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在友人的推薦下讀了王東岳先生的一些文字,對他的“遞弱代償”理論很感興趣,因此就有了下面的反思。
西方哲學的要義在于梳理素材,即對思想進行整頓。王東岳先生似乎深諳此道,他提出“遞弱代償”原理,想要打通中西方哲學,對人類乃至萬物的演化提出一個總體理論。應該來說,心志是很大的,而且最終的結論也非常值得我們反思,我們以為最強最復雜的物種,其存在度卻是最低的。
“遞弱代償”,就是說世間之物,后衍物種的生存強度(生存的頑強程度)總是呈現遞減態勢,一代比一代弱,于是,要想生存下去,就得不斷地尋找更多的支持因素,這個支持因素就是“代償”。這個觀點無疑很有啟發性。
但是有幾個問題我覺得還值得商榷。
先談談遞弱代償給我的最大啟示吧。就是存在從來非易事,復雜度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其實我們很小就了解這樣一個道理,你想要聰明,就要努力學習,其實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降低熵,信息論開創者香農指出,信息是降低熵的有效方式,因此,為了降低熵,提高能量的利用效率,我們必須不斷學習信息,并且學會將學習的信息進行有序整理,否則,信息是混亂的,本身就帶來了混亂度,如何能降低熵呢?
進而我們思考幾個更深入的問題。第一個問題比較有趣,我以前就在思考,為何上天不給動物身上一堆葉綠素,這樣動物就可以不吃東西而生活了,人類也就不需要為了吃的東西而如此辛勞了。但是,一個朋友提醒我了,假如人類用自己身體表面的那些葉綠素做光合作用,就算效率再高,也無法維持人類的日常活動。因此,光合作用雖然偉大,支撐了地球上其他的生命存在,但效率是很低的,而植食性動物通過吃植物的果實等等,等于間接吃到了植物采集的太陽能,而這些能量已經經過植物的整合,因此更有效率,但即使這樣,植食性動物往往也只能維持比較簡單的活動(當然,個體有差異,這里我們不贅述了),而肉食性動物通過吃植食性動物,方能維持更加復雜的活動。以人類為例,人類的大腦僅占體重的2%~3%,而消耗的能量可達30%左右,因此,復雜度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但是,其中還有一個問題,即是否越早出現的物種或物質就越簡單呢?
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但是,人類越研究宇宙的奧秘,就發現結論越令人驚嘆,以對基本粒子的研究為例,過去,人們認為基本粒子很簡單,就幾種,所以以為研究完基本粒子就萬事大吉了,結果目前公認的基本粒子就有62種,一點也不簡單。不是越小的東西就越簡單,對于我們不熟悉的事物,我們本能會覺得復雜,對于我們已經適應的事物,比如空氣,比如白光,盡管看起來最簡單純粹,可是大家想想,空氣中有各種氣體,甚至有病毒、細菌,還有各種香味,簡單嗎?白光恰恰是最復雜的,它至少由七色光組成。所以簡單復雜是相對的。即使你很熟悉的物質,如蘋果,如果你能深入研究,會發現它是永遠研究不盡的。
現代又有人提出了宇宙是全息的,如果破解了部分的奧秘,也就知道整體了,這樣一說更不得了,部分的復雜度居然跟全體是一樣的!就好比我身體上一個細胞的DNA得到破譯,進而也能知道我整個身體的奧秘。當然,這只是一種學說,按王先生的說法,所有科學學說都是一種假設,只能被證明為暫時有效,即階段有效性。
不只是基本粒子如此,在生物進化理論上,早已有人提出了不同的理論,有些人認為生物的多樣性在某一刻已經達到極致,目前的生物種類只是在不斷減少。看看寒武紀生物大爆炸或者幾次的生物大滅絕吧,我們很容易感到宇宙是演化還是不斷循環,這還是個未知數。至少我們說演化不一定是進化。
文明上也是這樣。其實,文明在不斷進步應該是近代以來,隨著資本主義飛速發展大家形成的一個結論,古代的先賢大多是哀嘆黃金時代的逝去。即使拿現在的文明現狀和過去相比,也很難說是進步,首要的問題是人性沒有進步,人類的幸福度也未見增加。即使現代也有人呼吁返璞歸真,回歸更簡單原始的生活,我覺得王先生寫《物演通論》無疑也有這個味道,至少是要讓人類減速緩行。
所以說萬物越來越復雜嗎?不好說。復雜的生命存在度就低嗎?也不一定。從細菌整體來說,細菌數量確實多,但是從細菌個體來說,基本那些沒有抗藥性的個體就絕種了。所以要看如何分類了。細菌之所以總數比人類多,結論很簡單,是因為它們所需的能量比人類低。假設從身體的角度,一個比人類身體龐大的動物所需的能量一般比人類大,所以不能僅僅從能量上來講。人類所以走到現在這一步,文化的演化也是不容忽視的。
人類所需的能量理論值不多,可人類實際消耗的能量特別大,因為我們都發明了工具,我們都希望能運用這些工具,增加我們的幸福度,結果就增加了消耗,實際上就是人類在不斷改造這個世界的過程中所付出的代價。
從人類文明演化的道路來看,從文明社會開始,人類社會就有了所謂的“寄生蟲”階級,孟子所謂“勞心者”,馬恩所謂“腦力勞動者”,這些人不直接從事生產,卻有專業技能,通過這些專業技能,他們維系著這個社會的存在。這個事件的發生,首先就是源于能量的有余,假如大家所得的能量都僅夠維持基本生存,這一階層即無法產生,因此,伴隨著人類對能量利用方式的不斷進步,人類種群的有序擴大,至少在未來是可以預見的。對于目前來說,人類就是面臨著在當前地球上的資源耗盡之前能夠開發出新能源,或者移民到新的星球上,即使人類最后只有少數人移民到新的星球活下來,但此時的人類早已不是過去的人類,人類所掌握的知識和工具無疑能幫助其在宇宙中繼續生存下來,這是我的觀點。
這就和王東岳的悲觀結論完全不同。盡管我也帶著對現代文明的深深反思,曾經寫下《反文化論》,認為文化沒有進步,人類應當回歸簡單生活,但也只是設想而已,我并不給人類下結論。如今我也意識到,人類發展到現在,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引導。我們希望人類返璞歸真,但絕不是無知的返璞歸真,而是在知道了宇宙間那么多道理后的返璞歸真,否則,智能生物的存在有何意義?人類何不如就做只簡單的猴子?
萬物存在的意義是什么?萬物為什么要分化或者說演化?這個才是本質問題。即萬物演化背后的目的因。遺憾的是,王先生的大作并不能回答這個問題。所以他最大的貢獻就是結合現代科學的成果,提出了這個原理,然而這個原理如同“物質是運動變化”這樣一個結論一樣,雖然有啟發性,但是難以用于具體指導問題。
我們并不知道,恐龍是否有智能,也許過去確實有些智能生物滅絕了,至少我們知道尼安德特人是這樣。我們也不知道,人類是否能夠再次進化,尼采就曾提出人類可以進化為“超人”,至少目前我們知道人類有些基因是可以改良的,將來的人類會怎樣,我們還不得而知。王先生說的是,我們人類是通過自己的感官去認識這個世界的,而人類的邏輯思維是無法糾正感官的錯誤的,因此,世界的真相如何,恐怕我們永遠無法得知。康德提出了“物自體”的理論,“物自體”才是物質的真相。但是,如今我有一個新的想法,叫做“共振”理論。
萬物可以想成堅實的物質,但是想成波似乎更合適,因為萬物的本質非常空,無論從宇宙大尺度或者從量子力學的角度來看,萬物的本質確實很空。因此想成波是很自然的,波也只是一種模型。波當中有共振的,可以互相加強,人類能夠認識萬物,一定也是因為萬物的某些波和人類內部構造的某些波是相印合的,所以雖然從理性上說,我們無法認識真相,可是事實上,我們確實可以感知真相。理性也只是一個工具,讓我們撇開理性吧。難道我真的無法分辨真相?不,我們可以,這個就是我們的基礎結構決定的。
所以對于不可知論等等懷疑論的哲學家,無疑他們的思想都很深刻,但是他們主要依靠理性,因此也只是半個瞎子。事實是,人類確實可以認識事物,只是這個認識需要不斷更新。
我們似乎又回到了原點,盡管對當前人類的依存度高、不斷消耗能源等等問題,我們必須反思,但沒必要陷入王東岳式的悲觀,我們應當意識到,人類有責任解決這些問題。人類為什么有責任?造物的目的是為什么?這個是本質問題,但是我們從來難以回答,我們只要冥冥可知。宗教上講,伊甸園給人類是“看守修理”,因此可以認為人類對創世也有一份責任。另外,宗教上摩西看到荊棘著火但是荊棘卻毫無減少,因此認為看到了神跡,但是其實從現在的角度,我們根本無法區分是神跡或者是某些人的作為,比如外星人或者某些魔術師。所以我們只能依靠信心去接受。沒有信心,我們甚至連吃飯都不可能。
所以,盡管上天如此設置考驗,在人類每一次進步的道路上都設置了險阻,可是,往往是“多難興邦”,危機中產生的人類種群更為強大。舉例來說,在那些熱帶或者氣候不錯的地方,近代時往往文明比較落后,原因就是大家隨便做做就有吃的,何必要費力去組織呢?相反,那些文明,最初就是為了解決水患而誕生的,因為有危機,反而擴展了人類的生存能力。
至于幸福是什么?恐怕沒有人會說是無所事事吧。真正的幸福往往是在征服一個困難,完成一件作品的時候,這恐怕就是上天預設在這個世界背后的代碼吧。我們盡管不知道宇宙黑盒子背后的奧秘,但我們可以相信,上天盡管表現得無情,其大體也是愛人類的。我們可以想象,盡管宇宙大尺度遵循熱力學第二定律在熵增,但宇宙又創造了吃熵的我們,還讓我們創造了如此燦爛的文明,這背后是不是有某種平衡呢?
退一萬步來說,即使人類要滅絕,由于人類不同于其他的生物,人類也應該把自己的文化留存下來,把文明和智慧的火炬傳給下一個智慧的物種。這才是我們對未來的期許。只是宇宙的本質奧秘,即萬物為什么存在?萬物為什么要如此演化,背后有沒有一股力量在牽引?這恐怕只有冥冥可知了,我目前翻閱了許多書,也請教過許多人,仍然沒有結論,這個問題叫最終目的因,也就是形而上學的終極課題,希望后人能有新的創見吧。耗散理論(也是說自組織要不斷地與外界交換信息和能量方能存在)盡管可以說明自組織的某些現象,但是也僅僅是在現象上,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做實驗,了解此現象到彼現象的條件,以及據此形成一個體系(往往是數學化的),但為什么有條件它就可以變化成這樣?這些最終的目的因,是無人知曉,這一點,早在叔本華的著作里已經闡明了。(盡管叔本華認為他的哲學可以闡明目的因)
文止于此,有點長,希望大家理解。最后借用物演通論說一句話,存在從來非易事,越是美麗、越是高貴的事物越難存在,因為它們的存在,需要多種條件的結合,古人常說“國家不幸詩家幸”,“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往往需要一個時代的陪葬,才能誕生幾個高貴的靈魂,他們罕見、稀有,但并不因此而減損其存在的價值。是為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