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分手后的幾年里,我都一直保持著恨他的狀態。
恨他帶走的快樂,恨他帶走的光陰,恨他已經在新生活里逍遙,我還活在自己的舊日子里懷念。
我變成了一個沉默也難過的人,把所有的空閑用來發呆,再用所有發呆的時間用來憎恨。
我的生活過得不好,肥胖,貧窮,缺少愛,無所成就,所有令一個女人不快樂的事情,全都接二連三地降臨在我的生命里。
一個女人只有過得不好,才去回憶過去。
我常在夜里半夢半醒,眼淚濕著半張臉,咀嚼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我記得他嘲笑過我的身材,記得他踐踏過我的夢想,記得他的自私,逃避和無情。
我記得他最常說的一句話是“就你?”記得他最常見的表情是微微仰頭鼻子哼出一抹冷笑,記得他的背影多過了他的臉龐。
我在一場場夢里勇敢地和他對峙,卻在醒過來的那一刻潰不成軍。
我用長久的掙扎原諒了他的不愛,可我依舊痛恨他一直以來罩在我生活里的負面影響。
旁人含蓄地指出我的變化,“最近看起來很疲憊呀”,“近日的伙食一定很好吧”,“怎么很久也不看見你寫東西?”
朋友們心疼地看著我變胖,變丑,一雙明亮的眼睛像兩盞被舍棄的燈,倏地黯淡下去。
那一年我從他手中接過一個潘多拉般的盒子,據說里面裝有愛情的遺產,我卻在打開它的瞬間被推進漩渦式的命運,那漩渦里面有迷茫,絕望,質疑,這些讓我沒辦法再對什么抱有期望。
每每我想為生活里的什么做出點努力,卻從盒子里聽到來自過去的聲音,仿若針扎般戳著我,“你不行。”“你不可以的。”“那么多人都在拼,你憑什么覺得能贏的就是你?”
我背負著一段消極愛情帶來的后遺癥,它讓一個曾經自卑的我,更加地自卑下去。
直到在深夜的枕邊看到亦舒寫,“無論怎么樣,一個人借故墮落總是不值得原諒的,越是沒有人愛,越要愛自己。 ”
我才在果敢女子的故事中釋懷了自己的一部分,而另一部分的治愈發生在后來和一位女友談心時。
女友比我大將近十歲,經歷過幾段感情,已經到了催婚大媽眼中釘的年齡,卻從不見她慌張,也從沒見她為愛情苦惱。她一直把自己和生活都經營得很好,我們這些在愛情里頻頻落水的姑娘,常常把她當做岸邊最清醒的救命人。
她皺著眉頭聽我訴說近幾年的苦惱,然后忽然很沒頭腦地告訴我,“下次記得去愛一個積極的人。”
我帶著半信半疑的態度去過接下來的人生,竟然真的等來一個積極的人。
他是最普通的那類男子,長相普通,家庭普通,背景普通,看起來并不是別人口中太有前途的男朋友。
可他的身上卻散發著一種獨特的魅力,讓人無法拒絕,那是一種類似陽光的味道。
我未曾預料到,就是這樣的陽光,讓我找到了丟失已久的光明。
我第一次和他約會,餐廳的服務生上錯菜,我把咖啡灑在了牛仔褲上,外面的天氣陰沉得讓人想哭,而我的生活里又有那么多的麻煩要解決,我只想趕快吃完飯,回家繼續過一個人的生活。
他好脾氣地和服務生解釋,又把一條濕著的手帕遞給我,然后笑著和我說,“覺不覺得這樣的天氣,最適合喝兩杯熱咖啡?”他擦干桌上的污漬,遞給我又一杯咖啡,然后指著窗外問我,“你看那把帶云朵的雨傘,多好看?”
之后的日子里都無比慶幸自己因為這個細節和他在一起。
他天性樂觀,喜好分享,又難得是個平和,寬容,理性的人,活得認真又穩重。他是個絕好的男人,有一萬種優點,我最最愛他善于發掘光明的那一面。
他耐心地聽我講述自己的自卑,再把埋藏在我身上的優點一條條地指給我看,“這么好的人,為何自卑?”
我對他敞開心扉,談人生談夢想,在受阻的時候心有顧慮,他鼓勵我,“不是每個人都有夢想,喜歡就別放棄啊。”
我開始寫作,他一個從不愛好文學只要看書就瞬間睡著的人,送我一張昂貴而寬大的書桌,對我說,“作家就得有點作家的樣子嘛。”
我開始在網上發表豆腐塊的文章,他第一時間轉發到朋友圈,他和別人大大方方地介紹我,他說,“這是我的作家女朋友。”
我是個無人知曉的文字愛好者,可是他那雙眼睛,越過別人種種的質疑,在相信我。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來若干年前另一個人和我說,“那么多人都在拼,你憑什么覺得能贏的就是你?”
而眼前的他卻在告訴我,“總有人會贏,為什么不是你?”
他的口頭禪是“沒事的”“會好的”“振作起來啊”,他的人生哲學是有夢就追,不要浪費時間去懷疑自己,他對愛情的態度是兩個人一起努力,有這么多愛還怕什么呢?
我們也鬧過很多大大小小的矛盾,他無一次喪失理智,無一次置我于不顧,無一次逃避現實選擇離開。
他讓我意識到那個光明伴侶的意義,讓我覺得沒有什么事情是解決不了的,沒有什么想做的事是做不成的,沒有什么想過的生活是過不上的。
他是一個積極的伴侶,我也在這樣的潛移默化中成為一個積極的人。
旁人再一次看到我的變化,朋友們也為我歡欣,連站在鏡子前的我自己也覺得人生充滿希望,我手中的潘多拉盒子不見了,我第一次看見自己這么美好的一面。
很遺憾我們后來因為距離的原因,和平地分了手,沒有幸運到擁有長久的緣分,但我卻收獲了一份長久的影響。
在新書發布的那個時候,他發給我一條信息,現在還保存在我的微信里。他說,“我說過的吧?你一定可以。”
我熱淚盈眶,即使愛情失效了,我也毫不懷疑,我身上的自信,樂觀,信念滿滿,這都是來自愛情的印記。
我忽然想起自己二十歲的時候,身邊都是一群愛到天真的姑娘,愛起人來都帶著點宿命的味道,還來不及懂得一個消極伴侶所帶來的毀滅性影響。
我們認定所有的女人都因愛而活,以為自己遇見什么樣的愛情,就是什么樣的運氣,就算這段愛情把自己榨干,把自己拖垮,也要死守下去,絕不會主動撒手。
我們愛得太單純,常常忘記自己也有選擇愛情的權利,于是往往在一場消極的愛情里獨自流眼淚,然后拿“愛就愛了,還能怎么樣”,來徒勞安慰自己。而如今,受過傷的姑娘已懂得,選擇一個伴侶,不僅是在選擇一段愛情,更是在選擇一種生活的態度。
問過一個女友,“年輕的時候,為什么愛一個積極的人有那么重要?”
她說,“因為愛過必留痕跡。”
愛過一個積極的人,我想這是我在愛情中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
作者楊熹文,常駐新西蘭,熱愛生活與寫作,相信寫作是門孤獨的手藝,意義卻在于分享。出版書籍《請尊重一個姑娘的努力》,講述一個姑娘在異國他鄉的奮斗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