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斯特拉貢:咱們現(xiàn)在干什么呢?
弗拉第米爾:我不知道。
愛斯特拉貢:咱們走吧。
弗拉第米爾:沒法走啦。
愛斯特拉貢:為什么?
弗拉第米爾:咱們要等戈多。
愛斯特拉貢:哦,對了。
——《等待戈多》
自從五百年前那場災(zāi)難后,孫悟空被壓在五行山下就再也沒出來過。這種困境是他出生以來,從沒有遇到過的。
他看著對面的石頭縫,那里斜斜地長出來一棵樹,扭曲的枝干遒勁有力,黑乎乎的像鐵一樣。它用力在這狹小的縫隙中生長著,顯得那樣的艱辛。那是一棵梅花,自從悟空來到這里后,從沒見它開過花。說它死了吧,可它每年春天都會長出葉子,天氣冷了又都掉了,年年如此,可就是不開花。看這棵樹,成了悟空平時經(jīng)常做的事情,這五百年來,除了和山神土地們聊天,就是看樹,瞎想,然后再沒有別的可做了,年年月月天天如此。
此時悟空動了一下,有些苔蘚從他的頭上落下來,掉在了地上,他低頭看了看,然后伸出那只沒被壓在山下的右手,想抓一下頭,可是他夠不到頭頂,手伸到耳朵的高度就再怎么也伸不上去了。他又嘗試了幾次,可最后還是像往常一樣放棄了。他又低頭看了看他的手,厚厚的手掌,粗粗的手指,上面滿是泥污塵土。雖然說平時山神和土地也要求幫他打掃衛(wèi)生,可他堅持不用,他說自己本就是這天地所生,現(xiàn)在壓在這里動不得,也算是和天地融為一體,又回到生他、養(yǎng)他的本體中了。聽了這話,山神和土地也就不給他打掃了,只是雜草太多的時候,除一除。
這時山神來了,“大圣,吃點(diǎn)東西吧。”他托著一個餐盤,擺在了悟空面前。“紅燒鐵丸子,看看我的手藝有沒有提高。”
“有勞山神大哥,讓我嘗嘗。”說著,悟空拿起一個鐵丸子,放到了嘴里,嘎嘣嘎嘣地嚼了起來,像吃餅干一樣,吃了一個鐵疙瘩。
“嗯,不錯,比上次那個醋溜的好吃。”說著又拿起一個吃了,不一會兒,就把一盤子鐵丸子給吃了,接著端起盤子,把湯汁也喝個一干二凈。然后用那臟手抹了抹嘴,打了一個飽嗝。
“大圣別只顧著吃,也喝點(diǎn)吧。”這時土地也過來了,給他帶來了一大鐵碗銅汁湯,也用托盤端著。“這碗湯我也熬了好久了,大圣嘗嘗怎么樣。”
孫悟空接過了碗,先嘗了一口,咂咂滋味,然后抬起頭,咕咚咕咚都喝了。
在一旁的土地趕忙問,“怎樣?是不是銅銹味少了很多?”
“確實(shí)是少了很多。”
“那當(dāng)然,這次加了許多上好的黃酒。”
“真是謝謝土地大哥了。”
“嗨呀,咱們都五百年的交情了,還說什么謝謝。要不是玉帝只允許你吃這些東西,我也能好好給你露一手,讓你看看我的廚藝。”
“土地大哥廚藝一定相當(dāng)了得,有機(jī)會一定嘗嘗。哎!只是我什么時候能嘗到呢?”悟空有些感慨地嘆了口氣。
土地見悟空嘆氣,趕忙問,“你這是怎么了?五百多年了,我還是頭一次聽見你嘆氣呢。”
“是呀,還真是這么一回事兒。”在一旁的山神也搭腔。
悟空沉默了一會兒說,“這五百年,每天都和二位仁兄朝夕相處,也多虧你們的關(guān)照,小弟早就應(yīng)該謝謝你們了。只是我的脾氣你們也知道,從來是寧折不彎的。自己總是感覺了不起,當(dāng)初也從心里瞧不起你們這些小仙,不愿結(jié)交你們。現(xiàn)如今經(jīng)過這五百年,每天都是你們在照顧我,幫助我,實(shí)在是太應(yīng)該謝謝你們了。”
土地說,“大圣你的脾氣我們確實(shí)知道,別說是你,就算換成別人被壓在這里,我們也會盡職盡責(zé)的,只是大圣又不同于常人,所以要盡心關(guān)照才是。”
“是的,這我明白,你們都是愿意負(fù)責(zé)的好神仙。想當(dāng)初我剛被壓在這里的時候,心情極其煩躁,見人就罵,從來不給任何人好臉看,你們不也是耐著性子,跟我聊天,寬慰我的心嗎?要不是你們,我那些日子,還真不知該怎么過。”
山神說,“這其實(shí)都是大圣定力高,要是換作旁人,早就崩潰了。另外我們平時其實(shí)也沒什么事,整天在那里看看文書,也沒意思,能和你聊聊,也長見識,畢竟你懂的比我們多。”
土地說,“對呀,那么大的本領(lǐng)也是讓我們開了眼界了。”
大圣苦笑道,“你們就千萬別再提我的本領(lǐng)了,要不是這一身的本領(lǐng),我也不至于落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我那授業(yè)的老恩師當(dāng)初就勸過我,讓我隨他出家,別再進(jìn)這紅塵世界了,如若不然,定有天降之禍。可我沒能聽他的勸告,還是回來了。自那以后,我也沒有再見他一面,這么多年過去了,也不知他現(xiàn)在怎樣?要是再能見他一面,我定要跟他一起出家,永不再踏入這紅塵中來。這些天,我沒事就想,我這一生為何有如此苦難?最后也算是想明白了,我之所以有今天這個結(jié)果,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自己的過錯自己承擔(dān),不怨任何人。”
這時天空中飄下了雪花,一開始,一片一片地下,到后來,大片大片落了下來。也沒有風(fēng),雪只是密密麻麻一個勁兒地掉,不多時,這山坳里就白茫茫全是了。對面石縫中那棵樹,黑黑的枝干上也是厚厚一層白雪,顯得更加蒼勁了。
三個人還在聊著,這雪越下越大,把他們都快埋起來了。悟空本來個頭就小,又被壓在山下面,這雪剛下一會兒就把他蓋住了,他連忙搖頭晃腦,想把雪甩掉,但怎么甩,也還是有。山神見狀也過來幫他一起弄雪。“好奇怪的雪,怎么突然下的這么大這么快。”
“你們別忙活了,我現(xiàn)在回去,拿把傘來,也費(fèi)不了多長時間。等著吧。”說著,土地就回去拿傘,一會兒就回來了,不僅帶來了傘,還拎來了一個食盒。他來到悟空和山神近前,放下食盒,把傘支了起來,傘柄插到了悟空上方石頭的縫隙中。這傘可真大,足足把他們?nèi)齻€人給遮住了,黑乎乎的油紙,長長的柄,像個小亭子一樣。
“支起這把傘,再來點(diǎn)這個吧。”土地一邊說,一邊打開了食盒。原來里面有一壇酒,還有三只杯。
“你這是干什么?”孫悟空不解地問。
土地說,“干什么?大圣,咱別總是整天吃鐵丸喝銅汁了,今天咱們喝點(diǎn)酒。”
“不可以,萬萬不行,這是禁止的,要是被玉帝知道了,會責(zé)罰你的。”悟空提醒著他。
“沒關(guān)系,玉帝這幾天去如來那里做客了,沒時間管這些事。況且這場大雪下的,連鳥獸都絕跡了,此處只是咱們?nèi)耍f無一失,放心喝吧。”
“土地老兄,咱們還是謹(jǐn)慎點(diǎn)吧,萬一泄露了,對你們不利。”
“哎呀大圣,你現(xiàn)在怎么變的婆婆媽媽了,還沒我們干脆了。”說著土地就要倒酒。
“等等,這酒不能這么喝。”山神說話了。
“怎么,你不敢喝嗎?”
“這到不是,只是這雪來的急,天氣也冷的快,那酒性又是至寒的,最好還是熱過了再喝。”
“此話有理,可我去哪里找暖酒的器具呀。”
“我那里有啊,你等著,我回去取,馬上就來。”說著,山神也回去了。
此時那雪又下得緊了。土地彎腰把一些殘留在悟空頭頂上的雪給撣了撣,抬起頭時,山神也回來了。他不僅拿來了暖酒的爐子,還拿了兩把小板凳,給了土地一把,自己坐了一把。
于是兩人一左一右,坐在悟空兩邊,升起爐灶,暖上了酒。皚皚白雪放眼望去,天地一片蒼茫,無邊無際,此處那小火爐紅艷艷的火苗,燒著暖酒壺,也映照著三個人的臉和對面那棵百年老樹。
沒過多久酒暖好了,土地趕忙滿上了三杯酒,遞給了悟空一杯。悟空接過酒,對土地山神,相視而笑,然后三人一飲而盡。
暖暖的酒一下肚,感覺心里舒服多了。悟空此時卻忽然抽抽涕涕哭了起來。
山神土地趕忙問,“怎么了?好端端為何哭呢?”
“兩位兄臺,想當(dāng)年我在上界為官時,經(jīng)常喝酒,現(xiàn)在想想,真是像做夢一樣。這是我五百年以來,喝上的第一口酒,一下子就讓我想起了許多往事,這心里還真不是個滋味兒。”悟空一邊拭淚,一邊還在抽泣。
“嗨呀!我說大圣,你今天這是怎么了?又是嘆氣又是哭的,這五百年來,我也沒見你這樣過。咱們今天能坐在一起暢飲,何必又想起那些事來?不去管他,該喝酒還是喝酒吧。”土地說著,又給悟空滿了一杯。
山神也說,“大圣,你看這雪景,才這么一會兒的功夫就下了漫山遍野,剛才還能看清的山色,現(xiàn)在都一片白了。雖說這雪下的有些苦惱,但這景色卻是可以觀賞的。咱們還是賞雪、煮酒、舉杯對飲吧,這樂呀,自在其中。”
“對對對,你說的極是,來來來,接著喝。”土地又舉起了酒杯。
悟空止住哭聲,放眼望了望這茫茫的大雪,天上地下,紛紛擾擾,滿目茫然。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又把杯中的酒干了。
“其實(shí)大圣啊,按理說你這受難都五百年了,也應(yīng)該是圓滿了,怎么還沒有上界的消息呀?”山神吐了口熱氣說著。
“你這么一說也對啊,是應(yīng)該有消息了。是放是留都應(yīng)該給個說法了。”土地迎合著。
“土地,你前些天不是上天辦事去了嗎?難道就沒有什么消息嗎?”山神問。
“我那哪兒是辦事呀,就是給人跑腿兒。本來是一封上上村老李家求子的文書,我這里批準(zhǔn)了就行了,可是正神老爺非要我給他呈上去,沒辦法,只得往上界跑了一趟。本來我以為這樣就完了,可他又讓我送一封信,這信是給他小舅子的,他小舅子在南天門做守衛(wèi),于是我又去了南天門。你看這不是跑腿兒嗎?”
“誰問你這個了?大圣的事情你到底有沒有消息呀?”
“哦——,沒有。”
“那你這里嘮嘮叨叨的竟說些沒用的,還是喝酒吧。”說著,山神又喝了一杯。
“對,還是喝酒吧,別管什么消息了。”悟空也干了一杯。
土地說,“別看沒有聽到大圣的消息,我到是有點(diǎn)別的消息。”
“什么?”山神問。
“我在南天門,聽正神老爺小舅子說,最近觀世音菩薩來上界了。”
“到上界干嘛?”
“說是要到東土大唐去找什么取經(jīng)人,讓他去西天取經(jīng)。”
“這消息有什么用?”
“我也不知道。”
“那你說他干嘛!”山神有些生氣。
“不過我有個想法。”
“哎呀你快說,別老吞吞吐吐的。”
“我想啊,那取經(jīng)人去西天,一定會路過咱們這里,等他來了,咱們跟他求個情,看他能不能幫忙把大圣給放出來。”
“這能行嗎?”山神有些疑惑。
“不知道,但是你想呀,他取經(jīng)人是人間的人,而大圣犯的是咱們仙界的法,只是現(xiàn)在鎮(zhèn)壓在人間,仙界的法對人間的人是沒有用的,要是取經(jīng)人能聽咱們的話,把大圣放了,不是正好嗎?又因?yàn)樗侨碎g的人,仙界是管不著他的,他自然也沒事。這就叫做,借他人間人,了我仙家法。你看這個怎樣?”
“嘿!你這老家伙,還挺靈光的嘛。這主意我看不錯。”
“兩位,聽你們這么說,我這心也有些動了,這個好是好,只是那取經(jīng)人能幫咱們嗎?”悟空說。
土地,“咱們可以試試。”
山神,“怎么試?你認(rèn)識那取經(jīng)人嗎?”
“我不認(rèn)識。”
“那怎么辦?”
“南天門守衛(wèi)不是說取經(jīng)人是觀音菩薩找的人嗎?咱們?nèi)デ笄笥^音菩薩,讓他跟取經(jīng)人講。”
“罷了罷了,觀音菩薩咱們是求不得的。”悟空在一旁搭了腔。
“為何不能求?”
“想當(dāng)年我在上界為官時,有一新來的小神叫二郎神,上任第一天就私自扣上界下發(fā)的賑災(zāi)銀兩,我當(dāng)時也是一時性急,把他給舉報了。誰知那人是通過觀音菩薩的關(guān)系才到上界做官的,不但沒把他告成,反而把我官降一級。自此以后,便把那觀音菩薩給得罪了,很多時候都要找我的麻煩。現(xiàn)在為這事去求他,肯定沒有希望,說不定他還會上報玉帝,讓我罪加一等呢。”
“那怎么辦?到目前為止,這是唯一想到的辦法。”
這時那雪忽然停了,天色也有些暗了,那棵樹的枝頭和樹干掛滿了雪,似乎這白雪就是它開的花兒。有幾只無處覓食的兔子在雪地里亂跑,本來雪就厚,它們腿短,一下子就陷進(jìn)了雪里,在那里掙扎著,跌跌撞撞往前走,這雪,把它們困住了。三個人看著這幾只兔子,都沉默了,酒也不喝了。
還是土地率先打破了沉默,“嗨!管什么認(rèn)識不認(rèn)識的,到時候取經(jīng)人要是來了,我就干脆到他面前直接求他,我就跪在那里求,他要是不同意,我就不起來。”
“好,你別一個人,到時候,咱倆一起求他。”
“這樣能行嗎?”悟空問。
“那怎么辦?這是最好的時機(jī),錯過了就沒有了,下一次機(jī)會還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呢。”土地說,“咱們這些即沒有人脈,又沒有背景的小神仙,還能怎么辦?只能用這些辦法了。”
“是啊,我就不相信,這人里面沒有明曉事理的正人君子,難道都是些混吃喝的不成!”山神說。
悟空說,“原本我心已死,再不想能有什么機(jī)會可以出來了,可現(xiàn)在聽你們說的,心里又有了些渴望,這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二位兄臺,想我孫悟空在如此艱難困境之下,能遇到你們二位,也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二位的大恩我無以為報啊!”
“大圣,還談什么大恩不大恩的,我們本來就是一個小小的地仙,能認(rèn)識大圣這樣的上仙也是我們的福份。”
“千萬別再叫我大圣了,以后咱們也只用兄弟相稱,更別提什么上仙,我現(xiàn)在就是階下囚,已經(jīng)做了五百年了。當(dāng)初的英武,當(dāng)初的豪氣,早就消磨殆盡了,這石頭山把我壓的,空有一身本領(lǐng)也使不出啊,像我現(xiàn)在的處境,就根本沒法和二位兄臺相比。”
“不管怎樣說,你也是上仙,就算是階下囚,也是上仙呀。我看咱們現(xiàn)在先別說這些了,明天我就去打聽,看這個取經(jīng)人到底什么時候能到咱們這里。”
“土地說的對,咱們還是去辦這個事情要緊。”
“事不宜遲,我看這酒咱們改日再喝吧。”
說著,土地和山神各自就要收拾東西回去,準(zhǔn)備去打聽取經(jīng)人的事情。
就在這時,突然聽見有音樂聲。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
“那是什么聲音?”悟空問。
“好像是音樂聲。”
“誰在奏樂呀?”
“不知道。”
“這是咱們的管轄區(qū),發(fā)生什么都要知道,要不然上面問下來,咱們沒法回答呀。”
“好,那我去看看怎么回事。”說著,山神就起身離開,向著音樂傳來的地方去了。
大概有一頓飯的功夫,山神興沖沖地回來了,離悟空這里還有一段距離就嚷上了,“太好了,太好了!”
“有什么好事兒?”
“那奏樂的正是咱們要找的取經(jīng)人。”
“你怎么知道的?”
“是他們自己說的。”
“他們怎么說?”
“他們一邊奏樂一邊說,‘大唐御弟,奉旨取經(jīng),閑雜人等,注意回避。’你說,這不是取經(jīng)人是誰?我怕聽錯了,還特意多聽了幾遍,等確信無疑了,這才回來跟你們說。”
“真的嗎?哈哈,大圣,看來咱們真的要走好運(yùn)了,想什么什么就來了。你等著,我去見那取經(jīng)人。”說罷,土地和山神一前一后就又去了奏樂的地方。
等他們來到了近前,看見兩排人,舉著旗打著傘,前面銅鑼開路,后面嗩吶笙簫,樂聲悠揚(yáng),回響在這山谷間。有個嗓門高的,在那里邊走邊喊,“大唐御弟,奉旨取經(jīng),閑雜人等,注意回避。”在那隊(duì)伍的中間,有一滑桿,上面坐著一個面白體胖的和尚,他身披袈裟,頭戴法冠,手拿念珠,雙目微閉,嘴里陣陣有詞,正念波羅揭諦。這一隊(duì)人馬,正踏雪而來。
“就是他了。”土地二話沒說,就跑到到了隊(duì)伍前面,高聲說道,“大唐圣僧,小神這里有禮了。”說完深鞠一躬,久久不起。
這隊(duì)人馬,見有人攔截,也不吹奏了。那坐在滑桿上的,正是唐僧。他趕忙命令轎夫把他放下來,然后晃動肥胖的身體走到了二神近前,“你們?yōu)槭裁匆獢r截我的道路啊?”那語氣很平和。
“圣僧有禮了,我二人是這兩界山的山神和土地,今日攔住圣僧的去路是有一事相求。”
“噢,原來是兩位神仙,失敬失敬。”說著唐僧雙手合十還了禮,“敢問兩位神仙,不知有何事相求啊?”
“是這樣的,我們這山下,有一位上仙,只因他觸犯天條,犯下大罪,被佛祖一怒之下,以手化山,將他鎮(zhèn)壓在此,已有五百年了。現(xiàn)如今這人間,明主在世,化育眾生,水陸大會,超度英靈,功在當(dāng)下,利及千秋。念圣主之英明,感皇上之隆恩,在下兩界山土地,懇請圣僧御弟,幫忙解除上仙之災(zāi)厄,我等定將感念高僧之功德,永世不忘,望圣僧慈悲。”說完,二仙就跪在了地上。
唐僧口念佛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原來是這樣。”說完了,唐僧立在那里,看著不遠(yuǎn)處的一塊石頭沉默了。約莫有半柱香的時間,土地和山神兩人相互對看,正在不知所措的時候,唐僧又開口說話了,“你們先起來,我問你們,那位上仙現(xiàn)在何處啊?”
土地一聽,趕忙說道,“就在距此處不遠(yuǎn)的山下。”
“好,你們領(lǐng)我前去看看吧。”
土地和山神趕忙站起身,在前面帶路,唐僧跟在后面,整支隊(duì)伍也跟著一起來了,眾人在山谷中迤邐前行,不一時就來到了鎮(zhèn)壓大圣的山腳下。
土地指引唐僧,“上仙就在前面的石頭下。”唐僧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里有一物:黑乎乎渾身長毛,閃爍爍兩眼放光,尖嘴癟腮,黑手粗指,頭上有苔蘚,臂上生灰塵,三分好像人,七分更似鬼。
唐僧見了嚇了一跳,對土地說,“這就是你們說的上仙嗎?”
“正是正是。”
“我怎么看他更像是山中的魍魎。”
這時悟空說話了,“大師此言差矣,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我只不過是有些臟而已,和那魍魎差的遠(yuǎn)呢。”
唐僧一聽他說話了,趕忙說,“上仙果然出口不凡,失敬失敬。但不知上仙是因何被壓在此呀?”
“哎,大師有所不知。”于是悟空就把他那從前的經(jīng)歷給唐僧講了一邊。
唐僧面無表情認(rèn)真仔細(xì)地聽著,直到悟空把他的事情講完,唐僧才開口說,“這么說上仙果然是本領(lǐng)不凡啊!”
“有什么本領(lǐng)呀,只是有些自以為是而已。”
“你剛才說我佛如來壓了一道封貼在這里,要是沒有封貼你就可以出來了?”
“正是。”
“那封貼神仙妖怪都動不得,要是動了就會受上界的懲罰?”
“沒錯。”
“人可以去掉這貼?”
“圣僧是取經(jīng)人,得道高僧,憑借佛法,定能化去那道封貼。”土地說。
“要是凡人,也不能化去封貼,而且都到不了近前。”山神補(bǔ)充道。
唐僧說,“噢?有這樣的事,那不知這封貼在什么地方呀?”
山神說,“就在山頂上。”
“好,帶我前去觀看。”
“看是可以,只是這山高路險,圣僧恐怕不方便。”
“哈哈哈,你是說我胖吧?沒關(guān)系,我有最好的轎夫。說完一伸手,從身后走過兩人,抬著那滑桿,來到了唐僧面前,把滑桿往地上一放,唐僧跨步就坐了上去,“走吧。”
二神一看唐僧如此果斷,于是就帶著唐僧去了山頂。
那去山頂?shù)穆愤€真是不好走,又加上下了雪,路滑不說,連腳下的路都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哪里是路,哪里是石頭,哪里又是懸崖峭壁。山神和土地自然熟悉路,但他們還是盡快放慢了腳步,怕那和尚出意外。但是,說也奇怪,那兩個瘦小枯干的轎夫還真是靈活,他們每邁一步都很穩(wěn),別看山上有雪,他們像是長在地上似的,步履穩(wěn)健,神情自然。而且走的也不慢,緊跟著二仙,不被落下。再看那唐僧,滑桿上下?lián)u晃,軟如面條,他坐在座位上,雙目虛睜,手拿念珠,嘴里念念有詞,泰然自若。二仙一看如此情形,也放下了心,繼續(xù)前行。
這樣的速度,沒過多久就來到了山頂上,二仙指著前面的一塊石頭,“那就是封印上仙的封貼。”唐僧矚目一看,四下里的山頂上,空空蕩蕩,白雪皚皚,唯獨(dú)一處,一點(diǎn)雪也沒有。那是一塊四四方方的黑石頭,上面有一張靈符,寫著六個爍爍放光的金字,乃是“唵、嘛、呢、叭、咪、吽”,唐僧一見,果然是那如來的親筆,佛家的圣物。于是趕快下轎,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口念佛號,“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接著又念了一段經(jīng)文,然后轉(zhuǎn)回頭來,對著二仙,“走吧,咱們下山去見那上仙。”說著,又坐上滑桿,回到了悟空處。
悟空見他們回來了就說,“大師可曾看到那封貼么?”
“看見了,看見了。”
“那能否懇請大師開恩,替我解除封印,讓我重獲自由?”
這時唐僧又沉默了。過了許久,唐僧還是面無表情,只是在那里靜默著。
二仙又上前來,對那和尚說,“再次懇請圣僧,為大圣除去那封貼吧!”說著又一躬到底。
這時唐僧說話了,“你們有所不知,貧僧奉我家唐王哥哥之名,前往西天求取真經(jīng),這一路之上,路途遙遠(yuǎn),萬分艱辛。”
“沒關(guān)系大師,我不怕苦,不怕累,你若是救我出來,我可以護(hù)送你去,定叫你安全到達(dá)西天。”悟空說。
唐僧還是面無表情,“這個我明白,你先別急,聽我慢慢說。本來貧僧當(dāng)初只是一個人去,可唐王哥哥剛一宣布命令,就有很多人自愿報名,想要和我一起去,于是就在報名的人里選拔了一些,跟著我一起上路。我們一路西行,沿途之上又有很多人們慕名而來,都想和我一起去西天取經(jīng),而且他們當(dāng)中,也有會各種神通的,而且遇難的神仙更是不少。他們個個都說能保護(hù)我,照顧我,要我?guī)麄円黄鹱摺D憧茨莾蓚€抬滑桿的,是從華山過來的,他們當(dāng)初是給玉皇大帝駕龍輦的,因?yàn)榉赶绿鞐l,被貶下人間,遂在華山替人抬滑桿謀生。聽說我要去取經(jīng),他們不辭辛苦,定要一路抬著我去西天。我也是念他們身世可憐,就收了他們。可是后來這樣的人越來越多,我真是收不過來了。而且還有假冒神仙的,也來我這里混世騙人,想隨我去取經(jīng)。后來我便仔細(xì)審查這些人,很多騙子都被識破了,我就把他們交給官府,繩之以法。
一開始看見你們那大傘,還有那酒壺、板凳,我就懷疑你們是來行騙的,于是我將計就計,想從中找出破綻,將你們捉拿,按律治罪。可誰知那山頂上的封貼卻是我佛真跡,于是才確信你們不是騙子。”
土地說,“圣僧既然判定我們不是騙子,那何不解開封貼,救大圣出來呢?”
唐僧說,“并非是我不救,是因?yàn)榱碛性颉!?br>
土地說,“圣僧請講吧。”
唐僧說,“只因之前行騙之人太多,也令我防不勝防,經(jīng)常有漏網(wǎng)之魚混了進(jìn)來,擾亂我的團(tuán)隊(duì)。你們知道嗎,這取經(jīng)團(tuán)隊(duì)現(xiàn)在是一個很大的組織了,是已經(jīng)在大相國寺注冊過的,是一個國家正規(guī)的,合法的團(tuán)隊(duì)。如果不小心混入了一些不良分子,不但影響了團(tuán)隊(duì)的名聲不說,還會有損我大唐的形象,這樣事情可就大了。所以作為這個團(tuán)隊(duì)的領(lǐng)導(dǎo)人,我不能不注意這些呀。因此,為了防止再有漏網(wǎng)之魚混入,我現(xiàn)在只接受那些通過正規(guī)方式加入團(tuán)體的人。你看那邊的兩個人。”說著唐僧用手指了指隊(duì)伍里的兩個人,一個長得肥頭大耳,一個黑鐵塔似的。“他們兩個都是經(jīng)過觀音菩薩介紹來的,也是上界犯法的神仙,現(xiàn)在在我的團(tuán)隊(duì)中一個負(fù)責(zé)喊口號,一個負(fù)責(zé)挑擔(dān)子,而且干的還都挺不錯的,最近我正在考慮升他們的職呢。如果你要是有人推薦,我也可以把你留下來。”
悟空聽了這些話后,心里明白了,趕忙對唐僧說,“圣僧,沒有人推薦我。”
“那你看我們推薦他行不行?”在一旁的土地說。
“對,我們是神仙,我們推薦他。”山神也跟著說。
“你們二位是何方神圣?有誰聽說過二位嗎?怎么也得有名有姓吧?而且現(xiàn)在我那團(tuán)隊(duì)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位,自己的任務(wù),也沒有其他多余的職位了,所以更不是說什么神仙推薦都可以的,更需要是有名有姓的上仙、真佛才行。要是觀音菩薩推薦他,我二話不說,定將他救出收留了,有菩薩的推薦信嗎?”
“沒有。”悟空說。
“那既然是這樣,就實(shí)在對不住了,不是我不收你,實(shí)在是規(guī)矩不能亂呀。另外,你們先是求我把這位上仙救出來,后來才說要加入我的團(tuán)體。按理說你們不是在騙我,我也可以幫你們把他救出來,可是你們別忘了,我是人,你們是仙,我們相互之間是沒有關(guān)系的,明白嗎?也就是說人是管不了仙界的事情的,所以,對不起,你們的事情我?guī)筒簧厦Γ@也是規(guī)矩,咱們再見吧。”說完,唐僧又回到了滑桿上,兩個瘦子抬起他,搖搖擺擺地走了。后面的人也跟著一起走了,音樂又想起了,喊話聲也開始了,“大唐御弟,奉旨取經(jīng),閑雜人等,注意回避!”不一會兒,隊(duì)伍就走遠(yuǎn)了,音樂聲也小了,喊話聲也聽不見了。
山神土地和悟空三人,在雪地里呆呆地發(fā)愣,很久沒回過神兒來。
山神問土地,“你不是說‘借他人間人,了我仙家法’嗎?可現(xiàn)在你看怎么辦?”
土地嘆口氣,“我也很想這樣啊,可人家說的也對,他是人,咱們是仙,誰也管不著誰,這是規(guī)矩啊。”
“二位兄臺,別說這些了,出不去就出不去吧,反正我都在這里五百年了,也習(xí)慣了。”悟空說。
“可是大圣,你這么大的本領(lǐng),也不能總是被壓在這里吧?這不是委屈了你嗎?”
“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這樣也習(xí)慣了,剛才不瞞你們,我還真是很想出去,而且看見一線希望能夠出去,心里也激動興奮了一會兒。現(xiàn)在那希望破滅了,心里到是平靜了些,踏實(shí)了些,反而是出不出去也無所謂了。而且似乎覺得在這里也很好,出去了,可能會有些不適應(yīng),心里還有些怕哩。”悟空說。
“大圣,我們兩個是真的替你著急呀!”
“我懂我懂,可是也沒辦法啊,就這樣吧,在這里有你們二位跟著聊天,也是不錯。還是那句話,我本來就是這茫茫世間,天生地養(yǎng),孕育幻化出來的一塊石頭,現(xiàn)在壓在這里不能動,是讓我又回到了這天地間,又和這天地為一了。”
此時,這莫名其妙的雪又開始下了,還是那么緊,還是那么靜,天也黑了,世間一切都慢慢熔化在黑夜之中。
從那以后,悟空還是向往常一樣,沒事就看著對面石頭縫里長出來的那棵樹,偶爾還會伸手抓頭上的苔蘚,但還是抓不到。還會和山神土地聊聊天,一切又都恢復(fù)了以前的樣子。但后來又發(fā)生和往常不一樣的兩件事,第一件是,不知道誰向玉帝揭發(fā)了悟空喝酒這件事,玉帝知道后說,“孫悟空呀?那個猴子壓在五行山下還算老實(shí),不用再理他了。酒,愿意喝就讓他喝點(diǎn)吧,但不能多喝。”從此,悟空每月都能有一次酒喝。第二件是,對面石縫中長出的那棵老梅花,開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