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虛真人遙望西北方向的夜空,這看似平靜的天地間,正涌動著一股濁氣,翻騰咆哮,積聚膨脹,待它噴薄而出的一刻,就意味著毀滅。這世間人力不可控的是天災。
入夜,民風純樸的納西人大多都已歸家,石板路的小巷里只有夏玫和那個跟他們同行的男子,夏玫怕他,這一路的行程他們幾乎無話。此刻,這個男人第一次單獨找她,手里夾著點燃的煙卻不吸,一臉嚴肅:“今晚無論如何我們都得往回趕,你去做周美諾的工作。”
“她病了。”
“病了也得走。”
夏玫心想,你怎么自己不去說。
“還有。”他斟酌了一下,“那個男孩兒,他們之前認識?”
“哪個?”
他不答,靜靜吸了一口煙,夏玫不敢正視他,低著頭說:“你是說那個小祭司嗎?應該不認識吧,至少周美諾不認識他。”
“好,知道了。”他把煙捻息,“回去吧。叫上周美諾,我們馬上動身。”
與此同時,白燁和木子、木驕站在二樓的廊前,遠眺那夜色中與蒼山接壤的雪龍山,今夜這城里的狗吠得令人焦躁,擾得他心頭萬緒總不踏實。那黑壓壓的山脈蜿蜒,不知為何那山的氣場,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
木子舉目,喃喃自語:“今夜不太對啊。”
白燁總感覺隱約聽到山林中嘩嘩的松濤聲,可這憋悶的空氣里沒有一絲風,院子里的草木皆是紋絲不動。就在那疑惑的剎那,忽見遠處一道橘光迸射,雪龍山被映照的一派猙獰。
“不對師兄,快離開這里。”
木子和木驕也看到了那異光,木子高喊著“是地震!阿爹阿娘快離開屋子!”奔下樓的瞬間又一片白光乍現,那白光探照燈一樣照的天空一片慘白。
“周美諾。”白燁突然掉頭。
“師弟。” 木子已經來不及阻攔,如千軍萬馬般咆哮的隆隆聲傳來,地動了。頃刻間山崩地裂,房屋顛動搖晃散架,大地被扭曲撕裂,遍地哀嚎被轟塌聲吞沒。二十三秒,僅僅二十三秒,一座城的恐懼被一片廢墟掩埋。納西古城——什么都沒了。
“什么都沒了。”這是幸存下來的人凄厲慟哭中的哀鳴。有人開始拼命的刨挖廢墟,可是一座城幾乎全部都是廢墟,家已經沒有位置了。有人在呼喊親人的名字,被掩埋在地下還活著的人能聽到外面人的呼喊,可外面的人卻聽不到他們的求救。這是活生生的陰陽兩隔,人間地獄。
白燁在一片混沌中醒來,周圍一片漆黑,空氣中混雜著令人窒息的粉塵味,他咳了兩聲,試著挪動手腳,試著摸索身邊的人:“周美諾?周美諾?”
沒有回應,他的心一緊,幾乎不抱有希望的試探著:“周美諾?”
依然沒有回應,他徹底絕望了。那一刻他瘋狂的踢門而入,不由分說的連著被子抱起周美諾,房子已經晃動的讓人站不穩,緊接著有東西砸在他身上,一片黑暗中他和周美諾急墜深淵,然后失去了意識。此刻想來,他已不知這時間過去多久,甚至不確定自己能否活下去。還有周美諾,自己奮不顧身去救的周美諾,也許……也許已經……
“哼,哼哼……”是抽泣聲,周美諾?周美諾在哭!
“周美諾?是你嗎?”白燁摸索著,身體被卡住了,但他的手能動。
“是。”
“你別哭,別哭。我們還活著。”白燁燃起了希望。
“可我們快死了。”周美諾越發泣不成聲。
“我們不會死的,會有人來救我們。”
“不會有人知道我們在這里,我們會缺氧,會被悶死的。”
“你別怕,我們一定會活著出去。”白燁安慰她,“你的眼淚別浪費,要等到有人來救我們,身體可能會缺水。”
周美諾立馬止住了哭聲。
“你動動手腳試試。”
周美諾的右手被壓住了,那上面還裹著折疊的被子:“我的手壓著了。”
“不怕。你別亂動。”
“我疼。”周美諾這才意識到清醒后的疼痛,“我們活不了了。”
“你放心,有我在你不會死。”
“你也困在這里自身難保。”周美諾小聲說。
白燁摸到頸間的護身符,小紅繩包還在。這里頭有他阿娘的頭發和師父畫的符,他捏緊:“告訴你一個秘密周美諾,我是龍王的兒子,所以我沒那么容易死。我們一定會出去,你相信我。”
“這是迷信。”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不能不信我師父。”白燁說著,開始用手扒廢墟。
“你師父?”
“你小時候見過。”白燁奮力的扒拉著,只要挖出一條縫隙,哪怕一個窟窿眼,他和周美諾就能呼吸,就能活下去,“蒼山龍王廟里的靜虛真人。”
“是干嘛的?”周美諾完全沒印象。
“你不記得了?那可還記得陪你去青龍潭的小道士?”
“小道士?”周美諾在回憶里搜尋,好像模糊的童年記憶里有那么個小身影。
“我就是那個小道士,周美諾。”
“啊?”
狹小的空間里一陣沉默。只有白燁扒土的悉索聲。 白燁在心里嘆息,原來這些年,他守著的記憶只屬于他一個人,周美諾壓根兒沒放在心上。不過這都無所謂,他們又見面了,現在還在一起,雖然身處泥犁之境,但他一定能帶她離開這個地獄。
“我們一起挖吧,我這只手能動。”周美諾伸出手,摸到了白燁的胳膊。
“你別動。”白燁在黑暗中握住她,這手可真纖細。這么細的手腕,那另一只被壓著的,必定骨折了。
“那個……我還沒問你叫什么名字?”周美諾意識到自己至今都沒有問過人家的名字。曾經叫他“小道士”,而今叫他“少年”。
“白燁。”
白燁一刻不停地挖著,徒手不知挖了多久,手指腫的跟胡蘿卜一樣,指甲幾乎磨沒了。余震不斷,他忍著痛咬著牙,什么雜念都沒有,心里想的是一定要活下去,和周美諾一起活下去。
“白燁,我有點累,有點想睡。”周美諾歷經了一次又一次余震的驚恐,已經疲累到氣若游絲。
“別睡周美諾,你跟我說話。”白燁怕她一閉眼就失去斗志,不會再醒,“不能睡。”
“說什么?”
“隨便說什么,說你的故事。”
“我沒有故事。我剛考進美術學院……”想到這,周美諾就哽咽了。
“怎么啦?”
“我的手沒感覺了,”周美諾開始語無倫次,此刻她的右手已經感覺不到疼痛,“我是畫畫的,我不能沒有手。一個女孩兒如果沒有手,還怎么活。”
“不會的,不會有事。” ?白燁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我小時候在山上,師兄練功摔折了腿,我看過師傅給他接骨。你現在不疼了,應該是氣血不暢,沒事的。”
“真的嗎?”
“你相信我。萬一有事,我娶你。”話一出口,自己都覺得尷尬。
又不知刨挖了多久,久到白燁已經昏沉了。忽然之間,一線光明。白燁趕緊閉眼,再微微睜開,沒錯!是了!
“周美諾快看。我們有救了。”
“啊。”周美諾也振奮了,有一絲光線透入,天微亮,只是不知這是第幾個日升還是日落。但無論如何,至少他們有空氣可以呼吸了。
這是震后的第四十八小時,白燁他們看到的不是日光,而是救援的應急大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