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婉兒,答案到底發給了誰,如果你不坦白,我們不僅會給你記過,也會在全校通報批評。”
監考老師惡狠狠地一字一頓擠出記過和通報批評幾個字,我站在辦公室里承接所有老師匪夷所思的目光卻一言不發。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因為犯錯被請進辦公室,其實我感到害怕,可是我硬是一個字沒說,死死盯著辦公桌上的手機,心里祈禱,景碩,你千萬別回復消息。
審訊無果,在辦公室與老師僵持了兩個小時后他們終于放我回家。
“這次考試成績作廢,明天請家長來。”
我背著書包走在路上,重復想著老師最后的話,所有的害怕和自責終于化成眼淚噴涌而出。
我就讀的高中教學條件很差,但是給優等生的待遇很好,不僅有獎學金,而且學費也可全免,初三畢業因為家境面臨輟學的我是滿懷感激來到這個學校的,從那時候起我努力學習,成績常常是年級前三。
我不能想象如果成績作廢我要面臨怎樣的困境,我更不敢想象我那對我從來不親的繼母會怎樣數落我,她現在終于有理由讓我輟學回家給她當丫鬟使了吧。
“夏婉兒,你沒事吧?”
是陸逸朗的聲音,我繼續把頭埋在書包里,沒有回答他。
“夏婉兒,你要哭就哭啊,我又不會嘲笑你。”
陸逸朗可能還不知道我到底在經歷什么,所以他還像往常一樣跟我說笑,可我卻已經覺得天將毀地將滅,世界末日就要到來了,我終于哭出聲來,越哭越大聲。
“唉,夏婉兒,你別這樣啊,你可是學校頂呱呱的學霸,老師不會為難你的,你別怕,你別哭了,別怕。”
陸逸朗拍著我的背開始語無倫次起來,最后他干脆閉了嘴陪我靜靜地坐著,直到我終于哭完了,直到我不得不回家了。
“夏婉兒,你別怕,不會有事的。”
陸逸朗與我分別時還在安慰我,我心不在焉點點頭上了樓,繼母一看到我就開始數落我回來得晚了,父親也在一旁幫著說我,他們都沒有發現我的異常,我忽然沒來由的思念我的母親,我把房間門鎖上蒙頭大睡,我聽到他們在客廳吵鬧,多半是又在說我沒本事脾氣大,我不想理他們,自我十四歲以后我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來了,我下了一個決心,我要自動退學,與其等著被父親和繼母諷刺辱罵,與其在學校里抬不起頭,我不如一走了之,我連去哪兒打工都想好了,我心里感到沒底,可是不得不做。
“夏婉兒。”
在走進教室時我聽到了景碩的聲音,我驚喜萬分,回頭看時他已經站在我面前了,他把一袋子早點和零食遞到我手里。
“謝謝你,這些請你吃。”
他對我笑笑后轉身離開,看到他進了教室我還愣在原地,人真的很奇怪,會在某一個瞬間因為自己喜歡的人而把煩惱忘卻,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愛情的力量。
“夏婉兒,就為了這一袋零食毀了自己的前途,你對愛情下的賭注可真大。”
陸逸朗說著已經在翻我手里的袋子了,我趕緊把它藏在身后,那是景碩給我的,誰也不許動。
“夏婉兒,這次的事情給我寫一份檢討,去給監考老師道歉,你怎么可以沖撞她。”
班主任一改往日對我慈愛的面色,眉頭緊皺,氣氛說不出的壓抑,我的心突突亂跳,記過和通報批評的處罰他一字不提,我也不敢問,但是他既然沒問起我的家長,事情估計是過了。
放學后我在辦公室門口徘徊,那個在考場上沒收我手機的老師還在批改試卷,我猶豫著還是敲了門,她不耐煩的瞥一眼我并不與我說話,我能理解她對我的怒氣,畢竟我當著那么多同學的面從她手里一把奪過手機,硬是刪除了那條很長很長的短信,在她看來我的道德品行是糟糕透了。
那次的道歉我也沒說多少話,她不耐煩的把手機扔還給我,又低頭批改作業,我識時務的拿起手機出了辦公室,這事情終于過去了,我也舒了一口氣。
回到教室的時候很多同學已經在討論怎么度過暑假了,我在座位上坐下翻出一小袋景碩給的零食,正要打開吃卻忽然聽到陸逸朗被通報批評的消息,我放下零食在教室掃視了一圈并沒有發現陸逸朗,我正想出去找他他就回來了。
“陸逸朗,你怎么了?”
我小心翼翼的想要詢問他發生了什么,他卻忽然搶走我剛打開的零食吃了起來,我想從他手里奪回來的時候上課鈴聲響了,我只能狠狠地瞪他一眼便作罷,把他被通報批評的事情拋之腦后。
放學后我路過通報欄,一眼便看到了陸逸朗的大名,他因為作弊被學校記過,我有點懵,陸逸朗怎么會作弊呢,再想想我這么輕易就過去的事情,我意識到了什么。
“陸逸朗,你……”
陸逸朗疑惑的盯著我,我卻忽然不知道說什么,這個與我做了兩年同桌的可惡的陸逸朗,雖然我們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但也不至于為我做這么大的犧牲啊。
“夏婉兒,你不用謝我,舉手之勞。”
“陸逸朗,我請你吃東西吧。”
他笑笑過來摟著我的肩膀,平時他這樣我肯定會打他,但是那天我沒有推開他,我抬頭與他四目相對,他笑笑又放開了我。
“走吧。”
我跟著他走在熱鬧的街道上,那一刻我竟然有點想哭,如果陸逸朗是景碩該多好,可是景碩他或許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夏婉兒,喜歡景碩為什么不跟他明說,你都敢為考場發答案了,難道這點表白的勇氣都沒有?”
我瞪一眼陸逸朗,他懂什么,景碩是什么人,是全校女生的白馬王子,他那么優秀我怎么敢輕易開口,我的自卑不僅來源于我的外在,更來源于我的內心。
“搞不懂你們女生,玩什么暗戀啊。”
我把一塊肉夾到陸逸朗碗里,真是連吃的都堵不住他的嘴。
“夏婉兒,你再不出手景碩遲早跟別人在一起了。”
“陸逸朗,你還說就別吃了。”
陸逸朗這才識趣的閉了嘴。那頓飯到最后還是陸逸朗付的錢,他把錢全部塞進我的書包里,末了又說他是男孩子吃得多,理應他來付,我也沒有再堅持,陸逸朗跟我很熟,他怎么會不清楚我的處境呢。
他這兩年也陸陸續續的幫了我不少忙,替我墊上班費后執意說我已經把錢給了他,時不時買一大堆自己根本用不完的草稿紙和筆,然后順其自然的分我用,時不時帶一些我根本沒吃過的東西來學校,最后全部進了我的口,陸逸朗家境不錯,難得的是他的善良,他待每一個人都很好,這大概就是我愿意和他做朋友的原因吧。
暑假的到來讓我暫時離開了學業繁重的學校,對陸逸朗的愧疚也漸漸消失了,我們時常約在一起討論作業,但大多數時候是他請我吃東西,我每天和陸逸朗在一起的時間多過呆在家里的時間,我不喜歡我的家,那里容不下我。
“夏婉兒,明天去看我打籃球吧,景碩也去。”
我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見景碩的機會,我自然欣喜萬分的答應了。在球場上,我看到了景碩,當然還有他的女朋友。
她真的很好看,筆直烏黑的秀發一直垂到腰上,巴掌大的臉上兩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直圍著景碩轉,笑起來可愛惹人憐,我看到景碩寵溺的刮了刮她的鼻頭,她給他擦去汗水伏在他耳邊跟他說了什么,然后兩個人很有默契的笑,那天我沒有看完比賽早早的回了家。
“夏婉兒,天涯何處無芳草呢,別難過。”
我沒有回復陸逸朗的短信,他可能不知道,我從初三開始喜歡景碩,我喜歡了他三年,這么多年我們都只是以初中同學的身份維持著不咸不淡的關系,可是我對他的喜歡卻沒有因此減退半分,所以當他讓我給她發答案的時候我沒有拒絕,從來沒有作弊經驗的我毅然決然藏了手機在兜里。
高三生活到來之際,我們似乎也沒有變得多緊張,依然在課堂上講話吃零食,下了課依然在走廊上與同學嬉戲,偶爾偷瞄一眼自己心儀的男孩子,即便老師苦口婆心的教導我們要抓緊時間學習,可我們的日子過得并不壓抑,除了比往常多的考試,我們的日子似乎沒有變化,我對景碩的喜歡藏得很深,我依然喜歡他。
直到他知曉我的心意,直到他鄭重其事的拒絕了我,我的暗戀終于結束。
以陸逸朗為首的球隊和景碩他們的球隊進行了一場激烈的球賽,因為各大男神都聚集在了球場上,所以那場球賽圍觀的人很多,場面很是熱鬧,誰也不知道那場球賽其實硝煙彌漫,雙方多次沖突差點動起手來,最后球賽被老師終止,所有人不歡而散。
“夏婉兒,我有事跟你說。”
景碩剛結束球賽就往我旁邊走,我有點忐忑,到底什么事非得現在說呢。
“夏婉兒,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是我不喜歡你,感情這種事情不能勉強的,還有,真的感謝你給我發的答案,我女朋友不用因為不及格轉校了,我不知道那件事給你帶來那么大的麻煩,實在抱歉,但是我也不能喜歡你,請你轉告陸逸朗,下次別對我那么大的成見。”
景碩轉身離開的時候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所以說我做了那么大的犧牲只是成全了景碩和他的女朋友,他根本沒有明白我對他的情深就已經被他否定了,有些難堪更多的是委屈。
“陸逸朗,以后我的事你能不能不要管啊,你憑什么把我的秘密告訴景碩,現在好了,我現在甚至不敢見到他了。”
陸逸朗坐在我旁邊咕嚕咕嚕的往嘴里灌水,我轉過頭把自己埋在書里,眼淚滴濕了好幾頁課本。
我很多天不和陸逸朗講話,很多天郁郁寡歡,我是生陸逸朗的氣,但不至于到絕交的地步,如果他先跟我開口講話我一定原諒他,可是他竟然真的一句話也不和我講,我們就這樣僵持著,直到他和景碩終于拳腳相向,陸逸朗第二次被記過,被通報批評。
“陸逸朗,你到底想干嘛啊?”
他不回答我,我抽過他手里的課本狠狠地砸到地上,教室里忽然安靜下來,所有人好奇的看著我們,他還是一言不發,我終于受不了別人的目光跑出教室,那天我要求換座,老師同意了。
就在我換了座位的第二天陸逸朗沒有來上課,第三天第四天他都沒有來,我執意不肯與他妥協也沒有去打聽他,直到他轉校的消息傳來我才知道,陸逸朗這個人真的就與我就此別過了。
我還是會遇見景碩,他不再跟我打招呼,連同學之誼都撇得干干凈凈,被陸逸朗打過之后他應該是討厭我的吧,我不怪他,如果不是我他也不用挨打,我覺得是我對不起他。
高考結束的那個夏天我收到一張明信片,是陸逸朗寄來的,上面只簡單的寫了幾句祝福語便再無其它,我怔怔的看著明信片發呆,他與我真的疏遠了。
陸逸朗走后我常常心不在焉,有一次我把同桌的書拿來畫了很多小花,當他沖我發脾氣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陸逸朗真的離開我了,那次的事情我賠了禮道了歉對方還是換了座位,老師批評我不尊重同學的時候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下來,最后我趴在桌子上泣不成聲,所有人對我的行為嗤之以鼻,所有人都覺得我矯情不要臉,沒有人知道當時我多想陸逸朗,我后悔沒有在他離開前與他和解,我所有的委屈只能化成眼淚去宣泄,可是再也沒有人會在意我的悲傷了。
我成功拿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意料之中我被理想的大學錄取上了,替我高興的除了老師再沒有他人,我知道陸逸朗如果知道他會替我開心。
“爸,這是借據,這個學期的生活費麻煩你們先借我,我會還的。”
繼母拿著那張借據嘲諷我,她對我向來刻薄我并不在意,我在意的是那張冷冰冰的借據會傷害到我的父親,他從來沒有料到他女兒如今已經與他如此生分了,我只是故意想要提醒他,他已經失去了我。
父親明顯怔住了,他還想說些什么我轉身回了房間,關上門的那一瞬間我再次泣不成聲,我的父親他關心的永遠是他的兒子和他的新妻,對于我他很多年沒有關心過了,我早已經不期待了。
我離開那天我同父異母的小弟弟攔著不讓我出門,那么大的孩子生怕我帶走了什么值錢的東西,真是令人心寒,我把行李箱攤開,除了衣服入眼的還有我母親的黑白照,我冷冰冰的合上行李箱,那一刻我與那個家徹底告別。
走進大學校園的那一刻我差點哭出來,因為我終于看到了我向往的天空,可是約好一起來的陸逸朗卻消失不見了。那個一直默默地關心我照顧我幫助我的陸逸朗他再也不會出現了,想到這里我再次覺得悲傷,有些人錯過一次真的就再也不見了,而我連再見都沒來得及說一聲。
在以前無數個因為家庭而悲痛欲絕的黑暗日子里,陸逸朗總能用一顆糖把我逗笑,在以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要一個人獨自面對成長的疼痛,陸逸朗,如果我覺得生活苦了,誰給我遞一顆糖果呢。
陸逸朗,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在我陰云密布的青春歲月里,如果不是你像一抹溫暖的陽光一樣照進我貧瘠的荒地里,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明媚的綻放。
“夏婉兒,你怎么老往我書里畫花朵啊……”
因為有你的地方花兒就能燦爛的盛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