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真是頭疼。” 好友琴因為兒子在學校打架,被老師請去談話,打電話跟我訴苦。“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小孩子嘛,周末過來坐坐聊聊吧。” 其實我也沒什么經驗,只能泛泛地勸勸她,讓她消消氣。
放下電話,記憶深處一段往事不禁涌上心頭。
那還是我上高一的時候。那年夏天,一連兩三天,媽媽都發現我穿的T恤后背,有鋼筆印,她洗衣服時忍不住抱怨說:“你后邊的同學太不小心了。” 我也覺得有點納悶,不知道怎么弄上去的。我跟坐在后邊的男生都不怎么說話。哥哥在邊兒上聽到我們的對話,“他是不成心的?” 他板著臉問我。“不會吧,我又沒招他。” 我咕噥著。
哥哥只比我大一歲,小學初中我們一直在一個學校。高中我進了重點中學,他不想考大學,進了一所職高。不在一所學校了,他覺得他妹妹太老實,容易讓人欺負。他就和他一個哥們兒打了招呼,那個哥們兒跟我一個學校,哥讓他“罩”著點兒我。
我不知道是不是哥那天和他那哥們兒說了這事兒,那哥們兒又和我后邊的男生說了什么,而那個男生是不是覺得很不服氣。我知道的只是第二天放學回家,我驚見自己的T恤后背上,有兩個黑黑大大的鋼筆水印!那是一件淺黃色的T恤,已經基本算是報廢了。如果前兩次還可以算是無心的,這次毫無疑問是故意的。爸爸媽媽還沒有下班,我一個人在家里,看著那件T恤,又氣又委屈,一邊寫作業,一邊哭鼻子。
哥放學回來了,問我怎么了。我給他看看我的衣服,“討厭死了!” 我帶著哭腔說道。哥的臉一下子沉下去,一句話沒說就出去了。我在家里等著,心情逐漸從委屈變成擔憂。哥不會闖什么禍吧?
快吃晚飯的時候,哥才回來,當著爸媽的面,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趁大人不注意的時候,我趕緊問他干嘛去了。“我找了仨哥們兒,上你們學校,把丫從宿舍樓里給揪出來了。” 哥小聲給我講著。那個男生家住得遠,所以住校。“我們把他揪到咱院操場的觀眾席那兒,那兒清凈。我們在那兒教育他有一個鐘頭。” 哥邊觀察著爸媽有沒有過來,邊給我講著。“丫一開始還嘴硬,非說是什么上課打瞌睡,手里拿著筆,伸在前邊,那么弄上的。我說'你丫費什么話?是不是故意畫的我還看不出來',后來丫也害怕了,一個勁兒說以后不敢了,以后不敢了。” 哥說著不禁露出一絲絲得意。“你們打他了?” 我輕輕地問了一句。“我要說一點兒沒打,肯定是瞎話。給了丫幾下,要不他還嘴硬。放心,沒真打,主要是嚇唬嚇唬他。” 我松了口氣,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覺,但是不能否認里面有一點點出了氣的暢快。“千萬別讓他們知道啊。” 哥指指爸媽那里。“嗯。” 我點點頭。
我們想得太簡單了。哥他們把那男生從宿舍揪出來的時候,邊上很多同學都看到了,報告了宿舍管理員。那男生一回學校,就被宿舍管理員問了個夠。
第二天一早,剛開始上早自習,就看見我們的年級主任鐵青著臉,急匆匆地進了我們教室。我當時就明白了,扭頭跟我的同桌說:“看見了嗎?找我的。” “得了吧,找你?” 同桌笑嘻嘻的不當回事。只見年級主任小聲跟我們班主任說了兩句,就沖著班里一掃,目光停在我這兒,大聲說了一句:“你跟我走!” 我站起來,在同桌驚訝的目光里,實際上是幾乎全班驚訝的目光里,走出了教室。大家不明白平時那么守紀律的我能犯什么事兒呢。
年級主任等不到走到她的辦公室,在樓道里就劈頭蓋臉地沖我嚷了一句:“昨天下午怎么回事?!” 現在想起來,應該是那種語氣和表情,在一剎那激怒了一向溫順的我,我骨子里的倔強被激活了。我仰起頭,盡量直視著高大的年級主任,"什么怎么回事?" 我面無表情地反問。年級主任稍微愣了一下,可能沒想到平時那么老實的我怎么沒被她一下嚇住。"你是不是讓你哥叫了幾個小流氓欺負蔣小虎同學?" 我一聽腦子快氣炸了。什么小流氓? 我哥的哥們兒可能都像他一樣,學習不是太好,可怎么就成小流氓了?那不是等于我哥也是小流氓? 再怎么說你一個老師,也應該先聽聽我這方面的情況,再做判斷,再進行教育吧!我什么也沒有說,扭頭看著別處,心里暗暗打定主意,絕不屈服。年級主任看我沒說話,以為我怕了,語氣稍稍緩和,"你寫個檢討吧,讓你哥給蔣小虎道個歉。" 聽她的語氣好像這樣就算饒過我們了。我心想,想得美,"我覺得我沒什么錯。" 我認真地說出這句話,然后任憑她怎么暴跳如雷,就是閉著嘴,什么也不肯說了。
年級主任沒辦法了,就讓我們班主任做我的工作。班主任雖是男的,脾氣卻比年級主任好得多,他苦口婆心地教育我,有問題,要找老師解決,怎么能用這種方法呢?其實班主任倒并不讓我太反感,只是年級主任已經把我們的行為定了性,他也只敢按著那個思路說話。我早被氣得不行,態度怎么也不肯松動。
到下午快放學了,年級主任看我還不肯認錯,忿忿地說:“那就請家長吧,明天上午十點,讓你爸到學校來!” 回家的路上,我覺得自己今天表現特好,可是我也很擔心。我必須告訴爸爸了。我不擔心他會生我的氣,我一直是他的乖乖女,他不兇我。我替哥擔心,我怕他挨打,為了我挨爸爸打。
我先告訴哥那事兒瞞不住了,學校請家長,我說讓我來跟爸爸說。哥有點怕爸爸,但既然做都做了,他也硬著頭皮接受后果。我小心翼翼地跟爸爸說學校叫他去一趟,然后說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爸爸認真聽我說完,又把哥叫到身邊問他到底打得重不重。出乎我和哥的意料,爸爸非常平靜,一點兒都沒生氣。最后,爸爸拍拍哥的肩膀說:“小子,長大了啊,知道護著你妹了,不過打人還是不對啊。” 又轉過頭語氣輕松地對我說:“行,明兒我去學校跟你們老師聊聊。”
第二天一整天,再沒有老師把我叫出去談話。晚上,我和哥都眼巴巴等著爸回家告訴我們開會的情形。爸爸終于下班了,看到他進門時臉上的笑容,我和哥都暗暗松了口氣。爸爸告訴我們,學校老師一上來還是氣勢洶洶的,“我一點兒都不著急,我說我覺得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我說巍子沒什么錯,就是覺得受委屈了,回家跟哥哥訴訴苦,不用檢討了吧。至于她哥呢,打人肯定是不對,我們家長教育有失誤,該怎么賠怎么賠。但他畢竟也是看自己妹妹被欺負了,一時之氣,也不是無緣無故欺負人。再說孩子還是有分寸的,據我了解沒真打。” 我聽著覺得爸爸簡直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我相信年級主任聽了,肯定也沒什么可反駁的。“后來蔣小虎他爸也趕來了,” 爸爸繼續說,“他一看你那件衣裳,就一個勁兒跟我道歉,說他們賠。特老實一人。我說賠什么呀,都是孩子。我說是我兒子打人不對,醫藥費我們出。他說他兒子啥事兒沒有,哪有什么醫藥費,是他兒子不對。” 媽媽在一旁聽著,忍不住插了一句:“這會開得還都挺客氣。” 我們都笑了。“那最后結果是?” 我問爸爸,想知道哥還有沒有什么麻煩。“咱們這邊兒,我堅持不用他賠衣服,最后就說加強對你哥的教育吧。他們那邊兒...... 這我也沒想到,你們學校老師說他在你背心上點那兩點的位置有點兒'可疑',說要對他進行心理輔導。” “啊?” 我聽得有點莫名其妙。我后來想了半天也想不通,只能自己解釋為老師實在沒的說了,又不想顯得沒有想法,就鄒出這么一條來。
這場小風波就這么結束了。回頭想想,如果那時年級主任沒有一上來就氣急敗壞,上竄下跳的,我也不會產生那么大的抵觸情緒。那種簡單粗暴的處理方法對正是青春期的孩子來說,起到的反作用真是太大了。幸好爸爸有他自己的判斷,沒有跟著他們的路子走。
我感謝爸爸在那件事上對我和哥的保護。他保護了我正在成長的敏感和倔強的心。他保護了哥那剛剛萌芽的,也許還帶著幼稚的男子漢氣概。他沒有說太多,但用他的行動告訴哥他理解他,也信任他。他還保護了我和哥之間那種自然的依賴和默契。
從往事中回到現實,我拿起手機,給琴發了一條微信:別只顧著責備他,給他機會說說他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