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明晃晃的太陽攤了一地。這么好的春光,不出去逛逛,真格是辜負(fù)。
隨著年齡的增大,越來越相信奶奶的那些老話了。那都是奶奶的奶奶傳下來的。年輕時,愣頭青一個,往往很硬氣,喜歡跟傳統(tǒng)對著干。吃了幾遭苦頭,慢慢不敢逞強了。
今天我遵循的就是“春捂秋凍”。陽光雖好,棉襖加身。
走在街上,突然“砰”一聲巨響,白煙滾滾。有婦人手端簸箕,朝著躺在地上的一個大黑箱子跑過去。
好熟悉的場景。我的心頭一熱,也朝著那個黑箱子急奔過去。
一個被煙火熏烤成花臉的男人。一臺小碳爐。一個大肚子爆米花機,頭頂裝有壓力表。一個黑木頭箱子,后面拖著一個長藍(lán)布兜。
在我童年的記憶里,爆米花,簡直就是一場神奇的魔術(shù)。
正月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做爆米花的生意人就到村子里來了。
他的到來,對孩子們來說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各家各戶的孩子都坐不住了。
他是怎么潛入村子的,我不知道。我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都是因為他弄出來的“砰”“砰”的響聲。還有那帶有香氣的煙霧。
我迫不及待地去拽奶奶的衣襟,央求她趕緊去舀糧食。奶奶用瓢舀了玉米,又用搪瓷缸子盛了大米,兩手端著。我拿一個簸箕,妹妹也拿一個簸箕,我們前呼后擁,隆重地來了。
等著爆玉米花的人家真不少。村民們分散地圍攏著,不必排隊,但是講究的是一個“先來后到”的秩序,如同現(xiàn)在去銀行叫號,輪到誰了就是誰,沒有人爭搶。
孩子們踢跳搏猴,興奮異常。大人們嘴里念念有詞,嫌爆米花是浪費糧食。那時候糧食短缺。凡是當(dāng)做零食吃著玩,都被認(rèn)為是浪費。
生意人只顧低頭燒火。爐灶是燒煤炭的,有風(fēng)箱?;饎莺芡t子上的黑家伙形同炮彈,頭頂裝有儀表,有蓋子。打開蓋子,把玉米粒裝進(jìn)去,蓋結(jié)實了,放倒在爐膛上,一邊轉(zhuǎn),一邊燒火。
火候到了。匠人起身,把“黑炮彈”豎起來,“炮彈口”對準(zhǔn)黑箱子。人群稍稍散開一點。早有膽小的孩子嚇得捂住了耳朵?!芭椤币宦暰揄?。白煙加香氣,滾滾一團。
黑箱子真真的就是一個魔術(shù)箱。大家眼睜睜看見倒進(jìn)去的是半缸玉米粒,活脫脫就成了一大簸箕爆米花。箱子后面拖著一條長長的布口袋,嘩啦嘩啦,感覺里面沒有了,可是還能倒出許多。
孩子們一陣騷動。爭著拾撒在地上的爆米花。塞進(jìn)嘴巴,雙齒合攏,一咬,咯蹦蹦,酥脆酥脆的。越嚼越有味道。
先爆出來的人家捧著簸箕,挨個邀請大家先嘗。有人捏了幾個放在嘴里,說香。也有人推讓,說馬上自家的也要出爐了。
那時在人們的心目中,糖精是個好東西。各家都要求多給加入糖精才好。
沂蒙山區(qū)主產(chǎn)糧食是小麥玉米地瓜小米高粱。那時,農(nóng)村幾乎不吃大米。因為我家八口人有六口吃國庫糧,所以大米也常吃。每次爆玉米花,奶奶都捎帶著爆一簸箕大米花。因其稀罕變得特別誘人。大米花里加了糖精。幾乎不用嚼,入口即化,還化出滿口香甜。奶奶常常把大米花分給鄰里孩子一些。給他們?nèi)麧M一個口袋,再塞滿另一個口袋。也有伸出兩只小手,捧著的。那樣就會從指縫里掉落一些。被眼尖的雞看見了,跑來搶去。
一大簸箕玉米花,也是經(jīng)不住孩子吃的。很快,簸箕就見底了。剩下一些沒有開花的玉米粒,我們叫它“啞巴”。高溫高壓之下,總有一些玉米粒頑冥不化。原來,玉米界也不缺少任性的“啞巴”!
起初,有一朵一朵蓬松的爆米花,大家都不肯吃“啞巴”??墒?,等只剩下“啞巴”的時候,吃起來,味道還是不錯的。“啞巴”的香,因為沒有炸開,反倒有了一種內(nèi)斂的濃郁。
當(dāng)我五十歲的時候,走在街上,看到了童年的爆米花機,與其說是想吃,不如說是懷念。
“爆米花多少錢一包?”我問。
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一張闊臉,樣子如同加菲貓,說“一包三塊,兩包五塊”。
我買了兩包。叮囑不要加糖精的。
這是一個四口之家。男人制作爆米花,女人包裝,一對兒女賣。女兒約十六七的樣子。二胎生了兒子,愛得很,好魚好肉地喂養(yǎng),吃成了加菲貓。
除了爆米花。我今天還去超市買了三種炒豆。分別是炒黃豆,炒青豆,還有一種海苔味的青豆。站在超市里,我不禁驚訝,也不知店家哪來的那么多心思,如今過個二月二,竟然炒豆的品味就有了幾十種之多。我呢,永遠(yuǎn)還是崇尚原味的。
沂源人有二月二吃炒豆的習(xí)俗。記得小時候,老人們說,這叫“料豆”。原本二月二是要炒豆子喂牲口的。經(jīng)過了一個寒冬,牲口天天吃干草,跌了膘。開春了,牛要春耕了。喂上“料豆”,好好養(yǎng)養(yǎng)精氣神,讓它們不待揚鞭自奮蹄。
炒料豆是有講究的。既不能生,又不能糊。最好是用一種發(fā)白的觀音土炒。具體炒制過程我沒見過。我是只管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