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戰爭又開始了。

城內的居民家家門戶緊閉，就連做生意的店鋪也提前打烊了。只是，越到戰爭時期，我的生意就會越好，只因我的行業是與尸體打交道的。

一個面容丑陋、無父無母、無兄無妹的女人，很容易給人疏離感，更何況她還是做棺木行業的。

青城內，沒有人知道我從哪來。只知道在某一天醒來的時候，一位丑婦人就在一偏僻的店鋪開張了，做的還是人人厭惡的棺木行業。

沒有人喜歡蒞臨棺木行，因為那將預示著自家有人過世，所以這是一行讓人避而遠之的行業。

四鄰對我的漠視，我從不放在心上，就像我從不放任何事在心上一樣。

二.

坐在門邊，扎著葬禮要用的花圈，我看著偶爾路過的行人臉上慌張的神色，笑的蒼涼。

又要戰爭了，因為領主者的那點私欲，搞得民不聊生、血流成河。許多家庭更是因此破碎，夫離子散。

突然，不遠處傳來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一位估約15、6歲的男孩闖進了我的店鋪。他伏在門邊大口的喘氣，許久才抬頭對我說。“一場喪事的費用是多少？”

看著他因奔跑而略顯潮紅的臉，我呆愣了片刻。“五錢銀子。”

他聽后立刻轉身跑開了。一盞茶的時間，他推著一老者的尸首來到了我面前。“這是家父，因病去世了，請店主幫忙打點一下喪事。至于喪事的費用，我身上暫無分文，還望店主能讓我做工抵還。”

看了看老者的面容，我眼中閃過了一絲光亮。繼而又恢復了原有的死灰色，仿佛什么事都不能讓我動容。“好。”

“謝謝，喪事請盡快舉行。”

老者下葬的那天，只有男孩一個人，有點孤寂的葬禮。從始至終，男孩都沒有哭過一絲，不知是眼淚早已哭干，還是世態炎涼讓他早已忘了哭泣。

對著墳墓守了三天孝，男孩就來找我了。“我叫齊亂，以后店中有什么事需要幫忙么，請盡可吩咐我。”

就這樣，孤寂的生活中多了一絲鮮活。只是未來會怎樣，我們都無法預料。如果可以預料的話，結果是不是會有些許的改變？

“吳老板，這是你家喪事要用的東西，我店已準備齊全，請您查看。”齊亂熟練地從柜中拿出一些喪事要用的東西遞給吳老板。

看著他熟稔的動作與吳老板滿意的神色，我突然發現有個人在身邊挺好。低下頭繼續扎著花圈，微笑在嘴邊揚起，生活原來也可以如此這般的過著。

“在笑什么？”齊亂來到我身邊接過我手上的活計問我。

“沒有。”面孔忽而變得僵硬，我扭頭看向門外。

“第一次見你笑，很好看。”齊亂真誠的望向我的眼睛。

“專心做工。”我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沒有人說過我好看，可是這個叫齊亂的男孩卻這樣說了，眼神是那樣的真摯。

“你還沒有告訴過我你叫什么？”

“我叫……”停頓的時間很長，很長，長到仿佛經歷了一場生死的輪回。“無心。”我輕吟出這個名字。

“無心？一個人怎么會沒有心呢？”

“因為心被遺失了，忘了回來的路。”我扭頭望向齊亂，透過他的眼神我看到了某些東西在那里跳動。

“那么，我幫你把心找回來吧。”類似于一個承諾，一個關于我們的承諾。

三.

“無心，城外的梅花開了，我給你掐回了幾株。”齊亂如孩童般欣喜的跑進店鋪，邀功似得把梅花遞到我面前。

“它的美應該屬于梅花林，而不是我。”接過梅花，我神色黯然。

聽到我的話語，齊亂泄氣的聳下了肩膀。“我只是想讓你高興。”

拿著梅花的手頓了頓，這個孩子。捧著梅花，我將梅花插進了花瓶。“看，我插的是不是很漂亮？”把花拿到齊亂眼前，我特意夸大表情。

“那當然，這可是我掐的梅花。”孩童的思緒總是轉變的很快，稍一打岔，他便會忘了原有的初衷。

看著洋洋得意的齊亂那滿臉的孩子氣，我陷入了沉思。

“無心，在想什么？”齊亂湊上腦袋問我。

“我在想，你個孩子為什么總不叫我姐姐。”敲了敲他的腦袋，我轉移話題。

“為什么要叫你姐姐？你又不比我大多少。”嘟了嘟嘴，他不滿的瞧向我。

“不比你大多少也要叫，叫姐姐。”

“我不要，我不想叫無心姐姐，無心不是齊亂的姐姐。”突然的認真，讓我有點無措，齊亂眼底的波動更是讓我慌了神。

“好嘛，不叫就不叫，真是小孩子脾氣。”我小聲嘀咕著。

“你又說我是小孩子，我已經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齊亂撒嬌的看著我，一臉的純善無辜。

“好，好，你長大了，齊亂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是呀，無心都變低了呢！”齊亂撫了撫我的頭發，笑的調皮。

“什么我變低了，明明是你長高了。說你小你還不愿意，現在說錯話了吧！”

生活還在繼續，這樣的事情時而發生，讓人啼笑皆非。只是，有些事情不愿提起，誰都不去觸碰。因為彼此都知道，揭開真相后便再也回不到原點了。小心的，在那僅剩的時間內自我欺騙。尋找一方樂土，一些讓人作為回憶的片段。

四.

最近，城內的氣氛越來越沉重。全城上下人心惶惶，到處都在傳言炎城攻占了其它四城，將要統一各城了。本以為青城是一塊樂土，沒想到戰爭的余怒已然波及至此。

我和齊亂窩在店鋪，很少出去。直到有一天，猛然聽見外面嘈雜聲四起，我們慌忙走出店鋪。

“老伯，請問是哪支隊伍駐扎在城外？”拉住一身背包裹快步疾走的老伯，我問出了聲。

“是炎城的隊伍，他們要來攻打我們青城了。”老伯說完，慌忙掙脫我的手奔出了城門。

聽到老伯的話，手猛然垂落。“炎城，炎城……”我魂不守舍的回到店鋪，把自己關在了房內，任憑齊亂在門外焦急的拍打。

終于還是來了，沉寂了一年，他們最終還是忍不住了。當初的我太天真，以為只要離開就會平安無事，沒想到現在卻把青城也牽扯了進來。

打開房門，我對站在門外的齊亂說。“你走吧，五錢銀子你已還完。”

“不要，我要留在這里陪你。”他的眼神里透著堅定。

“戰爭即將開始，你還是回炎城去吧！下次見面，我們便是兵戎相見了。”

“你……你早就知道我是誰？”齊亂滿臉驚愕的看著我。

“炎翼，炎城的二公子，炎熾的弟弟。不用那么驚訝，你們的計劃原本天衣無縫。只是他們不該派你來，你和他長得太像了。而你，更不應該選擇青城外的獵戶李老漢做你的父親下葬，因為他一生都沒有子嗣。你想當一個人破綻百出的來到你面前時，你會毫無防備嗎？你這次來要找的，是不是它？”我從脖子上拿出水石，揭下了面皮，面皮下是一傾城的容顏。看著炎翼，我一臉倨傲。

“原來你從一開始就已知道，而我卻還像傻子一樣被蒙在鼓里，看著你虛情假意的面孔生活了幾個月。水無心，這次不殺，下次你便再沒有機會了。”炎翼施展著輕功離開了青城。

“炎翼，對不起……”我暗自低喃。

“邢將軍，水城的軍隊準備的怎么樣了？”我對著空蕩的房間問道。

一道黑影閃出，來到我面前單膝跪地。“回城主，全已準備齊全，就等城主您發令了。”

“全部兵力護守青城，不可讓炎軍攻入城內，否則你們一干將領全部以死謝罪。”我拿出水石，下達了命令。水石，水城城主的象征。

“是，城主。這次我們一定堅守城池，誓死抵抗。”

五.

戰爭開始了，原本如畫的郭外轉眼變成了地獄的修羅場。妖冶的血花四處綻開，染紅了土地，染紅了戰甲，染紅了那些以死守衛家園的戰士的心。

“刑將軍，我們也下去吧！”我站在城樓上，一襲白色的戰甲。頭發高高挽起，傲視天下。

“城主，下面危險，您怎么能下去，這萬萬不可。”刑將軍跪地勸言。

“放任我城的兒郎在下面誓死抵抗，而我卻在城上無動于衷。那么，我寧愿戰死沙場。”語畢，我已飛下城樓竄進了戰場。

刑將軍尾隨而來，護在我的周圍，不讓敵軍傷我一毫。水軍在看到我的出現后，全都戰意四起，更加猛烈的回擊敵人。

不遠處，我看見了一個人，一張足以讓我爆發的容顏，那些特意被埋壓在記憶深處的紛擾往事像過電般閃過。

當年的自己太年幼，認識了潛伏在水城當臥底的炎熾。在他的有意接近下相信了他的花言巧語，將他領進了皇宮。他在暗處秘密謀劃一切時，自己還滿是愛慕的相信他。直到父皇在自己面前被殺害，自己才知道原來這一切都是騙局。什么山盟海誓，都不過是炎熾奪取權位的計量。在他心里，自己始終是一個笑話。后來多虧刑無命刑將軍誓死護衛，自己才得以活下來。“炎熾，我要讓你血債血償。”甩下刑將軍，我撲身來到了炎熾的身前。

“炎熾，一年前的殺父之仇，今天我要你以死償還。”我冷冷的看著炎熾，笑的孤傲。

“水無心，你躲了一年，終于還是出現了。當初詐降給了我一座空城作紀念，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這次我一定要拿下青城，讓你誠服在我的腳下。”炎熾一臉狂亂的氣息，眼神邪肆的看著我。

“你以為我還若當年的純善無知嗎？誰輸誰贏，就讓我們一較高下吧！”從腰中取出軟劍，我直指炎熾。

“好，很好，就讓我看看一年之內你都取得了什么進步。”炎熾拔起利劍向我撲來。

來回一瞬間，我們已過了十幾招，旗鼓相當。

“想不到一年之內你進步如此之快，不過這更加激發了我收服你的決心。再來！”

打斗間，我們轉移到了城外的梅花林。梅花似雪，不輸于雪，一縷清香永勝雪。梅花紛紛墜落，漫天飛舞。

恍然耳邊響起了炎翼那孩童般的聲音。“無心，城外的梅花開了，我給你掐回了幾株。”曾幾何時，我們還那般自在的生活著。我扎花卷，他看店鋪。偶爾撒嬌的看著我，一臉無辜。思緒混亂了。

“小心。”熟悉的聲音響起，把我拉入了現實。

眼前是一張熟悉的面龐，還是那樣的純善天真。不同的是，他眼底那深藏的強烈情感已然迸發出來。只是，為什么？為什么他的身上會有那么多的血？是誰傷了他？是誰？

我抱著炎翼抬頭瞪向了一臉不可置信的炎熾，揮出了軟劍。

“無心，不要……”炎翼抓住了我的手，一臉祈求。“放了我哥吧。他……也是個可憐人。”

我頹然的松下手，淚濕了眼眶。

“無心……你們的恩怨到此為止吧。如果……非要有人犧……牲，我希望，我，我可以承擔。無心，你的心我……幫你找……到了，我……愛……”炎翼的手垂了下去，那句愛語還沒說完他就離開了。

“炎翼，炎翼……”我抱著炎翼的尸首，哭斷了心腸。梅花依舊飄舞著，落啊，落啊，遮蓋了所有的世俗，所有的骯臟。

遠處的戰爭達到了尾聲，一報接一報的喜訊傳來。“炎翼，你聽到了嗎？我們期待已久的和平盛世終于來到了。可是，你在哪里？我的心你幫我找到了，但是他卻隨著你的離開遠走了。我的心不會再回來了，這回，真的不會再回來了。炎翼……”

尾聲.

首次來到的和平盛世，讓所有的城民都激動萬分。連年的戰爭，讓他們苦不堪言。只是，城民都在討論著一個話題。新城主無故消失，只留下一卷文書。任命刑無命，刑將軍為下一任城主。關于那一白色的倩影，終成為一個神話。

青城內，丑女人，棺木行。還是一樣的偏僻低調，只是卻少了一個鮮活的身影，少了那抹純善天真的微笑。

青城，永傷。

【番外劇場：】

無心版－

青城有女賽無鹽，

夜深人靜把家安。

面容丑陋賣壽棺，

孤苦一生愛難伴。

炎翼版－

炎城有子稱炎翼，

化名齊亂把敵覓。

日久生情將心遺，

終無可終愛別離。

炎熾版－

甜言蜜語將眾騙，

弒父竄位難平怨。

詐降空城得人嫌，

最終位離弟又散。

邢無命版－

忠心耿耿護皇安，

隨處征戰最前端。

武藝超群面色淡，

結局落得天下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