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6從來相煎不懼急·不夜
橋邸,這座往常寂靜不堪的精致宅院,如今終于有了人煙。燈火開始綻放它絢麗的光彩,而餐廳里洋溢著歡笑。一桌精致的菜肴已經完成了他們的任務,盡管只剩殘留,依然整潔乖巧地躺在盤子里,沒有雜亂,這是真正上流社會就餐的景象。
張婷儀再次舉起面前的酒杯,剔透晶瑩的紅色淺淺地躺在曲線柔和的玻璃器皿中。她向唐欣送去感激的笑容,一如女主人般的姿態,但滿臉都是真誠:“欣兒,真的很感謝你來到小亮的身邊,因為你的出現,我們這個家才再一次又有了家的氣息?!?/p>
唐欣面帶羞澀地舉起杯,和女主人輕輕一碰,然后微微側頭看了一眼俞澤亮——在他的眼中,她也看到了那種感激的神情。唐欣昂起頭,展露著細長的脖子,而那涓美的液體就順著喉管滑向身體。那樣昂貴的紅酒,最終也只是進入胃腸然后又從人體中散發出來罷了,可是卻流經不到人心。
晚餐之后,依然是家庭時光,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看著電視,而茶幾上擺著切割精細的水果和上好的金駿眉。就好像真的已經是一家人一般,那種天倫之樂的模樣,唐欣半依偎著俞澤亮,然后和張婷儀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直到張婷儀有些倦乏了,才結束了如此這般的茶會。
“辛苦你了,陪媽媽說那么多話……她已經很久,沒有人陪她說得這么開心了?!庇釢闪涟烟菩浪突亓颂貏e布置過的客房,兩人站在門框下,小聲說著體己的話兒。
“沒事,這是我應該做的。你也早些休息吧?!碧菩罍\淺地笑了笑,云淡風輕地讓俞澤亮放下了歉意和擔心。他們相視而笑,咯咯咯地壓抑著笑聲,最后俞澤亮偷襲般地趁著唐欣不注意,吻上她的雙唇。她有些驚恐地掙扎,但卻被俞澤亮調皮地制止住。然后就好像惡作劇的小男孩得逞似地露著笑臉一溜煙地逃走。
“亮!”唐欣懊惱地跺了跺腳,卻沒有辦法,反而是自己噗嗤地笑了出來。
可是當她回轉身子關上房門,卻是一臉疲倦。
“爸爸?!彼従彽刈叩酱策呑拢幻鎿芡烁赣H的手機。此刻,唐欣的臉上沒有嬌羞、沒有嗔怒,也沒有禮貌的笑容……只有嚴肅和認真,“我想請你幫我查一下朱孝佳和俞澤亮之間的事?!?/p>
電話那頭是一陣沉默,許久之后是一位長輩慈愛和理性的聲音,就仿佛是在談公事般:“你……真的想好了?如果他們之間有什么的話……”
唐欣鄭重地點了點頭,溫柔而堅定:“爸爸你說過,醫生說,亮獨獨遺忘的往往很可能是他最不想忘記的。如果真的是這樣,如果有一天亮記起來了,那他會多痛苦,即便不說,心里也會恨我……我只是不想自己有朝一日會那么狼狽。與其這樣的話,我寧愿優雅地轉身?!?/p>
電話兩端一同沉默著,許久之后,借由無線電波,一股溫暖的力量傳遞到了唐欣的心中:“不論你怎么決定,爸爸都支持你。”
放下電話的唐欣環視著這個看似奢華卻清冷的房間。原本她可以和俞澤亮住在一起,但她拒絕了,堅持要獨自一個房間,哪怕冰冷,也想要自己喘一口氣。曾經自己那樣不計付出地去等待,去追逐的人,如今在身邊了,卻并沒有想象中的美好。這并不是她和俞澤亮兩個人的事,從回國開始,唐欣就發現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錦繡其外,但內里的牽扯……這就是身處在浮華中所需要付出的代價。自己那曾經以為的純真的愛情,曾經非常感激父母可以支持自己來一起守護的純真的愛情,終究被現實給打爛了。唐欣還沒有來得及品嘗甜蜜,就被自己將要面對的一切所惡心到??伤吘故翘剖霞瘓F的千金,她有著自己的尊嚴和驕傲。為了她向往的愛情她可以不計所有地付出,但她絕不會成為這一場漩渦中最后惹人垂憐的笑話。
“這次,婷儀有些操之過急了?!背惕I搖了搖頭,然后呷了口茶。茶是好茶,水是好水,但是金立就不是個講究的人,只是讓傭人煮好了遞上來而已,卻懶得一盅盅地沖泡。所以每次來這里喝茶,程鐸心里總是惋惜不已。
“她不急也不行了,好不容易小亮回來了,又帶著唐氏大小姐,終于有一個機會可以跳出來爭取了,她也等了夠久了?!焙挝牟f笑著,口吻輕松,仿佛在看戲一般。
正東居里,東煌的三位老人又聚在一起吃茶閑聊。其實這樣的機會并不多,各自都有忙碌的世界,每次照面也只是匆忙。倒是在俞東煌過世后,反而聚得多了些。趁著董事會后,一起去陵園看望了老朋友,然后坐在著空蕩蕩的老宅,聊著東煌的未來。
“雖然小亮這次大難不死,還完成了之前的收購計劃,的確是功勞可嘉,只不過,就算有唐氏的支持,澤亮在東煌畢竟還沒有站穩,婷儀在這個時候把他推到風尖浪口,我怕……會有些拔苗助長?!背惕I的眉頭揪了起來,他幫俞澤亮做過檢查,也查看過他的相關資料,那些失憶的癥狀始終是個隱患。
“那么說,你倒是比較支持承志咯?”
“也沒有支不支持,只不過,承志,哪怕澤明都已經在東煌那么多年,一直都有目共睹,有能力也很穩妥。這次澤明提出的Eastel方案我覺得挺不錯的,但婷儀拿這個來做文章,就有些胡鬧了。”
“我只是覺得,老爺子原就想讓澤亮來繼承自己地衣缽,所以我也就希望澤亮可以順利繼承……”何文昌沉入了自己的回憶中,在東煌臨死前,匆忙而焦急地更改遺囑,他都明白,這一切的一切只是為了俞澤亮。
金立的手指開始在椅子上輕輕地敲扣,發出有節奏的“嗒嗒”的響聲。一陣子的沉默后,這位東煌王朝最年長的權威,發出了嘶啞的聲音:“文昌,家霖他是怎么說的?”
何文昌回想了一下,兒子回國后的那一晚,父子倆促膝長談把在美國發生的事里里外外都捋了一遍。最后歸根結底,只有三點:俞澤亮忘了朱孝佳、唐氏集團全看唐欣、張婷儀借力上位。
金立搖了搖頭,笑了起來:“這幫年輕人,就是愛折騰……不過折騰下也好,不然東煌是安定不下來的。”
“那立哥站在哪一邊呢?”何文昌問道,就好像還是當年一起念書,住在一個寢室的忘年同窗一般。
金立透過這些老伙伴的臉看向窗外,那夜色已經非常濃重,可是再黑暗,在那夜色深處依然是一望無垠的大海。
“我選擇朱孝佳和唐欣?!?/p>
何文昌和程鐸對望了一眼,然后看著金立站起身來,慢慢踱步到窗前:“婷儀和承志都比不上朱孝佳的一點是承受。承志無法承受父親的偏愛,而婷儀無法承受二房的失重。一個對父親的偏心忍耐了那么多年,一個對咄咄逼人的長房忍耐了許久,但他們都只是忍耐,而不是承受。而朱孝佳……我還是相信老爺子之所以會這樣改遺囑,并不是設個圈套罷了,而是真的認可了這個女孩。至于唐氏大小姐,我相信,作為真正的大家閨秀,她不會讓我失望的?!?/p>
金立說完,回過身,看著兩位老伙伴兒,笑著揮了揮手:“他們小孩子的游戲就讓他們自己玩去吧,我們這些老家伙,就不要參與咯!”
金立就這樣一邊揮著手一邊離開了房間,丟下了老伙計們。他背著手,顧自己低著頭踱著步,不知不覺又走進了陵園。在金立可以記憶的歲月里,陪伴他最久的始終是這位自己的主子。而當他離開后,金立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波動,有條不紊地主持著日常的事物,但沒人知道,在每個夜晚,他都會睡不著,都會來看老朋友,然后在這里靜靜地站上很久。
再也沒有心領神會的默契,而如今陪伴金立的,只有無盡地冷寂。有些悲愴,是當他的手撫上墓碑時,才會隨著那種冰涼才浸透到全身的。而沒有一個人會看到他的臉龐上,悲傷的神情和珍貴的老淚。
身后摩挲起微風,金立抬起頭,收斂了無人察覺的蒼老。他的手指還是撫摸著俞東煌的墓碑,就好像在打量著許久未見的老朋友。然后好像不經意地從嘴邊露出了一句招呼:“你來了?!?/p>
朱孝佳遠遠地望著這個蒼老的身影,雖然挺拔,但不知道為什么看在她眼里,始終那樣的厚重。她沒有出聲,而是走過去,站在了老爺子的墓碑前,恰恰與金立站成在了一條水平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