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霜
10車20號中鋪? ? ? ? ? ? ? ? ? ? ? ? ? 白蓉
特殊按摩師
35kg
一.
“韶華秋風度,花敗寒霜拒,萬般苦痛皆不能語,但將骨肉嚼碎吞入肚。
赤心潔無欲,可憐陷泥污,長恨此身終非金玉,依舊風塵骯臟都辜負。”
窄道上過客匆匆,安坐者神思倦怠,眾人皆知火車行路慢且久,非耗費十幾個時辰不可達,倒都大大方方臥在床上,把玩手機,眼觀八方,心思各異。
清影入眸,美目盼兮,一位佳人盈盈走過。她本是新世繁流中少有的美色,可惜眉目情絲濃密,處處留春,胸中若有野火熊熊,只消對上一眼,周遭燎原之勢立生矣。
佳人過一鋪而復返,淺笑:“找到了”,一語春風吹回沉沉死地之新生。
這個人名喚白蓉,打扮與眾乘客截然不同,淡雅清麗,仿佛沉魚西子:發(fā)中綰著臨水芙蓉白玉簪,項上帶著素銀蝴蝶穿花瓔珞圈;裙邊系著酡顏宮絳,流云百福荼白佩;身上穿著酒醉芙蓉撒花月白洋縐裙,外罩朧霧薄紗。一雙桃花眼,兩彎柳葉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冰肌柔,丹唇微啟香飄緲。
一個下鋪的男子起身說道:“你穿裙子行動不便,請隨意坐我的床鋪。”
白蓉略福身施了一禮,輕坐于鋪上。
男子放肆看著美人道:“你看起來沒睡醒的樣子,若不是昨晚熬了夜,便是生來美目。”
“不過一雙桃花眼。”
“誒,我是個編輯,小說里最喜歡你這種眼型,似醉非醉,楚楚可憐,垂淚時當稱‘梨花一枝春帶雨’,嫵媚時浮光流動萬般情。”
白蓉亦常聽得他人稱贊她眉眼,別人聽來定是歡喜的,只是她聽慣了風月場里不可當真的花言巧語,平日里盡把獻媚討好之言當作耳邊風,各色人物的嘴臉皆有見識,心中早已過盡千帆,沉舟無數(shù),故而對男子的言語不應答,面作羞意。
男子登時心旌搖曳,主動靠得近些。
“敢問姑娘芳名?”
“芙蓉蕊。”
“冰明玉潤天然色,凄涼拚作西風客。好名字!很像你。”
白蓉反復揉搓袖口芙蓉,面色頓時冷清。
“昨夜憔悴損,今朝梳洗晚,日高漸慵困,君乃惜花人?”
男子心知芙蓉蕊拒意,點頭示意,無奈作罷。
白蓉當即脫鞋上鋪,側(cè)臥面墻,一動不動,其實心內(nèi)又氣又恨,滋味難耐。
芙蓉蕊,芙蓉蕊,人家問你姓名,你怎得張口芙蓉蕊?果如廖生所言,你將過去忘得一干二凈了。風花雪月迷人眼,斷壁頹垣化云煙,扮得出水芙蓉清高樣,誰知你愛恨情愁里悲慘過往?你不記,他們更不記,世間若無你,不過少了一點骯臟,歸還人間一塊潔白妙玉,誰又知你豆蔻幽夢中潔凈天地?
二.
昨夜白蓉只接了兩個人:一個是近年常客任帖燾,一個是春秋鼎盛的壽星,亦是引自己下海的,名喚作廖生。昨日是廖生三十七生辰,兼之新樓開張,行內(nèi)各家皆有紅牌出席,歌舞戲樂,百花竟開,好不熱鬧。廖生新得兩個煙雨姑娘,左右懷抱,飲酒歡樂,樓內(nèi)事務概不過問,夜半方休。芙蓉蕊名聲在外,桌桌笑陪,少不得幾杯酒下肚,好容易求得姐妹相助,忙將胃中翻江倒海之物吐盡。
不料濁酒壯人膽,任帖燾打入場一雙眼便沒離過倩女。見芙蓉遠去,亦步步緊隨,關(guān)門拉鎖,抱得美人滿懷。乘興深紅淺白,俯嗅雪膩酥香,唇舌進退聲漸顫,和葉連枝蝶蜂狂。芙蓉蕊失掉大半力氣,怒罵幾聲,嬌喘回房,哪管窗外燈紅酒綠,只愿長夢一場到明日。
迷糊之間,一極美白面書生乘煙而來,聲和語柔,慢撫美人肩。
“芙蓉蕊,這么早就睡了?”
芙蓉蕊蹙眉推拒:“我乏了,改日吧。”
白面書生恍若未聞:“今日我很快活,你我夫妻倆,怎么著也叫你快活快活。”
芙蓉蕊秋波染淚:“亂花尚未密君眼?妾念君恩永相隨”
書生當即解羅衣,吮醪玉山梅,聞香逗瓜期,強啟朱唇品幽香,揉碎嬌花欲放春,相赴巫山翻露蒂,風流做鬼又何妨?
芙蓉蕊這下失了大半性命,只聞鼻息間微弱顫動,書生早已夢化蝴蝶叢中飛,無人曉得芙蓉垂淚綿綿恨。
“老天啊,我愿除去三千青絲,一生長守青燈古佛,可我乃下九流之末,年雖輕微,罪已深重,千人踐踏,風霜摧殘。前世作惡,今生受苦,我皆認了。我只求你保佑我孩兒投得富貴人家,一生平安,其母雖賤,可性命無辜。芙蓉蕊再無奢念了。”
三
電話連連,又聽得乘務員一言:“...火車晚點五個時辰..”,白蓉怒從中來,橫眉厲聲。
“你還有話要說?”
任帖燾服小求饒。
“好芙蓉,我昨日昏了頭,錯把只可遠觀的你褻玩,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你不是不知道規(guī)矩。”
“廖生那里我賠過禮了,一對汝窯美人觚,我可心疼了。”
白蓉怒意漸消:“那你抱著它們逞威風吧。”
“好妹妹,你若吃了我解恨我便立刻赴死。”
“呸!就你那副又臭又肥的皮囊,臟了我的嘴。好了,我暫不與你計較,別來煩我了。”
“誒,誒。”,任帖燾眉開眼笑,食欲大好。
白蓉掛了手機心內(nèi)暗罵:任帖燾啊,任帖燾,你怎么不看看自己的嘴臉?吃窮一家人,反在外出幫廚的生母面前耍脾氣,遇事就慫,只敢青春樓內(nèi)喘粗氣。明明是芥豆之微,偏把自己吃成肥頭大耳,若不是廖生看上你手中的古玩,你瞧誰會把你當人看?可憐我深陷大染缸,不然哪里輪得到你枕玉臂!
電話又起,廖生是也。
“醉夢纏綿朝云,貪眠各占床,幸得美人觚,華木落懷否?”
“你既不識,何故次次嘗試惹人厭?”
“人生得意須盡歡,有花直需折。”
白蓉嬌笑一聲:“我竟忘了廖生此人為誰,該罰,該罰。”
廖生回憶初破芙蓉夜,語味濃長。
“當初我引你下情天欲海時你不就明了了嗎?煙裙垂腰紅蕊纏,好一朵出水芙蓉惹人愛!怎么樣,我給你取名‘芙蓉蕊’一徑走紅了吧?開場足足三百抬,還有誰敢比?”
“多謝你,若非遇到郎君,我怕是至死不過山溝老嫗無顏色了。”,白蓉意有諷刺。
“不滿?”
“不敢。”
“但說無妨。”
白蓉挑眉:“當你你的誓言可還當真?”
“君無戲言。”
“我要歇一陣。”
“當然,當然,畢竟勞累了美人。”
“我要回家歇一陣。”
“去干什么?”廖生語氣驟冷,“對一個瘋婆子還念念不忘?”
白蓉冷笑:“第一,那是我阿母,我是她女兒;第二,你為了兩個破瓶子就放過糟蹋你女人的任帖燾,你也真夠下賤的;第三,我家可不止我阿母一個人吧?你可以狠心忘掉,我可一直想念著呢。”
電話掛了。
四.
幾孩童玩鬧于過道,歡笑游戲,白蓉睡不安穩(wěn)。
腹極痛,伸手按壓,吞藥灌湯,長臥昏睡皆不能消。
是舊疾,尋醫(yī)問診無用,重金偏方無用,一故弄玄虛道士說:此乃命中劫數(shù),由罪起,以病發(fā),痛于腹,至罪孽清償方休。
廖生推搡道士離開,反復道:“一派胡言。”
白蓉雙耳發(fā)鳴,雙眼混黑,意識混沌,仿佛孤魂離身游離世間。
那年隨鄉(xiāng)人進城,簽字按手,親斷退路。廖生粉面玉哥公子樣,談詩論曲請入樓,不防備,錯把癡心付,清醒時,彪漢捆入房。喊吧,盡把嗓子喊啞,哭吧,時久雙眼淚干。喊天地,樓上樓下皆風塵,哭父母,阿爸阿媽遠在鄉(xiāng)。
廖生醉酒入,語笑目含情。
“你的福氣到了,好日子都在后頭呢。”
舌送暖甘香,口度瓊林液,疏狂解衣衫,輕撫薄玉體,試摘花滿香,遍識內(nèi)羅裙。
自此樓內(nèi)多了個凄迷影,非煙非霧,臨水動人,喚作“芙蓉蕊”。
三百抬開場,瞬移人競買,名氣大增,廖生歡喜。
暗夜春浮動,明日鼓肚起,寬衣巧掩藏了又藏,廖生驚語:“不留種。”
泣涕聲悲慘,絕望歸家去,阿爸阿母見了亦痛哭:“好孩子,苦了你了。”
抽離骨肉,埋于河邊,慟不欲生,跳河赴死。阿母憂女,暗中隨,急跳水,抱住苦命姑娘相遺恨。
似人似鬼歸家,阿爸不在,等一夜。
警察上門:“你阿爸砍人被關(guān)了。”
阿母立昏,醒后臥床不語。
至晚,遠處傳來隱約一陣歌聲,白蓉不能自已,發(fā)癡行至源頭。
一女人站于河邊唱歌,長文馀,膚色如雪,披發(fā)赤身,持刀立。
“是你。”,白蓉雙唇發(fā)白。
“咯咯。”
“跟著便跟著吧。”
“咯咯。”
白蓉低頭,月照溪水,她認出這片地方,心灰意冷。
“你腳下埋著我的孩子。”
“咯咯咯。”
五.
貼花臨水照,蔥指迎風繞,頭枕青苔石,笑聽阿母嘮。
“十三歲的姑娘啦,古時候就該看人家了。”
“阿母,你想太多啦!我不嫁人的,一輩子留在這里陪你和阿爸,好不好?”
“我姑娘這么漂亮,怕是留不住啊。”
白蓉側(cè)過頭紅著臉。
“阿母,你又打趣我。”
六.
“尊敬的旅客,感謝您乘坐本次列車,祝您旅途愉快。”
火車停了,方出車站,只見一個穿石榴紅露肩蕾絲短裙的女孩兒走來笑說道:“芙蓉姐,二娘請你到老屋去坐坐,我來接你。”
女孩兒引著白蓉走小路,到了三間連體瓦房內(nèi)。中央正房內(nèi)橫陳著一把椅子,椅子上躺著面容衰老的二娘,背靠著半舊的碎布枕頭,搖搖晃晃扇一把蒲扇。見白蓉來了,便往旁讓。白蓉尋一鋪灰小凳子,手掌掃一遍,挨著二娘坐了。
“姑娘回家了,好事,千難萬難都要記得有個落地生根的地方。你娘挺好的,我們平日里一處做針線,干家務,都有奔頭的,但我還頭腦清醒,晚間點燈便想起囡囡和你。這下叫我好好看看,到底是標致姑娘,苦日子也熬不壞的。”
白蓉陪笑道:“現(xiàn)在不是古時了,高工資拿著,好日子過著,大城市又什么都有,二娘別為我們愁壞身子了。”
“你不知道原故:我們這一輩人都念舊,小時候念父母,老了念兒女,總之過去的舊事牽掛著,什么也忘不了。你娘也沒忘,她有時就像個正常人一樣同我說話,她總還記得你。”
“是了,是我忘了。”
注:1.本篇仿照古典文字寫,存在諸多偏頗和違和之處,還請諒解,歡迎指正。
2.第四節(jié)河邊唱歌女子的形容出自:清·清涼道人《聽雨軒筆記》,其名“孛星”。
清·袁枚《子不語》卷七:祈雨道士謂:孛星,女身而性淫,能為云雨,居天上則赤體,惟朝北斗之期始著衣裳。有時行于民間,道士攝之入于婦人之體,行術(shù)以祈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