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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知道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態,但是,當我們身邊的人真的到這一步,我們在心理上是非常難接受的。直到時間把我們都打敗,讓我不得不去習慣著接收集成事實。
當我看到姥爺躺在病床上,一只鼻孔插著氧氣管,另一只鼻孔插著胃管,身上還連著檢測的儀器,放在床頭的儀器時不時發出尖叫聲,提示我們呼吸速度太慢,我總是很緊張去查看,然后輕輕去喚醒他,怕他就這樣睡過去。一直陪伴著的弟弟告訴我不用緊張,但是,我還是做不到。
看著他日漸瘦弱的身子,我好想讓他繼續堅強地撐下去,又不想讓他撐得太辛苦。弟弟說他時常還是清醒的,能認識人。我希望他還能認得我,跟我說說話。
但是我知道講話這個能力他又還回去了,他以前著急的時候還可以強撐著說個只言片語,但是他越來越放棄嘗試,直到后來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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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兒由爸爸幫我帶著,現在兩歲多,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她會賴在姥爺身上要抱抱、背背,還一直吵著姥爺給講故事,把所有的故事書攤開在姥爺的面前,撒嬌賣萌地央求姥爺再給講一個故事,盡管一個故事已經講過多遍,講的瞌睡蟲上腦,尤其爸爸每次吃完飯就瞌睡蟲上腦,身子一歪馬上就能睡著。她去用小手拍拍姥爺,然后把故事書硬生生地塞進姥爺手里,然后不停地央求“姥爺,講故事,講故事”,用她稚嫩的聲音,爸爸拗不過,打開書念上兩句,呼嚕聲又起,然后又開始新一輪地叫醒講故事。
就像一個小粘人一樣圍著姥爺轉,無論姥爺做什么,她都在后面模仿,試圖配合,幫忙。當然有了好吃的,首先也是第一個想到姥爺,先給姥爺拿出一個,然后再自己吃。
有一次,開飯的時候,我打開了一罐辣椒醬準備飯里加點,她一把奪過去蓋上蓋子,我以為她是要給自己加,馬上跟她說,“這是辣椒,很辣的,小朋友吃不了”,她自己以前嘗過被辣過,所以不會吃。沒想到她說,“先給姥爺”。
我的心里一驚,我竟然誤會了她,在她的心目中姥爺應該是第一個吃的。而我這個成年人竟然忽略了這一點,真是汗顏。
3
看著爸爸這么寵她,我時常去想到我自己小時候,也該是被姥爺這樣寵著的吧。
我的姥爺是個標準的莊稼漢子,是田地是自己的命根,即使老了,干不動了,還要到地里看看莊稼,仿佛是自己的孩子一樣,看著就很滿足。
我記憶中姥爺一直是種莊稼的好手,他的莊稼長得比一般人家的好很多,在秋天的時候,滿眼的豐收都印在他的笑彎了的眉眼之中。
小的時候,我常常跟著他去地里干活,說是干活,其實也只是消磨時間,帶上水果干糧到地里,干不了幾下,就開始玩耍,采摘路邊的酸棗,或是其他的野果。等到姥爺干完活,就一起回家,到家了,還要被表揚地里干了很多活。
上初中的時候,我是走讀生,每天三公里上學,剛好跟姥爺干活的地方離得不遠,經常在那條唯一的鄉間小路上相遇,我跟姥爺打個招呼就跟同學快步超過了他們,他總是跟別人說,我外孫女走起路來腳底生風,遠遠就能認出來。
我到外地上大學了,他們也不知不覺中老了,我一年也回不了幾次家,但是一回家他們準做上我最愛吃的飯菜等我,在《新聞聯播》之后的天氣預報上我我所在的城市,他一個不認字的莊稼漢硬是記住了這個城市名字,每天守著電視一定要看看我所在城市的天氣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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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無情,一轉眼,他就垂垂老矣。三年前病倒之后就再也沒能起來。
看著他像個孩子一般,不同的是,孩子在不斷地學會一些技能,而他在不斷失去技能。牙齒掉了,右手拿不起東西,不能走路了,說不出話來了,到現在,甚至無法進食了。
老天像個討債的,把他的一點點抽干,如今,他垂垂老矣,躺在病床上,我卻無能為力,我多么想拼盡全力讓他好起來,給我講講我小時候的糗事。
我總是記得姥爺講我小時候愛哭的糗事,還有那日本人侵華的歷史,他作為見證者將他的見聞傳給了我們。他經歷過那艱難的六零年代,所以格外知道食物的珍貴,他總是用那艱苦的歷史教育我們節儉。
生老病死,這是自然規律,我明白,這些年,身邊的長輩一個個地離開。只能活在自己的夢里,時不時地出現在自己的回憶中,卻再也沒能成為現實。
但是,我還是希望姥爺好起來,因為我答應他要帶他坐坐飛機,這個諾言還沒有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