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別人說，這世界上有一種燕子是不會南飛的。當大家成群結隊的去南方享受溫暖的陽光和濕潤的天氣時，她只能“享受”嚴冬的冰霜和凜冽的寒風。這種燕子一輩子只能南飛一次，再也不復返。那一次就是她找到伴侶的時候。

有一段時間我過著很清真的生活，這完全是因為和燕子待在一起的原因。

燕子是我大學最好的朋友之一，是個回族小姑娘。因為名字里帶個"燕"字，所以我們稱她燕子。

燕子看上去就很清真，就像東區食堂民族餐廳提供的小白菜。

跟這樣清真的女孩待在一起，所有的事情都變得風輕云淡。

有趣的是，我是一個肉食動物，食無邊界，無肉不歡，可我還是喜歡和燕子待在一起，盡管我們的飲食習慣大不相同，但只要和她在一起，我就覺得自己也變成了燕子那樣的小白菜。

作為一個從小吃清真食品長大的人，燕子顯得格外"清純"而又"天真"。大學剛開始，我們就認識了。那時候的燕子就像一張剛出廠的白紙，留著大片的空白等待未來的情郎填寫。"我愛的人，我要能夠占領他整個生命，他在碰到我之前，沒有過去，留著空白等待我"。燕子每日在寢室捧著本《圍城》，一派虔誠的讀著唐曉芙唐大小姐的臺詞。每聽到這，我都暗自想，到底誰才有幸跌進這片空
白呢？

燕子生性靦腆，平日里，學?；顒訁⒓雍苌伲瑢W之間的民族聚會也是能推就推?？墒乔∏梢粋€學長和自己是老鄉，燕子實在沒辦法拒絕他組織的同鄉聚會，只好強拉著
我，“雙刀赴會”。

我因為對那次聚會根本不經心，甚至把時間也記錯了，到時大家已經酒足飯飽后轉戰了KTV。所以我不妨用燕子的口吻給大家重現當時的場景。

“那天的KTV里人很多，每個包廂都傳出形形色色震耳欲聾的音調，我們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歷經沿途歌聲的洗禮，終于來到學長訂下的大包房。還沒等我推開門，一陣熟悉的旋律穿透房門，直擊我的內心，那是一首《花兒與少年》。這是甘肅、青海等地流傳的民歌，過去我們當地的回民常用這首歌來控訴黑暗、憧憬未來、傾訴愛情。如今在異鄉聽到這首歌被一個如此干凈清澈的聲音唱出來，讓我怎能不震撼？我迫不及待的推開門，急匆匆的找尋這聲音的主人:一個瘦長的軀體，即使在昏暗的燈光下也顯得格外引人注目。他有著馬一樣的鼻子，氣血方剛。他有著馬一樣的眼睛，粗獷有神。他有著馬一樣的嘴巴，哦不不，他的嘴比馬嘴秀氣多了。他那一頭健康的發色猶如駿馬的鬃發，隨著節奏左右上下的來回擺動。從他唱出的第一個音開始，我就知道自己已經愛上了他，還好當時房間的燈光暗了下來，否則我臉上的紅霞該怎么解釋呢？”

“K廳驚現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比缒銈兯姡嘧訅嬋肓藧酆?。 那天后，燕子想法設法，把她的“瘦馬王子”調查了個底朝天。“瘦馬王子”本名馬百里，家里還有兩兄弟，分別名曰十里，千里?！妒ソ洝防镉薪淮?“那人怎樣叫各樣的活物，那就是它的名字”。而馬父的起名原則一定是:“那馬一日所跑的距離，那就是它的名字。”我偷偷為他們家的馬感到同情:每到馬家的添丁日，馬就無緣由的要跑一天，可不就是馬的受難日！這個名字像是一縷專屬他的清風，或像是不離不棄的影子，從出生跟到了高中畢業。百里兄想，再不及時遏制，恐怕就要把這個雅號帶到神圣的象牙塔了。斗獸棋里，象可以吃盡獅、虎、豹、狼，更別提自己這匹瘦弱的“百里馬”了。善作不如善改，百里兄下定決心，選定一個生物鏈最頂端的生物，正式更名為神龍。

燕子決定要憑借自己的智慧與理性，化身超級賽亞人，沉著冷靜的召喚出這條神龍。

燕子確實很“理智”。陪神龍上自習，等到他下了晚自習，一起去KTV合唱各種情歌，每天陪神龍去網吧打游戲，雖然覺得打打殺殺的實在無聊。拉著我整個下午的看神龍打籃球，不管投什么球統統稱為好球。看起來最不落俗套的一件事，大概就是讓神龍男扮女裝，陪自己爬到高層寢室看月亮。

頂層的月亮很大，風也很大，神龍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燕子披上，燕子沒有拒絕，而是把眼睛緩緩閉上。

等了好久，并沒有什么溫熱的氣息貼近，燕子不解的睜開眼，神龍正凝視著月亮，四周散發著光暈。燕子怔怔的看著，她想，看月亮的男生簡直帥呆了?？墒切睦镞€是悄悄淌過一道失落的潛流。

曖昧就像一根蘋果味的真知棒，剝開外皮，看到里邊的綠色糖體，你才發現，你一直誤把友情的蘋果味當作了愛情的草莓味。

燕子還是嗅出了這段關系里的蘋果味。

那天晚自習，燕子特地早早的到了神龍班的自習室，替他們占據了靠窗的位置，以便學習空余縱觀大好校園。可是從門口進來的那個熟悉的身影，身邊似乎多了一個倩影。神龍看到燕子，歉意的笑笑：“燕子，這是我同學，我們說好今天要一起學習，你如果有事，可以先回去?！?/p>

燕子盡量裝出用功的樣子：“沒關系，我本來也有作業要做。”

燕子兩耳插著耳機，雙眼緊盯桌上隨手拿的課本，盡量不讓自己抬起正“努力學習”的頭，可后排不斷傳來的笑聲還是讓自己的眉頭越來越緊縮。窗外什么時候起風了，燕子起身關窗，趁機錘了錘僵硬的脖子。

終于，燕子決定向神龍攤牌了。

正逢燕子生日將近，她在生日party上邀請的朋友并不多，她準備當著為數不多的人面前，跟神龍好好談一談?？墒侵钡竭h過了時間，也不見神龍的身影。燕子怕這匹“百里馬”今兒失了日行百里的速度，耽擱在了路上。于是打電話問去，電話里的聲音很沒有底氣，理由也蒼白的無力：臨近期末，在自習室備考。

生日聚會照樣進行。燕子坐在暗處，也懶得招呼大家吃喝。不知道是誰自作主張，跑到前臺點了首《花兒與少年》。

旋律想起，和神龍相遇的那一幕在眼前浮現，接連的回憶鋪天蓋地襲來：他學習時的聚精會神，全神貫注，手不釋卷。他打籃球時的一氣呵成，飄逸灑脫，力拔千鈞。他打游戲時的出神入化 ，百戰百勝，所向披靡...
一曲終了，隨著最后一句歌詞的結束，燕子的諸多心事，也隨之釋然：去找到他吧，微笑說再見。

我注視著燕子漸漸遠離人群的背影，心里默默說：“生日快樂?！?/p>

燕子來到了神龍的自習室。但是她找不到他。他的同學說，自從他迷上了一款新的網游后，就已經不來這里了。

當燕子離開自習室的時候，她知道身后有無數眼睛盯著她，但是她一定不會回頭的。她只不過想見見他，好好和他聊一次。既然他不給她機會，她也一定不再給他機會。所以當她在回路上和剛從網吧出來的神龍狹路相逢時，也只是稍稍怔怔的愣了下，然后不作停頓擦肩而去，就像大雁南飛時毫無留戀的擦過漫天斜陽，因為它們知道，前方還有更美的日落。

燕子失戀了?；蛘哒f，燕子失去了愛的目標。從那天起，燕子開始暴飲暴食，每日混跡于大學城各個學校的清真食堂，恨不得在食堂里安營扎寨。生活變得一成不變，就像時光凝固了，其實只是她自己原地徘徊的無法自拔。

時間不斷流逝，直到有一天，燕子遇到拜拜。

燕子沒有意識到是在哪第一次遇到拜拜。不過她可以確定，那里不是在清真餐廳，就是在去清真餐廳的路上。

也許他只是碰巧每次都和自己選到了同一家餐廳，燕子想。

直到有一天，在燕子一口氣干掉三碗蘭州拉面，撐得沒事兒消遣后，打著飽嗝向拜拜問道:“喂，你也是回族嗎，我看你是清真食堂的老顧客了？” 拜拜一臉慚愧:“呃，沒有啦，我才吃了附近的幾家，還遠遠不夠呢！”

陌生人之間的第一次談話總是很笨拙，但拜拜沒想到，自己會把自己的抱負全盤告訴眼前的燕子。

“在出省上學前，我沒有吃過學校外的清真食堂，我自覺遺憾，我不奢求吃遍世上所有的清真食堂，我只需要吃遍大學城的就足夠了。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嘗遍大學城每一家清真食堂，到時候，我把最好的那一家告訴你?！?就這樣，燕子輕易就把自己的聯系方式告訴了這個陌生男生。沒過多久燕子就接到了拜拜的電話，話筒里只傳來一句話：“我想告訴你，我找到那個食堂了?！?/p>

在人生喧囂的食堂里，滿桌蘭州拉面的碗旁，身形高大的拜拜給了燕子一種充實的安全感。

讓人無語的是，拜拜找到的所謂“大學城之最好的清真食堂”竟然是我們學校的。

我們學校的清真食堂還沒有多少年的歷史。
在這個偏僻的校區，每天的公交車也不會開到學校門口，總在距離校門還有一段的大路上就把乘客丟下。不過這并沒有讓拜拜退縮。他還是會經常風雨無阻地從自己的學校趕赴這里，陪燕子吃飯。

這是一段漫長的路，對于雙方來說都是。

炎熱的夏天，頂著毒辣的太陽，瞇縫著睜不開的眼睛。

泥濘的雨天，撐著雨傘，小心翼翼的走在路上。

漫天的飛雪，一步四個腳印，從食堂延伸到很遠的地方。

后來的四季，燕子和拜拜一起牽手走在路上。

有時候是陰天，很冷，兩人哆哆嗦嗦的壓馬路，邊壓邊說話。

“燕子，你說我們會不會一輩子在一起？”

“你每一次都這么問，以后的事我們怎么能預見,好好享受當下不好嗎？”

“嗯”。拜拜望望天空，縮縮脖領子，惆悵的嘆口氣。

燕子也嘆口氣。兩個人都不再說話。

未來很多東西確實是不可預見的。

可這件事呢？

燕子是回族，拜拜是撒拉族。

撒拉族的風俗習慣雖然和周圍回族相似，但在長期的歷史發展中，受特定社會經濟環境的影響，形成了獨特風格。在燕子的家鄉有一種說法，撒拉族人民比較殘忍，在家庭里的男尊女卑思想特別嚴重。所以燕子的父母絕對不會同意燕子和一個撒拉族男生在一起。歸根結底，他和她的關系最終肯定要用悲劇的形式結束。這悲劇性的結論實際上一直深埋在她的心靈深處。

燕子偶爾會邀我和拜拜去唱歌。燕子唱的很好聽，難過的時候，肚子餓的時候，偶然遇到神龍的時候，燕子都會唱那首《花兒與少年》。

我和拜拜專注的聽著。在唱完歌后，拜拜總會牽過燕子，小心的讓她坐下，把水遞給燕子。

“累了嗎燕子，喝點水吧。”

“唱這首歌，怎么會累呢？”

“其實很想說，我好累啊?！?/p>

“其實很想抱一抱眼前這個男孩子，把臉埋在他胸前：“和我一起南飛吧。”

以前我以為有一種燕子一開始是準備南飛的，她遲遲不飛，只是為了等待那個伴侶。其實她什么地方也飛不了，她只能不停在原地盤旋，那燕子一開始就已經明白了。

燕子很好看，愛穿花衣服，叫我的聲音很甜，會唱《花兒與少年》。

“迎春花兒開，迎春花兒開

少年人看上了紅牡丹呀

紅牡丹愛上了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