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起初,我對他的求助視若無睹,他對我的苦難一無所知,我們就像是兩只包裹在人皮里的蛆,活在最陰暗的地方,沒有一絲光亮;后來我成了他的超級英雄,他是我的光。
我們忘了,超級英雄是假的,光會消失。
到處都是垃圾
我背著褐色的書包,穿過廢棄的廠房。一幫孩子正在嬉笑玩耍,我認得他們,是班上的同學。聽到腳步聲,他們停下來,一個個偏過頭望著我。
“呸!神經病!”其中一個啐了一口唾沫,繼續戲耍中間像球一樣的那個小白癡。
我沒有停下來,我知道他在啐我,但我不想理他。
“怎么這么遲?”我還沒有上樓,就聽到樓道里傳來空曠、尖銳的聲音,驚得躲在綠化帶里的流浪狗都躥了出來。女人畫著過剩的妝容,腳上蹬著一雙掉漆的紅色高跟鞋,神色之間盡是厭惡和不耐煩。
我站在門口,看著被斜陽拉長的身影,原來是我的影子啊,憑著影子就能認出我,可真是上心。
“問你呢,怎么這么遲!”
“下課遲了。”我回答道,路過她身旁時看到蜷縮在地的小丫頭,她已經不會哭了,只會抖。
“去做飯!”
我目不斜視地走過女孩,她依然低著頭。走進房間的那一刻,我聽到小丫頭撕心裂肺的叫聲。我想象著那細長的高跟鞋踢在小丫頭柔軟肚皮上的情景,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房間里空無一人,東西卻堆得滿滿當當,這所房子能容納世界上的所有東西,簡直是藏污納垢的天堂,除了人。我將已經變了色的書包扔在地上,默默走向廚房。
“媽的,擋老子道了!”那個男人說著將我的書包一腳踢向門外,嘴里罵罵咧咧,順帶進來扇了我一耳光。
他身后跟著那個女人和小丫頭,女人和他說著什么,兩人走到沙發旁,一屁股坐下,小丫頭撿起我的書包,抱在懷里,顫顫巍巍地站在門口。
我將飯端上桌,男人嫌棄我做飯慢,將杯里的開水直接潑向我,濺到了女人,女人氣得將筷子撂在桌上,大罵他濺到她了。
事情莫名其妙地消散了,他們坐在那已經臟得看不清顏色的飯桌上狼吞虎咽起來,兩人吧唧著嘴,說著一些與他們毫不相關的謠言八卦,似乎這個世界在他們眼里就是玩具。我將飯遞給小丫頭,和她一起蹲在門口吃起來。
小丫頭的腿受傷了,蹲不下去,我將她懷里的書包扯過塞在她的屁股下。
“哥哥的書包。”小丫頭有些猶豫。
“用不到。”我說道,將碗里的飯給她撥了一些。
那兩人吃完飯,拿著手機就進了臥室,手機的聲音、兩人大笑的聲音相互交織著,中間還夾雜著兩人時不時的怒罵聲。
我收拾了碗筷,抱小丫頭到倉庫的角落躺下,囑咐她不要出來。
不一會臥房里傳來兩人狼嚎似的聲音,女人的叫聲越來越高,男人嘴里說著污言穢語,他們很喜歡這樣的游戲,像野獸一樣,暴躁又直觀地交配。
小丫頭已經靠著墻睡了,我不知道她是昏過去了,還是累了。但我不能睡,因為游戲還沒有結束。我緊緊盯著那扇門,光穿過門縫,射在地上,我希望那道光永遠那么細,門縫永遠不要被打開。
光變粗了,門打開了。
那個男人像只猴子一樣裸著身子出來了,手里拿著再熟悉不過的腰帶。我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栗,那條腰帶就像是吐著芯子的毒蛇緊緊盯著我,男人只用一個眼神,我便乖乖出來,脫光了衣服,跪在客廳,皮帶劈頭蓋臉地打來,我咬著地上的抹布,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深夜時分,兩只野獸終于累了。我抱起蜷縮在地的小丫頭,摸了摸她的額頭,還活著。
月光滲進窗戶,有了止疼的作用。
“哥哥,給。”小丫頭不知何時醒了,手里拿著一顆糖果。
“哪來的?”
“傻傻給的。”
我想起今天被他們圍在中間的那個肉球。他跟我們不一樣,每天都有干凈的衣服穿,有糖果吃,但是他的衣服到了下午就跟我的一樣了,他的糖果自己也吃不到。
天亮的時候,我像往常一樣出門,仿佛每夜的經歷都像是做夢。教室里一片吵鬧,英語老師大聲罵著一幫混吃等死的人,沒有抱負,沒有理想,當然也沒有腦子。
我對自己的定位沒有異議,也沒有要求。來學校,只是想逃離那個垃圾場,而那兩個人同意我來學校,就是為了那點助學金。
一塊黑板擦飛過來打在我頭上,彈到桌子上,頭皮發愣,眼前一片灰白,鼻腔里全是粉筆灰。
“喲,射偏了。”
扔黑板擦的人渾不在意,繼續與旁人打鬧。我拍拍頭上的粉筆灰,繼續縮在座位上。走廊里傳來一連串的咒罵,尖叫聲此起彼伏,緊接著一個褐色的物體向我砸來!
“辛昇,能不能看好你的書包!”那女生帶著哭腔罵道。
書包的口子劃拉開,跳出一只癩蛤蟆。我的書包只是個擺設,所以經常會被他們拿走裝各種奇怪的東西欺侮女同學。我面無表情地撿起書包,這才發現里面還有幾只。我將蛤蟆全都倒出來,頓時引起一陣騷亂。
語文老師推門看到這烏煙瘴氣的一幕,正欲發作,突然一只蛤蟆跳到了她腳上,震耳欲聾的尖叫聲響徹整個樓道,驚動了校領導。
校領導拿著棍子,黑著臉問是誰干的。我被推了出來,校領導對著我張口欲言,揚著的鞭子抖了幾下愣是沒有落下來。
“辛昇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你只有好好學習才能擺脫眼前的困境,怎么能跟他們一樣,自甘墮落呢?”他語重心長地說道。
我木訥地點點頭,這話我已經聽過很多次了。
知道我的境遇后剛開始老師還會家紡,但那兩個人完全不將他們放在眼里,每次都出言侮辱,去過幾次后再也不肯了,只有不停地說教我。
那幾個混混看好戲似的盯著我,吹了幾聲口哨,一下惹惱了新領導,那手指粗的棍子便落在了他們身上,揍得一個個嗷嗷叫。
校領導象征性地也打了我幾下,說是警示,我也不覺得疼,比起男人來,校領導的這頓打就像是撓癢癢,輕柔得不能再輕柔了。
看到那幾個混混挨打,我心里覺得暢快極了,只是打得太輕,這樣他們不會長記性的。那幾個人每叫一聲,我心里就越舒服,只有他們受到跟我一樣的傷害,我才會解恨。
爆發
樓道很安靜,安靜得不同往日,沒有女人尖銳怒罵的聲音,也沒有男人摔鍋砸碗的聲音,更奇怪的是沒有小丫頭的慘叫聲。
這并不尋常,我緩緩走上樓梯,門大敞著,空無一人。
天色越來越暗,還是沒有人回來,難道他們出了什么事?想到這里,我心里控制不住地自喜,若真出了事,那簡直就是大吉大利之事。
只是,小丫頭為何還不回來,是被打得太重了嗎?可是女人從不留她在外面,為什么今天三個人都不在。
我關上門,下樓去搜尋小丫頭的身影。
周圍人很少,我在小丫頭常去的地方找了又找,沒見任何蹤影,再往外走路過垃圾場的時候,垃圾場站著幾個人,在交頭接語,我聽到有人說了句“可憐的小丫頭”。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我身上的汗毛立馬豎了起來,內心祈禱老天爺千萬不要是我想的那樣。我撥開他們沖進去,骯臟的垃圾堆里,小丫頭的頭歪著,眼睛睜得很大,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
“叫了救護車,但身子已經冷了,估計不成了。”大媽說道。
我緩緩跪下,抱起小丫頭,她的身子很冷,很小,滿身的傷痕,但是她不會再痛了,也不會再抖了。
“找到那兩口子沒?”
“找什么找,八成就是他們干的,不是人的東西!”
“哎,可憐這孩子,怎么著也是親生的,真是下得去手!”
“那倆口子就不是什么好東西!”
“這孩子也算是脫離苦海了。”
……
救護車來了,又離開了。小丫頭已經死了,沒有人能幫她,也沒有人來幫我。寒意浸透了我的全身,周圍都是惡魔,獰笑著、冷漠著、張揚著,利劍剖開了我的胸膛,血液一點一點變冷。這座冰冷的露天監獄,困住了我,困住了死去的小丫頭!
我沖開人群,拼命向前跑,一直跑一直跑,我無法停下來,困頓無助的憤怒跟隨著我,絕望的無力感從四面八萬涌來,將我包裹,吞噬。我只能拼命奔跑,才能讓自己喘息;我只有奔跑才能沖破牢籠、沖破天際、斬殺一路出現的所有惡魔!
傻傻又被圍在中間戲耍,他被他們脫光了衣褲,脖子里拴著一條繩子,有一個人騎在他身上,拍打著他赤裸的后背,嘴里喊著“駕!駕!駕!”
傻傻乖乖地跪在地上匍匐前進,努力做好他身為畜生的使命,周圍爆發出陣陣嘲笑聲,一個個迫不及待地跳上去又被攆下來!
一根銹跡斑斑的鋼筋橫陳在我面前,它向我發出邀請,乞求成為我的武器。我沒有猶豫,拿起那根鋼筋,鋼筋握在手中的瞬間,勇氣應運而生,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若是我早一點找到自己的武器,小丫頭就不會睜著眼躺在骯臟冰冷的垃圾場里,若是我早一點擁有武器,我會成為正義之士,若是我早一點擁有武器,那么這個世界,將不會拋棄我!
若是,若是有若是,今天的一切我都會了結,遇神弒神,遇鬼殺鬼!
我揮舞著鋼筋,像是指揮著千軍萬馬一般,鋼筋在我的手里,游刃有余,他們一個個發出哀嚎聲,我充耳不聞,滿眼都是紅色的鮮花在綻放!是,我要這紅色的花朵開滿世界!我要這樣的人渣碎在泥土里!我要這個世界的規則不再為我而設!
當我氣喘吁吁地癱坐在地上時,我這才發現紅色的血液遍布,他們奄奄一息,像瀕臨死亡的魚,翻著白眼,抽搐著他們曾經那不可一世的頭顱。傻傻蹲在一旁,癡癡地看著,我忽然就哭了,嚎啕大哭,傻傻慢慢靠近我,用他那臟兮兮的手輕輕拍打著我的后背。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天已經完全黑了,鋼筋滾落在一旁,緊緊貼著我的傻傻忽然抖了抖,我想起還躺在垃圾場里的小丫頭,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向垃圾場走去。
人群已經散了,小丫頭像木偶一樣躺在那里,她的眼睛仿佛在喊“哥哥”,我渾身顫栗,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懼,小丫頭,在面對死亡的時候是不是在祈求我的出現。
傻傻抱著衣服光著身子一路跟著我,看到地上的小丫頭,將自己的衣服蓋在她身上,嘴里念叨著地上涼,披衣服。
我抱著小丫頭回到房里,回到我們療傷的那個小角落,黑夜寂靜無聲,懷里的小丫頭慢慢僵硬,我卻哭不出來了。
“這誰家的孩子,光著個身子干啥,滾回家去!”
緊接著一聲哀嚎,傻傻跑了。男人一臉怒色地回來,身后跟著沒事人一樣的女人。那男人踢著地上的垃圾,走過來拎起小丫頭的一只胳膊說道:“死透了。”
他轉過身,對著女人罵道:“你就不能下手輕點,這下好了,死了吧。”
“死就死,你敢吼我?怎么,想讓我給你女兒償命?”女人不依不饒道。
兩人在屋子里大打出手,打著打著又發出野獸一樣的聲音。
我將小丫頭放在地上,走到他們房間,一腳踢開門,像水蛇一樣扭滾在床上的兩人同時停了了動作,露出驚嚇的表情。
“晦氣!”女人說著將男人一腳踢開,男人陰沉著臉,從床邊抄起一根木棍,毫不留情地向我抽來。
他本想將我拉出屋外,可我抓著鐵欄桿,死活也不肯出去,這下徹底惹惱了男人,他抄起棍子,狠狠向我打來。
我睜著眼睛,死死盯著床上的女人,女人起初還饒有興趣地盯著男人施暴,后來看我眼神不善,起身給了我兩耳光,可我依然不退縮,目光直直盯著她。
男人越打越起勁,女人卻覺得沒勁,靠著床頭,刷起手機來。
盤問
我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醒來時人已經在醫院,不會是他們送我來的,他們沒有這么好心。身旁的護士說著“醒了”,開始打電話,不一會兒來了兩個男人,說是警察。
“鄰居報案說,你家里人虐殺小孩?”警察問道。
虐殺小孩嗎?以前鄰居也報過警的,起初他們只是口頭教育一下男人和女人,等人走后,兩人見沒什么大事便又繼續打我們。
“我妹妹呢?”我問道。
兩個警察互相看了一眼,說道:“已經被你家里人火化了,這家人速度還真快!”
“他們殺了我妹妹,這次是不是可以把他們抓起來治罪了?”
警察搖搖頭,說缺少證據和證人,雖然很多人都說小丫頭是被打死的,可是警察沒有親眼看到,他們得到的只是一面之詞,不足為證。有人說,我可以作證,警察問我,小丫頭死的時候我在不在身邊,我好想回答說我在,可如果我在,小丫頭根本就不會死!
男人和女人被拘留了,這種情況已經很多次了,他們被拘留的次數不少,警察每次也會跟我們說“有什么事了找叔叔”。鄰居看不過眼,幫忙報警,警察來將他們帶走,拘留一陣放出來,他們回來變本加厲地折磨我們,反正也只是被抓進去待幾天而已。
反反復復,我們的處境沒有變好,也不再對所有人抱有期望。
“這男人是小丫頭的父親,女人是這男孩的母親,你說他們狠吧,從不打自個孩子,你要說他們不狠吧,又能將對方的孩子打死還能做到視而不見,這兩口子可真是禽獸!”病房里的人偷偷說道。
兩天的時間,足以將我的情況調查得清清楚楚。
“那男人和女人我見過,一臉兇相,一看就不是好東西,這次被抓進去估計要被判刑!”一個附和道。
“我看懸,聽說沒證據,關幾天就放了。”
關幾天就放了,關幾天就放了,關幾天就放了,我滿腦子都是這句話,就像是觸動機關的按鈕,我的大腦被復仇的指令迅速占領,無法再聽清任何話,看見任何人!
那所房子的所有門都大張著,沒有人進來,也不會有人進來。我的手背還在流血,那是我拔掉輸液管逃跑時導致的。這個房子,就像是一坨屎,又臭又窒息,它就不配在這兒!
我跑進廚房,將所有的食用油和男人珍藏的酒拿出來灑滿整個房間,點燃那些垃圾,火焰熊熊燃燒,燦爛而美好!
在我跑下樓的時候,我看到角落蜷縮著一個熟悉的身影,看到我,他先是咧嘴一笑,然后指著我身后,說“火了”。
火勢越來越兇猛,傻傻真的像個傻子似的拍手叫好,不知為何,他那天真快樂的臉龐忽然就感染了我,我走近他,問道:“好看嗎?”
他點點頭,說好看!
那一刻我的心不再有所顧忌,有人說好看,沒有指責,沒有抱怨,沒有愧疚,他認同我的內心,認同我的做法。
“走!”我拉起傻傻向黑夜里奔去。
如果我的生命沒有白晝,那么我會在黑夜里綻放煙火,從此不再懼怕黑夜,小丫頭也不會再懼怕寒冷,黑夜將是我的武器!
我們一直跑到一條廢棄的河道旁,在堤上的草堆里躺下,星星在天空閃爍,那里也有一顆屬于小丫頭的了。
“傻傻,我只剩自己了。”我說著轉過身抱住自己,身后沒有反應,傻傻是傻子,他是不會對我的情緒做出回應的。
天亮后我才發現傻傻光著腳,身上的衣服也是臟兮兮的,傻傻已經醒了,睜著他的大眼睛,癡癡望著我。
“你該回家了。”我說著率先起身,我和他不是同路人。
傻傻躺在地上,沒有反應,我用手戳戳他的肚子,傻傻還是癡癡望著我。
“奶奶,沒了。”他說。
“什么?”我沒有聽明白。
“奶奶,沒了。”傻傻不停地重復著這句話,我終于明,傻傻的奶奶過世了。
我帶著傻傻回到家里,鄰居一看到傻傻立馬責怪他亂跑,連奶奶的喪事都不顧,可他忘了傻傻是個傻子,他不會明白什么是喪事。
傻傻的奶奶沒了,他再也沒有干凈的衣服穿,沒有糖果吃,我和他同時變成了孤家寡人。
“以后,你不再叫傻傻,你有名字,叫山山!”我說著牽起他肉嘟嘟的手。
山山指著自己說,“山山”,我點點頭,然后他又指著我說,“英雄”,我問他什么英雄,山山跑進屋,拿起窗臺上的奧特曼,指指奧特曼,又指指我,嘴里開心地叫著,“英雄,英雄”。
風雨過后依然是風雨
我和山山暫時在山山家住了下來,我再沒有去過學校。
每天我會去原來的那個“家”附近轉轉,看看那兩個人回來沒有。時間一天一天過去,那座廢墟依然在那里無人問津,就在我以為他們再也不會回來時,我看到那座廢墟亮起了燈,熟悉的身影在燈影里搖晃。
我一路狂奔到家,內心恐懼到極點,那兩個惡魔回來了,我的噩夢又要開始了。
房間里傳來輕微的喘氣聲,我這才意識到情況不對。山山沒有像往日那樣出來迎接我,屋子里亂得一塌糊涂,像是大掃蕩過一般。
“山山?”我尋著聲音進到廁所,看到山山滿臉是血趴在廁所里,我趕緊扶起他探鼻息,還好,還有呼吸!
原來是那些平時欺侮山山的混混找了來,他們知道山山的奶奶去世了,于是便來到山山家里翻箱倒柜地找值錢東西,看到山山獨自一人,對他又是一番凌辱!
山山家我們是待不安生了,那些人知道了住處,必定會天天來。
我坐在地板上,山山蜷縮在我懷里,不能再這樣忍下去了,斬草必要除根,我已經是臭水溝里的一條臭蛆了,可是山山,我希望他有一個未來。
第二天我從廚房找了幾把刀,但都太短,不好使喚,我又翻了翻,從里面找出一把斧子,拿在手上掂了掂,別在腰里出門了。走到半路的時候路過一個修理廠,那里擺著一桶柴油,我趁沒有人注意,偷走了那桶柴油。
我知道那些混混在哪里,廢棄廠房就是他們的聚點,我悄悄進了廠房躲在暗處靜等他們的到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有兩個人滿嘴臟話、吐著煙圈向這邊走來。趁著他們還沒有聚齊,此刻就是我下手的好機會。他們背對著我站著,我沖出去,用盡全身力氣,用斧子砸向其中一人,另一個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嚇蒙了,呆愣在原地,等他反應過來要逃跑時依然來不及,我掄起斧子扔向他,正中腦勺!
我不敢耽誤,將兩人拖進一間沒有窗戶的廢棄屋,故意將血跡延伸到外面,然后在屋子唯一的出入口放滿了干草,將柴油混入其中。
在等待的過程中,我沒有一絲恐懼,冷酷得像是機械一般,我想象著那些人跪在我腳底下苦苦哀求,求我放過他們,可我不會心軟,他們與我一樣,都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這次又來了三個人,加上里面的兩人,總共五人。我想好了,如果他們一起進去,我就點燃柴火,如果他們一個個進去,我就跟他們拼命!
事情如我想象的發展,那三人看到血跡都愣了一下,商量一番后,留下一人守在外面,其余兩人進去查看,這倒是與我的計劃不一致,看來只能硬拼了。
他們很快就順著血跡來到廢棄屋,兩人在門口探頭探腦地叫了幾聲,沒有人應,于是慢慢走了進來,我躲在暗處,在他們看到地上的兩人時快速出手。
但我還是慢了,一人雖然被我擊倒在地但另一人立馬反應過來,且行動敏捷,大喊著朝出口跑去,事已至此,我絕對不能放過他,拿起斧頭追了上去。
那人許是跑得太急,又或是太過恐懼,一下絆倒在地翻了個跟頭磕在了磚頭上,暈了過去。
我舉著刀的手停在半空中,暗道老天幫我,這時最后一個人也進來了。他沒有逃跑,反而從懷里拿出一把匕首,上次的事讓他有了防備。
仇恨已經占據了我的身體,我無所顧忌地沖上去和他搏斗起來,當他軟綿綿地倒下去時,我告訴自己,我勝利了。
我搖晃著站起來,眼前一片模糊,口腔里有血液翻滾,我將這兩人慢慢拖到廢棄屋里,靠在墻邊的時候,我才看到身上的傷口在流血,腿上,腰上,胳膊上到處都是傷口,我竟然不覺得疼,只是覺得有點冷。
我點燃木柴,蹣跚著步伐離開廢棄廠房,煙火再次盛放起來,我的內心平靜的猶如一汪湖水。
山山一個人以后會過好的吧?會的,他一定會的,欺侮他的那些人都已經消失了,他會好的。
身子很冷,我知道自己要死了,以前我無數次想象過死亡的模樣,我以為那是恐怖的、是不可承受的,我從沒想過死亡會給我帶來勇氣。
我使勁捂著腰間的傷口,跌跌撞撞地向那座廢墟走去。
他們回來了,在這座沾滿了我和小丫頭鮮血的廢墟上重新建起了他們的家園,他們不配!沒有人會允許他們走在光天化日下,于是他們只能回到這廢墟里,繼續當一只蛆,可笑的是,他們從來不在乎自己是條蛆,因為自己是蛆,所以生下的我們也是蛆,就配呆在臭水溝里,就配悄無聲息地死去!
我緩緩爬上二樓,當初的一把大火并沒有消除干凈,猶如蟑螂一般的他們。
雙腳越來越重,我幾乎邁不動了,這時男人回頭了,看到我的那一瞬,神色由驚訝迅速轉變為惡毒,他幾乎是飛過來的,一把揪起我,扔在墻上。
我重重地跌倒在地,大口吐著鮮血,而這更刺激了他獸性的本能,他解下皮帶,熟練地纏在我的脖子上,雙眼暴漲,像惡魔一樣獰笑著,欣賞著我的死亡!
“砰”!
一道道殷紅的血液從男人的額頭緩緩流出,他搖晃幾下,軟綿綿地倒在地上,身后站著驚慌失措地山山,懷里抱著半根木頭。
我已經說不出話來,燈光下山山在急切地呼喚我,他身后的影子越放越大,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推開他,卻發現自己根本使不上力。
那女人手里拿著一根棍子,狠狠砸在山山的肩上,山山吃痛,叫了出來,蹣跚著躲避女人瘋狂的追擊,山山不熟悉屋里的擺設,很快就被女人捉到,她抓著他的頭,猛地磕在玻璃茶幾上,玻璃隨即碎裂,山山的臉面目全非。
山山急得亂喊亂蹬,女人還不解氣,回頭看了我一眼地上的我,趁著這個間隙,山山掙脫開來,向外跑去,卻再次被女人抓住,死死摁住脖子。
那一瞬間我全身的力量爆發,拼盡全力沖到山山身邊,將女人從二樓推了下去,山山癱倒在地,我抱起他,兩人相互攙扶著向樓下走去。
再見,這個世界
這條小道我們走過無數次了。
荒廢的鐵軌,綠色網格的柵欄已經退了色,道旁的楊樹毫無節制地瘋長,穿過柵欄,伸進鐵軌,落葉堆了一季又一季,滋生著看不見、數不清的微生物。茂盛的雜草匍匐在地,不知道從哪飛來的垃粘在上面。
糞便、垃圾、落葉、荒蕪一起作伴。
山山就躺在這污穢不堪的地方,渾身是血,我想帶他離開,可我沒有力氣。我趴在他身上,感受著他微弱的呼吸。沒有風,我卻冷得不行,山山也在抖,我把自己破爛的外套蓋在他身上,俯下身的那一刻,一滴水珠滴在山山的臉頰上。
是下雨了嗎?
我抬頭望望天。
天際的光線正在慢慢消退,云霞在火焰里美到極致。啊,原來是我哭了,原來我是會哭的。
山山,看夕陽,山山,看得到嗎?山山,睜開眼看看,我們一起看看好不好?
山山沒有回應。
山山,對不起,我沒能成為一個超級英雄。
光線消失了,只剩下灰燼。
如果要見奶奶,山山得穿得干干凈凈的,不然奶奶會傷心;小丫頭喜歡吃糖,最后一顆糖她沒舍得吃,留著給我了。
如果這是污穢的終點,光明的起點就不能在污穢里。我抱起山山,向山上走去,那里有一片太陽菊,只有那里才是我們的起點。
山山,你等等我,等我馬上回來。
黑夜降臨,沒有人會在意猶如鬼魅的我,我從柜子里翻出一套嶄新的衣衫,裝在塑料袋里。街口小賣部那個收銀的在玩手機,我走過去,從柜臺拿出一顆糖果來。我拿糖果的動靜太大,打翻了玻璃柜上的罐子,收銀人立馬反應過來。
我想跑,可我已經沒有力氣了,后背被收銀員狠狠踹了一腳,我倒在了旁邊的垃圾桶里。
山山要干凈,他的衣服不能臟,小丫頭的糖果,我給你帶來了。
我終于不疼了,只是我再也走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