

   2014年12月7日。 回家給嫂子燒百天紙。田間依然是兩座墳墓,地下的卻已是三個人。今兒是父親辭世第十一天,想起來后天恰好就是母親的六周年了,這些日子不能認真去想,細細一算只有悲從中來。

   今年的身體虛弱到了極點,是和心情有關嗎?其實我已經在努力調整自己了,可是今天回家,看到父親住的房子已收拾一空,還是難過不已:以后再回家,該落腳何處呢?沒了母親,有父親在,我們還有娘家,還可以偎著老人,可是此后,我們沒有家了,過年我都不知道該去哪兒了。望著墻上排成一列的父親、母親、嫂子的遺像,真是心痛難抑呵!我把父親平時喝水用的保溫杯(2003年建軍節民政局為老軍人發的)拿回來,刷洗干凈收藏起來,杯子的把已經松了,父親用透明膠粘上一直用著,此后要靠這些遺物來回憶來為心靈取暖了。會寫一些回憶父親的文字,就像當年為母親寫的一樣,可是現在不能,痛悲使心情無法平息,短短的一則隨記都要停好幾次,流好幾次淚,又忍不住要記錄下來此段時間的心情,仿佛只有如此,才可以讓心靈得到安慰。一無所有的我,唯有文字,伴我懷念,以志不忘吧!

   2014年12月14日。 周日,早晨蹬著自行車送女兒去學校,回來時突然想起住處西有一個早市,于是決定去那兒買點菜。看到有賣小魚的,于是買了一斤準備炸著吃,又買了兩條鯽魚回去熬魚湯。回家先把小魚捏出來,然后上鍋炸。突然想到:多久沒熬過魚湯了?多久沒吃過炸小魚了?一年,還是兩年了?還是父親在我這兒住時,常去早市買來各種魚,有時燉湯,有時我放學回家時滿屋已經飄著炸魚的香味了……聞著同樣的魚香,淚已盈滿了眼眶。想起昨天二姐匆匆來去,送來一箱蜜桔;想起在早市買菜那一會兒手腳幾乎要凍掉,大姐和那些賣菜的人一樣每天佇立在嚴寒霜雪中,每次我回家卻總是風馳電掣騎著電動三輪到車站接我。母親不在了,父親也不在了,世上最親的就是她們了吧!想起史鐵生在《秋天的懷念》中病危的母親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話:“我那個有病的兒子和我那個還未成年的女兒……”他說他懂得母親沒有說完的話。妹妹也懂。“我倆在一塊兒,要好好兒活……”是的,我們在一塊兒,要好好活,要好好活!

   2014年12月16日。昨晚又一場夢,父親神情平靜清醒地躺著,身軀卻是一副手術臺上任人宰割的慘狀,夢中的我過去看了一眼,淚就嘩嘩下來了;醒來的我想著他無助的眼神,心就尖銳地痛起來了……真是累極了,下午實在爬不起來了,夢中努力地想睜眼,眼睛卻怎么都睜不開;腦袋仿佛有千萬斤重,耳邊仿佛有千軍萬馬在呼嘯,千萬人在爭吵。掙扎了好久好久,終于醒了過來,醒過來的我內心恐懼極了,為什么總是可怕的夢魘?再也沒有人會及時將我喚醒了,父親母親的音容笑貌在愈行愈遠,那一份溫暖的慰藉會留存到何時,我不敢去想。

   2014年12月21日。生日。提到生日,農村出身的人想起的首先總是自己的農歷生日。記得那年我的農歷生日,我還在那個鄉鎮中學的破平房里冷得瑟瑟發抖,接到了母親的電話,幾句噓寒問暖就把我的淚引出來了。母親并沒有刻意去記住每個孩子的生日,因為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她去操心,那天她也沒想起來是我生日,可是很少打電話的她卻在那天問候我,我寧愿相信這是母性的本能。剛才翻電話簿又看到“父親”兩個字了,淚差一點噴涌而出,忍了幾忍還是憋回去了。賜予我生命的最親最愛的兩個人呵,我想你們了,可是我不會動不動就哭了,因為我知道那兩雙眼睛一直在天上看著我呢,不是想看我哭,而是要看我笑,笑著生活,笑著面對一切,我怎能讓你們不安,讓你們失望?總是在冬至的前一天迎來生日的我,忽然明白父母為我取名“秋”的含義了——抹去冬的寒冷肅殺,只愿生命中充滿秋的溫暖豐盈。我真的,好盼望能下一場雪,讓飛舞的雪精靈攜來你們的惦念,再把我的思念傳到天國。

   2014年12月25日。圣誕節,亡父“五七”。回家給父親燒五七紙,擔心已多過了悲傷。原來擔心哥哥事多,所以回去的很晚,但是竟然順順利利燒完紙吃完飯回來了。其實看著哥哥頹唐的背影,還是有些心酸。整整大我20歲的哥哥,倔強任性使他一生潦倒,而他和父親之間的矛盾讓我們跟著煩惱痛苦了幾十年。而今,望著墻上三張遺像,我誰也不想去責怪了。逝者已逝,我只是希望,父母沒有了,我們兄妹四人可以因此而彼此靠的更近一些,而不是離得更遠,才不致辜負了這份天緣親情啊。

   2015年1月21日。 近幾天又頻頻夢見父親,但夢境已趨于平和。有一次還夢見我們圍在父親床前,他緩緩囑咐每個孩子,對二姐說:“你付出的最多,他們會回報你的。”對我說:“房子買不買都不要緊……”想來是臨終前彼此沒有見到最后一面,深感遺憾,所以在夢中彌補此缺憾吧!至今居無定所,是他對我最大的牽掛吧!很快就是父親的“十七”了,該去給他燒紙送錢了,父親是在給我們托夢啊!

   2015年1月25日。亡父“十七”。 蒼天有情,還是蒼天有靈?十月初六開始,父親喪事三天,仿佛今生的雨都傾盡了,嘩啦嘩啦,直下到人的心里去。第四天雨過天晴,抬頭仰望久違的陽光,疲憊的心頭只涌出恍如隔世的感覺。然后整整一個漫長的冬季,沒有雨,也沒有雪。燒“五七”紙,當紙錢熊熊燃燒起來的時候,西北方向一股強大的旋風盤旋而上,落葉在風中炫舞,直望得人驚異不已;今天,燒“十七”紙,干渴一冬的天空竟然“唰唰”落起雨珠雪粒來了,鄰家哥哥說:他老人家把天都驚動了嗎?明天該是你的生日,給你送的錢足夠在那邊花的了!聞聽此言,悲慟不已。明天臘月初六,每年這一天,我們都會給父親過生日,今年,竟要空對此日黯然神傷了!父親呵,我又想您了!母親呵,我也想您了!你們倆在那邊,在一起,好好地陪伴彼此吧!女兒相信蒼天有情,蒼天也有靈,它會把我們的思念,通過雨,通過風,通過雪,帶給你們。我還是會哭,會痛,但是哭過痛過以后,我會好好生活,為你們,世間唯一的、永不可替代的、失去便永不再回轉來的父母雙親!

   2015年3月4日。 象征團圓的元宵節將至,卻是再也沒有了團圓的憧憬。昨夜在夢中,清清楚楚聽到病床上的母親呼喚我的乳名,這一聲呼喚,將近十年沒有聽到了――從06年冬天在我家時一直不知身在何處,到08年冬去世,我再也沒有聽到過。夢中還有父親矯健的身影――直到生命結束前兩個月,他始終保持這種形象。年后不燒節紙,算來這幾天應該到他的百天祭日了吧!整個假期來來回回到處奔忙,我不敢讓自己安穩下來,因為不敢陷入回憶。最深的傷痛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藏在心底的才是最最難以釋懷的啊!――所以母親去世時,只想用淋漓盡致的抒寫釋放心中悲痛,父親沒了后,卻再也無法提筆。文字可以慰藉心靈,默默思念也是另一種慰藉的方式吧!元宵節,我們會快樂,父親母親,在天堂一起度過的第一個元宵節,希望你們也要快樂啊!

   2015年4月6日。清明節。 去年清明,田間孤零零母親的一座墳塋,父親還在城東的小房子里安享晚年,嫂子早早爬上哥哥的電動四輪非要跟我們同去;今年清明,地上少了兩個親人,田間多了一座墳。哭一聲爹,喊一聲娘,悲傷與眼淚齊飛。給爹娘燒完再燒給嫂子,熊熊火焰暖不熱心底的冰冷。嗚呼哀哉,人間至痛莫過于此!莫過于此!

   2015年6月20日。端午節。 明天父親節。感覺這兩個節日都跟自己沒什么關系似的。孩子該上學的依然去上學,我該忙活的依然忙活。馬上就要搬家,是我們在梁山“擁有”的第五個家了。想起來四年前,也是在父親節前趕著搬家,為了迎接手術后出院的父親。而今,如果還是為父親,搬再多次的家也心甘情愿啊!第一個,沒有父親的父親節!愿父母在天堂安康!

   2015年9月27日。中秋節。第一個不知該去哪里,該怎么過的中秋。這個陌生的城市不是我們的家,哪里又是我們的心安之地?去年好歹還有父親可偎,雖然已是病弱之軀。最后一個和老人一起度過的節日,會深深留在心底。而母親,已是離開七載,我是多么害怕,記憶會漸行漸遠。人生路上,還可以牽著誰的手,陪他們慢慢變老?

   2015年11月8日。 農歷十一臨近,父親母親又頻頻出現在夢境中。母親走的那年,整個冬天天空都飄著紛揚的雪;父親走的那個十月,卻一直在下著嘩嘩的雨。如今,迎接十月的,又是綿綿的雨,像極了心底綿綿不絕的哀傷。我多希望,天空再飄起雪花,讓它把我的思念,帶到遙遠的天堂。十月,我會去看你們的,永遠不能再回轉來的,世上最疼我的那兩個人。

   2015年11月17日。農歷十月初六,亡父周年祭。“父母在,人生即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撕心裂肺的痛苦已漸漸淡去,跪在墳前哭著爹娘的時候還是止不住淚雨紛紛。父母呵,母親呵,我知道生老病死是不得不接受的自然規律,可我依然難過,沒有讓你們在有生之年,等到我的幸福,從而安心長眠。作為子女,這難道不是對父母最大的不孝?父母已去,人生只剩歸途!

   2015年11月24日。大雪。 整個冬季,一直在期盼一場雪。 昨夜雪花就開始飄起,清晨望向窗外,久違的雪鋪天蓋地,紛紛揚揚,飄飄灑灑。整個世界仿佛簡單了,安靜了,只余一片蒼蒼茫茫的白。

   雪是有生命,有靈性的呵!待到紅日噴薄,它會悄然消逝,無影無蹤。想起了冰心《談生命》中的句子:“他消融了,歸化了,說不上快樂,也沒有悲哀。”生命,可不就是那片片雪花?翩然落在塵世,看過日出月落,聽過風鳴云歌,然后消融、歸化,無樂無哀。而愛和思念,會留下來,成為永恒。

   冰心說:然而我不敢說來生,也不敢信來生。我知道來生只是虛無縹緲的幻境,我終于明白曾經來過這個世界,擁有過,愛過,盡情享受過生命,這就是幸福。一顆飽經傷痛的心,在晶瑩剔透的雪花中,終于釋然。我不會再難過了,我知道父親母親在另一個世界里,也會安心放心了,因為,他們知道我的心終于放下所有負累,感受到了幸福;他們的生命已化為無形,可是,他們的愛和牽掛,永遠,在我的心底,在我們的心底。

 ? ? ……

 ? ? 時光匆匆,一年又一年。日歷又一次翻到了四月,這個春暖花開的季節,沒有紛飛的雪,也沒有淅瀝的雨。我已在故鄉,迎接清明時節的到來。父親,離開這個世界五年了,母親,離開也已經十一年了。想起這些數字,我已經沒有了悲傷,此生,有他們的愛陪過我,未來,也將永遠陪著我,我想我是幸福的!

   只想問一句,父親,母親,這么多年,你們在那邊,過得好嗎?請今夜入夢,告訴我啊!

? ? ? ? ? ? ? ? ? ? ? ? ? ? ? ? ——201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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