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自我主義使他不愿接受無意義的生活,當他很不幸地發現自己不再能信奉一種可以為之獻身的、自在而且至高無上的力量時,他便在那些跟他切身利益有關的價值之外又設立了一些特殊的價值,目的就是要使生活具有意義。歷代的有識之士選中了其中的三項作為最有價值的。他們覺得只要單純追求這些價值,就能使生活具有某種意義。雖然這些價值很可能還有生物學上的用途,但表面上它們顯然是非功利性的,因而給人一種幻覺,覺得通過它們便可擺脫人生的枷鎖。它們的崇高性質更使人躍躍欲試地想加強精神生活的重要性,而且不管效果如何,總覺得努力追求這些價值是值得的。它們就像人生大沙漠上的幾塊綠洲,既然人在人生旅途中不知其他目標,就只好使自己相信,這些綠洲畢竟還是值得一去的,因為在那里他將得到安寧,他的疑問也會得到解答。這三種價值就是真、善、美。
我覺得,“真”在這里占一席之地是出于修辭方面的緣故。人們把一些道德品質,如勇敢、榮譽感和獨立精神等,也歸入了這個詞的含義。這些品質固然往往是為了求“真”而表現出來的,但實際上它們和“真”并沒有什么關系。只要發現有自我表現的好機會,就會有人不惜一切代價地去抓住它。然而,他們感興趣的只是他們自己,而不是“真”。如果說“真”是一種價值,那就是因為它就是真的,而不是因為說出“真”是勇敢的。然而,由于“真”是一種判斷,人們便以為它的價值更多地是在于它那獨特的判斷,而不是它本身。一座連接兩個城市的橋,要比一座連接兩塊荒地的橋顯得重要。此外,如果說“真”是終極價值之一的話,那么奇怪的是,好像沒有人完全知道它是怎樣一種終極價值。哲學家們一直就它的意義爭論不休,他們各持己見,互相攻擊。在這樣的情況下,一般人只能讓他們去爭論,自己則滿足于一般人的“真”。這是一種很謙讓的姿態,只要求維護某些特殊的存在。那就是簡單滴陳述事實。但是,如果這也算一種價值的話,那只是說,沒有什么比這種價值更不重要了。談論道德的書里往往會舉出許多事例,以此說明“真”是可以合法維護的,其實這些書的作者大可不必自找麻煩。歷代的智者早已斷定,說真話未必聰明。人為了虛榮、安樂和利益,總是不顧“真”的。人并不以“真”為生,而是靠騙為業的。他的理想主義,有時在我看來,也不過是想借“真”的名義弄虛作假,以此滿足他的自負心理罷了。
美的情況稍好一點。多年來我一直以為只有美才能使生活有意義,以為人類在地球上世代相傳,唯一能達到的目的就是不時地產生藝術家。我認定,藝術品是人類活動的至高產物,是人類經受種種苦難、無窮艱辛和絕望掙扎的最后證明。在我看來,只要米開朗琪羅在西斯廷教堂的天頂上畫出了那些人像,只要莎士比亞寫出了那些臺詞,以及濟慈唱出了他的頌歌,數以百萬計的人便沒有白活和白白受苦,也沒有白死。后來我雖然改變了這種夸張說法,除了說藝術能賦予生活意義外,把藝術品所表現的美好生活也包括在內,但我珍視的仍然是美。所有這些想法,現在都被我拋棄了。
我首先發現,美是個句號。當我面對美的事物時,我總覺得自己只能凝視和贊賞,此外便無事可干了。它們激起的情感固然高雅,但我既不能保持它,也不能無限制重復它;世上最美的事物最終還是使我厭倦。我注意到,我從那些帶有實驗性的作品中反而能得到較持久的滿足。因為它們尚未臻于完善,我的想象力還有較大的活動余地。在偉大的藝術杰作中,一切都已盡善盡美,我不能再做什么,活躍的心靈就會因被動的觀照的倦怠。我覺得美就像高山的峰巔;你一旦爬到那里,可以做的事情就是再爬下來。完美無缺是有點乏味的。這并非是生活中最微不足道的小小諷刺:我們最好還是不要真正達到完美,雖然這是人人追求的目標。
我想,我們說到美,意思就是指那種能滿足我們的美感的對象,精神的或者物質的對象,尤其是指物質對象。然而,這等于是在你想知道水是怎樣的時候,人們告訴你說水是濕的。我為了想知道權威們是否把這個問題講得稍微清楚一點,讀了許多書。我還結識了許多醉心于藝術的人。但我想說,無論是從他們那兒,還是從書本里,我都沒有學得什么特別有用的東西。使我不得不承認的一個最令人驚異的事實是,對美的評判是從來沒有固定標準的。博物館里放滿了被過去某個時代最具鑒賞力的人認為是美的東西,但這些東西在我們今天看了已毫無價值;在我自己的一生中,我也見過一些不久前還被認為美輪美奐的詩歌和繪畫,轉眼之間卻像朝露在陽光下一樣失去了它們的美。也許,即便像我們這樣傲慢的一代人,也不大敢認為自己的判斷就是最后判斷;我們認為美的東西,無疑會被下一代人拋棄,而我們輕視的東西,則很可能受他們的重視。唯一可下的結論是,美事相對于一代人的特殊需要而言的,要想在哦我們認為美的東西里找到美的絕對性,那是枉費心機。美雖然能賦予生活以意義,卻是不斷變化的,所以也無法分析。因為就如我們不能聞到我們的祖先曾聞到過的玫瑰花香一樣,我們也幾乎感受不到他們曾感受到的美。
我試圖從美學著述家那里得知,是人性中的什么東西有可能使人產生了審美情感,這種情感又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們一再談到所謂的審美本能,使用這個詞似乎要表明,審美就如食欲和性欲一樣屬于人類的基本欲望之一,而且還具有一種特殊性質,即哲學上的統一性。也就是說,審美起源于 一種表現本能、一種精力過剩、一種關于絕對的神秘感,可我一點也不懂。要我來說的話,我就會說它根本就不是很么本能,而是一種部分基于某種強烈本能的身心狀態,但它卻和作為進化產物的人類特性以及生命的一般狀況有聯系。此外,由于事實表明它和性本能也有很大關系(這一點已被普遍承認),因此那些審美方面特別敏感的人在性欲方面也往往趨于極端,甚至是病態的。或許,在身心結構中有某些東西是某些聲調、某些節奏、某些顏色特別吸引人,也就是說,我們認為美的那些要素或許是出于某種生理原因。但是,我們也會因為某些東西使我們想起其他某些對象、某些人或者某些地方而覺得它們美,因為那些被想起的對象、人或者地方,是我們喜歡的或者是隨著時光流逝而獲得感情價值的。我們會因為熟悉某些東西而覺得它們美,與此相反,我們也會因為某些東西新奇而覺得它們美。所有這些都意味著,相似性聯想或者相對性聯想是審美情感的重要組成部分。只有聯想才能解釋丑的美學價值。我不知道是否有人研究過時間在使人產生美感方面的影響。有些事物不僅僅是因為我們熟悉才覺得它們美,而且還會因為前輩們的贊賞而不同程度地使它們增添了美。我想,這可以用來說明,為什么有些作品剛問世時幾乎無人問津。現在卻似乎成了美的代表。我想,濟慈的頌詩現在讀來肯定要比當初他剛寫出它們時更美。因為歷代就有人從這些生動的詩篇中得到安慰和勇氣,他們的情感反過來又使這些詩篇顯得更加生動。我并不認為審美情感是明確而簡單的,相反,我覺得它非常復雜,是由多種相互不同、而且往往是相互矛盾的因素造成的。美學家說,你不應該因為一幅畫或者一首交響樂使你充滿情欲、或者使你緬懷往事、或者使你浮想聯翩而感到激動。這話毫無用處。你還是激動了;因為這些方面同樣是審美情感的組成部分,就像在均衡和結構方面非功利性地獲得滿足一樣。
對一件藝術杰作,人的反應究竟如何?譬如,某人在羅浮宮里觀看提香的《埋葬?或者在聽《歌唱大師》里的五重唱時,他的感覺如何?我知道我自己的感覺。那是一種激越之情,它使我產生一種智性的、但又充滿感性的興奮感,一種似乎覺得自己有了力量、似乎已從人生的種種羈絆解脫出來的幸福感;與此同時,我又從內心感受到一種富有人類同情心的溫柔之情;我感到安寧、寧靜,甚至精神上的超脫。確實,有時當我觀賞某些繪畫或雕像、聆聽某些樂曲時,我會激動萬分,其強烈程度,只有用神秘論者描述與上帝會合時所用的那種語言才能加以描述。因此,我認為這種與一個更高的現實相交融的感覺并非宗教徒的專利,除了祈禱和齋戒,通過其他途徑也可能獲得。但是,我問自己,這樣的激情又有何用。誠然,它是愉悅的,愉悅本身雖然很好,但又是什么使它高于其它愉悅,而且高得連把它稱為愉悅都似乎在貶低它呢?難道杰里米?邊沁那么愚蠢,竟然會說一種愉悅和另一種愉悅一樣,只要愉悅的程度相同,兒童游戲便和詩歌一樣?對這個問題,神秘論者所作的回答倒是毫不神秘的。他們說,除非能提高人的品性而且能使人有更多的能力去做好事,否則,再大的欣喜也是毫無意義的。它的價值就在于實際效用。
我命中注定要經常喝一些審美力敏感的人來往。我說的不是搞創作的人,因為在我心目中,搞藝術創作的人和欣賞藝術的人是大不相同的;搞創作的人之所以創作是迫于內心的強烈欲望,他們往往只是表現自己的個性。他們各自用得心應手的手段,如用筆、用顏料或者用粘土進行創作,其目的是要使自己從靈魂的重壓中解脫出來。我這里說的是另一種人,他們是以鑒賞和評價藝術品為其主要謀生手段的。我對這種人不太贊賞。他們總是自命不凡。他們自己不善于處理生活中的實際事務,卻有瞧不起安分守己地從事平凡工作的人。他們自以為讀過許多書或者看過許多畫,就可以高人一等。他們借藝術來逃避現實生活,還愚昧無知地鄙夷日常事物,貶低人類的基本活動。他們其實比吸毒成癮的人好不了多少,甚至更壞,因為吸毒成癮的人至少還不像他們那樣自以為是、盛氣凌人。藝術的價值就像神秘論的價值一樣,是由其效果而定的。如果它只能給人以享受,那么不管這種享受有多少精神價值,也沒有多大意義,或者說,至少不會比一打牡蠣和一盅葡萄酒更有意義。如果它是一種安慰,那就可以了;世界不可避免地充滿了邪惡,若能有一方凈土可供人們退隱一陣,那當然很好;但不是為了逃避邪惡,而是為了積聚力量去面對邪惡。藝術,要是它可以被視為人生的一大價值的話,就必須教導人們謙遜、堅韌、聰慧和寬容。藝術的價值不是美,而是正確的行為。
如果說美也是生活的一大價值的話,那么就很難叫人相信,使人們得以鑒別美丑的美感是某一階層的人所特有的。我們總不能把一小批人擁有的一種感受力,說成是全人類所必需的吧。然而,這正是美學家們所主張的。我得承認,我在無知的青年時代,也曾把藝術(其中也包括自然美,因為我那時認為——現在也依然認為——自然美事由人心自身創建的,就像人們創作油畫和交響樂一樣)看作是人類努力和最高目標和人類生存的理由所在而且還帶著一種非常得意的心情認為,只有經過優選的人才能真正欣賞藝術。不過,這種想法早就被我摒棄了。我不再相信美是一小批人的世襲領地,而傾向于認為,那種只有經過特殊訓練的人才能理解其含義的藝術表現,就像就被它所吸引的那一小批人一樣不值一談。只有人人都可能欣賞的藝術,才是偉大而又意義的藝術。一小批人的藝術只不過是一種玩物。我不明白,為什么要區分古代藝術和現代藝術。藝術就是藝術。藝術總是活生生的。要想依靠歷史的、文化的或者考古學的聯想使藝術對象獲得生命,那是荒唐的。一座雕像,是古希臘人雕刻的,還是現代法國人雕刻的,這無關緊要。唯一重要的是,它在此時此地要給我們以美的刺激,而且這種刺激還要使我們有所作為。如果它不只是一種自我陶醉甚或自鳴得意的話,那就必須有利于你的性格培養,使你的性格更適宜于做出正確的行為。對藝術品的評判必須依據其效果如何,要是效果不好,那就沒有價值可言。這樣的結論,我雖然不太喜歡,但又不得不接受。有一個奇怪的事實——我不得不把它看作是事物的本性,因為我無法做出解釋——那就是,藝術家只有在無意中才能收到這樣的效果。當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說教時,他的說教是最有效的。蜜蜂只為自己生產蜂蠟,并不知道人類會拿它去做其他事情。
無論是真,還是美,看來都談不上有其自身的固有價值。那么善又怎樣呢?在談到善之前,我想先談談愛;因為有些哲學家認為愛包括其他所有價值,因而把愛看作是人類的最高價值。柏拉圖學說和基督教結合在一起,更使愛帶有一種神秘的含義。愛這個詞給人的聯想,又使它蒙上一層感情色彩,使它比一般的善更加令人激動。相比之下,善是有點沉悶的。不過愛有兩種含義:純粹的愛和單純的愛,也就是性愛和仁慈的愛。我認為,即使是柏拉圖,也不曾精確地區分過這兩種愛。他似乎把伴隨著性愛而出現的那種亢奮、那種有力的感覺、那種生氣勃勃的情緒說成了另外一種愛,即他所謂的“神圣之愛”,而我倒寧愿稱其為仁慈之愛,雖然這樣一來,會使它帶有任何世俗之愛所固有的缺陷,因為這種的愛是會消逝的,是會死的。人生的大悲劇不是因為人會死,而是因為人會停止愛。你所愛的人不再愛你了,這不是生活中的一個小小的不幸,而是一種簡直不可原諒的罪惡;當拉羅斯福哥發現兩個情人之間總是一個愛、一個被愛時,他便用一句格言說出了這種不和諧狀態,而正因為這種不和諧,人們將永遠不可能獲得幸福圓滿的愛情。不管人們多么討厭,也不管他們多么憤怒地予以否認,毋庸置疑的事實是,愛情是以一定的性腺分泌為基礎的。絕大多數人的性腺都不會無限制地受同一個對象的刺激而經久不衰地分泌,再說隨著年是增長,性腺也會萎縮。人們在這方面都很虛偽,都不愿面對現實。當他們的愛情已衰退成他們所謂的堅貞不渝的愛憐時,他們是那樣地自欺欺人,甚至還為此沾沾自喜。好像愛憐和愛情是同一回事!愛憐之情產生于習慣、利害關系、生活便利和有人作伴的需要。它與其說令人興奮,不如說使人安寧。我們是變化的產物,變化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必要條件,難道作為我們最強烈的本能之一的性本能,就能背離這一法則嗎?今年的我們已不再是去年的我們呢;我們所愛的人也不再是去年的那個人。要是我們自己變了,卻還能繼續愛一個同樣也變了的人,那是幸運所至。在絕大多數情況下,由于自己變了,我們就得作出巨大努力,才能勉強地繼續愛一個我們曾經愛過、而如今已變了的人。這只是因為,愛情的力量在抓住我們時曾是那么強大,以至于我們總相信它是經久不衰的。一旦它變弱了,我們便自覺慚愧,覺得受了騙,就責怪自己不夠堅貞,而實際上,我們應該把自己的變心看作是人類本性的自然結果。人類的經驗使人類用復雜的情緒對待愛情。他們對愛情已有所懷疑。他們時常贊美它,也時常詛咒它。除了一些短暫的瞬間,渴望自由的人類靈魂總是把愛情所要求的自我服從看作是有失體面的。愛情帶來的也許是人所能得到的最大的幸福,但卻非常難得。愛情難得無憂無慮。由愛情講述的故事,其結局總是兩人憂傷的。許多人害怕它的威力,滿腹怨恨地只求擺脫它的重壓。他們擁抱著自己的鎖鏈,同時又懷恨在心,因為他們知道那是鎖鏈。愛情并不總是盲目的,因為沒有什么比死心塌地去愛一個你明知道不值得愛的人更可悲了。
但是,仁慈之愛卻不像愛情那樣帶有不可彌補的缺陷,不像愛情那樣曇花一現。誠然,仁慈之愛并非把性的因素全然排斥在外,就像跳舞一樣,某人去跳舞,是為了享受有節奏運動的樂趣,并不一定就是想和舞伴上床;不過,只有在跳的時候不覺得厭煩,跳舞才是一種愉快的刺激。在仁慈之愛里,性本能碎已得到升華,但它仍然賦予這種愛的情感以某種熱情與活力。仁慈之愛是善的較好的一面,它使本身具有嚴肅性的善變得溫厚,從而使人們可以不太困難地遵循那些較細微的德行,如自制、忍耐、誠實和寬容等,因為這些德行原本是被動的和不太令人振奮的。看來,善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宣稱有其自身目標的價值。德行就是它自身的回報。我覺得很慚愧,自己竟然得出了這樣一個平庸的結論。憑我對效果的直覺,我本可以用某種驚世駭俗的悖論,或者一種會使讀者發笑并以為是我特有的玩世不恭態度來結束本文。但除了這些甚至從字帖上也能讀到或者從牧師那里也能聽到的老生常談,我覺得沒有別的話可說了。我兜了一大圈,發現的仍然是人人熟知的東西。
我是不大有崇敬心的。世人的崇敬心已經夠多了,甚至太多了。有許多被認為可敬的東西是名不副實的。還有一些東西,我們對它們表示敬意往往只是出于傳統習慣,而不是真的對它們感興趣。那些偉大的歷史人物,如但丁、提香、莎士比亞和斯賓諾莎都能,要對他們表示敬意,最好的方法是把他們當作我們的同時代人,和他們親密無間,而不是對他們頂禮膜拜。這樣才是真正表示我們的最高敬意;因為和他們親密無間也就是認為他們依然活在我們中間。不過,當我在現實生活中遇到真正的善時,我仍會情不自禁地肅然起敬。在這種情況下,我對那些難能可貴的行善者不再像通常那樣,認為他們往往是不太明智的。我的童年生活是很不幸的,那時我總是夜夜做夢,夢想我的學校生活最好也是一場夢,夢醒時我便會發現自己原來仍在家里,仍和母親再一起。我母親去世至今已有50年,但在我心中留下的創傷仍未痊愈。雖然我已好久沒做這樣的夢了,但我始終沒有徹底擺脫這樣的感覺,總覺得自己好像生活在幻境中。在這幻境中,因為總有這樣那樣的事情發生,我也就做這做那的,然而,即便我在其間扮演著角色時,我也能從遠處觀望它,而且知道它不過是一種幻景而已,當我回顧我的一生,回顧我一生中的成功和失敗、一生中數不盡的錯誤、一生中所受的欺騙和得到的滿足、一生中的歡樂和悲傷時,我覺得一切好像都很陌生,都不像是真的。一切都像影子似地虛幻不實。也許,這是因為我的心靈找不到任何安息之處,仍深深地懷著祖先們對上帝和永生的渴望,盡管我在理智上已斷然拒絕了上帝和永生。有時,我只能不得已而求其次,聊以自慰地想,我在一生中所見到的善畢竟也不算少,其中有許多還是我自己碰到的。也許,我們從善里面找不到人生的原由,也找不到對人生的解釋,但可以找到某種安慰。在這冷漠的世界上,無法躲避的邪惡始終包圍著我們,從搖籃直到墳墓,對比,善雖然算不上是一種挑戰或者一種回應,但卻是我們自身獨立性的一種證明。它是幽默感對命運的悲劇性和荒誕性所作的反駁。善和美不同,永遠不會達到盡善而使人厭倦,善比愛更偉大,不會隨時間的推移而失去其歡愉。不過,善是從正確的行為中表現出來的,那有誰來告訴我們,在這個無意義的世界上,怎樣的行為才算正確?正確的行為并不以追求幸福為目的;即使后來得到幸福,那也是幸運所至。我們知道,柏拉圖曾要求智者為從事世俗事物而放棄沉思默想的寧靜生活,由此他把責任感置于享受欲之上。我想,我們每一個人有時都會作出這樣的選擇:明知自己的做法眼前不會、將來也不會帶來幸福,但還是那樣做了,因為我們認為那是正確的。那么正確的行為究竟是怎樣的呢?就我個人而言,我認為路易斯?德?萊昂修士對此作出了最好的回答。他的話做起來并不難,雖說人性脆弱,也不會將其視為畏途。他說:美好之人生,不外乎各人順其性情,做好分內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