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零三個以后的林蕭萬萬沒想到他會仰面長思一個讓他曾經潑煩的女人。
十五年前的一個大雪封山的冬夜。
林父托著疲憊的身軀來到大隊支書家里央求支書老漢給林蕭說個親事,支書托著煙桿子勻稱地吐著煙圈圈,雙腿盤圓的緊緊地坐在炕沿邊,皺褶著眉頭斯文的像一尊剛圓寂了的活佛,那樣安詳和寧靜。半晌從牙縫里憋出一句話來,“回個哇,有合適的婆姨保準是咱林蕭的”。林父放下一籃子雞蛋就踉蹌出門了。
大雪覆蓋了整個世界,像一襲白色的毛毯將村舍裹的嚴嚴實實,包括那段坑洼的土路,林父一路小跑著發出咯吱咯吱的旋律來,清脆的節奏明快的連續著,一個跟頭更翻出了林父不堪抑制的內心深處的鬼火,火冒三丈焚毀了林蕭所有的長處。
林父推門見到林蕭那一刻徹底決絕了內心一絲絲希望和幻想。
林蕭丹鳳細眼,立鼻濃眉,個頭標準體格健壯,熱心但粗獷的一個陜北漢子,俠膽義腸,酒肉兄弟成堆成群,黑色太陽鏡遮陽但無法遮掩他的匪氣。林蕭醉醺醺的躺在炕上儼然不醒人事了,二鍋頭酒瓶子橫七豎八躺在玲瑯的桌子上也像不醒人事了,滿屋子氤氳嗆鼻的煙味使林父喚不上氣來,他抓起酒瓶瘋狂的摔了起來……
第二天早上,林蕭徹底幡然精明了。他撲通跪在年近花甲的父親面前,再也無力抗爭了,林蕭一邊抹淚一邊說:“大,我愿意找老張家的女子,你再別找支書叔說親了,我答應你”。
為了抵拒這樁婚事林蕭墮落了好幾個月,支書老漢全看在眼里,所以才保持了那個雪夜活佛般的敷衍態度。
次年正月林蕭娶了老張家的二女子張明月。
老張家彩禮要的不多,倒是陪嫁的嫁妝令林父笑的合不上嘴。明月一雙毛花眼澈明透亮,走起路來馬尾辮子甩來晃去,笑盈盈的面貌讓人心生踏實,唯獨肚子里墨水裝的少了些,小學畢業就和老張種地刨土了。
婚禮的隆重程度不亞于支書老漢家辦喜事,直至林父酒過三巡,哈腰作揖送走親朋友好后,林蕭開口了:“大,我想進城打工了,種地鬧不下錢”,林父長久的沉默后無奈的點了下昏沉的頭表示允許。
林蕭帶著明月來到縣里,租了間不大不小的平房。日子算是正式啟動了。婚后的生活平淡的像西湖的水一樣,林蕭在建筑工地包點零星小活,時運好的時候能拿上工錢割上二斤豬肉包頓餃子,時運不濟的時候就是各種面條煮著燜著蒸著吃,明月從未抱怨過生活的凄苦,哪怕孩子出生的瑣碎冗煩她全都應付的游刃有余,中國女性的美德她無一例外的全部具備了,那么任勞任怨還無微不至,林蕭在工地受了氣常常撒向明月,而她永遠笑迎身合地服侍著林蕭。
時光荏苒,一晃七八年過去了,時間永遠長著飛毛腿,從不停下來歇息,林蕭成熟了穩健了,手里的活錢多了,置辦了一輛二手車,換租了環境不錯的小區,各種餃子變花樣的吃,明月臉上多了幾道紋痕趴在眼角像只貓的胡須一樣顯眼,不變的是她持家的本事,成為倆個孩子的媽媽使她更加嫻熟于家務勞動,更能忍辱負重。
人的劣根性往往是在舒適與美好中溫存并滋生出來的。
林蕭膩了,膩了她的聲音,膩了她的舉止,膩了她的身體......
于是就順其自然地有了大眼睛的榮榮,活潑的菲菲,夜店里的欣欣,老板秘書的金金......她們排列有序的出場了,她們的激情讓林蕭失魂消神,她們的趣味讓林蕭大開眼界,她們的面容讓林蕭垂涎三尺,她們完全迷亂了林蕭的靈魂,林蕭醉了,一醉方休……
有一次林蕭賺了筆不大不小的錢,請三朋四友下館子,酒足飯飽后馳車遠去,等醒來的時候他渾身插滿管子,頭重的抬不動,模糊不清的視野里晃著讓他幾度厭煩的明月的身影,他半張著嘴想說喝水卻說不出,喉嚨像是被揪住了一樣,明月轉身就拿來水杯,一勺一勺喂他。
林蕭哭了,眼淚穿過臉角的管子吧嗒吧嗒滴到床上,猥瑣的表情再也遮不住內心的污垢......想要和明月說對不起卻張不開嘴。明月依舊不失溫情地照顧著林蕭,期間探病的親朋好友無一不給明月豎起大拇指。
明月買了黃表紙,香燭,糕點,小心翼翼的用紅布包著供到縣南那座廟里,同時跪在擋住林蕭車的那三顆老榆樹前磕頭上香,磕完頭看見眼前那百丈深壑失聲痛哭......
五個月后辦出院手續的時候,林蕭收到一封歪倒凌亂字跡的信。
林蕭:
你好了,我該走了。
兒子搗蛋我帶著,女兒乖巧你帶著。我愛你但說不出口,就用行動愛著你,我收到過榮榮的恐嚇電話與你和她的短信記錄,我收到過欣欣的懷孕化驗單,我被菲菲約出去羞辱謾罵......林蕭,我一次次的等著你,等著你回頭,終究等不到了......離婚協議書我簽過字了。保重。
林蕭的眼淚浸花了信紙,顫抖著雙手再也無力合上這頁信紙,他仰面朝天嘶聲痛哭,內心一遍遍呻喚著妻子,妻子......
他眼前除了滿樓道的嘈雜與那一沓子出院手續的條條具具,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