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心靈雞湯的標簽里,“感謝苦難”是我最討厭的謬論之一。
讓我們預設兩個故事情景——
A劇情:A女孩經歷痛苦的感情背叛后,開始苦學外語和設計,后來她到國外成為一個時尚的設計師,成為人生贏家。A女生說,感謝苦難,要不是當年我遭遇到痛苦的打擊,我可能都會一直做個依賴男朋友的小女人,絕對不可能有今日之成就。
B劇情:B青年20歲因病癱瘓,突然從一個活蹦亂跳的青年癱臥在床,形同廢人,人生渺茫。可是B并沒有被絕望的打敗,他拿起手中的筆,將對生活的感悟寫成文章,寄到雜志社,最后B青年竟然成為廣為人知的作家 。B青年發表人生感言:苦難成就了另一個我。
感謝苦難的故事模式中,大抵劇情不外乎某人遭遇人生大難,在巨大的痛苦面前,TA們堅強面對,最后不但沒有被挫折打垮,反而成就一番事業。于是感謝苦難,贊美苦難。
但是,我不禁想問:感謝苦難時,你有想過自己的天賦和抗逆境能力嗎?你有考慮過,你只是苦難中為數不多的幸存者嗎?你知道大部分被苦難纏身的人生活都被摧毀了嗎?
和所有心靈雞湯以小見大、邏輯混亂的特征一樣,感謝苦難的說法罔顧事實、邏輯錯亂,完全經不起詳細的推敲。
不過,將苦難的侵襲演變成催人奮進的動力源,并非雞湯寫手的原創。
早在2000多年前,司馬遷就在《報任安書》里寫到:“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大抵圣賢發憤之所為作也。”
大概意思是周文王被拘禁寫出《周易》、孔子一生困頓寫《春秋》、屈原被朝廷放逐留下千古名篇《離騷》......總之,正是因為悲憤抑郁要發泄,才成就這些傳世之作。
乍看這些話,好像很令人激動,若是深究,問題就出來了。周文王被拘之前已是智慧圓通,孔子曾從季子家的會計官至魯國大司寇、屈原出名的豈止是《離騷》?若是郁憤便能激發天才,直接把人抓去坐冤獄,豈不是能成就千千萬萬的人中豪杰?
要知道,苦難是由具體傷害性事件造成的結果。比如地震、火災、車禍、癌癥、強奸、家暴等,無論這些事件發生對象是誰,都意味著痛苦和災難。它帶給當事人的負作用遠遠大于其正面作用。能在苦難中崛起和修復自我的人永遠都是少數,猶如武俠小說里的致之死地而后生——張無忌跌下懸崖練成九陽神功,小龍女跳下絕情谷解了情花毒,楊過斷臂又失去愛人,得憂郁癥后練成黯然銷魂掌,這都是武俠小說的橋段。現實很殘酷,因為,大多數人沒有主角光環,更沒有天賦異稟。跳下懸崖非死即殘。
我見過很多被苦難摧毀的人,有的因為車禍后自殺、有的因為感情嚴重受挫喝安眠藥、有的因為創痛難愈,一蹶不振。你總不能說苦難是為堅強的人準備的?堅強只是苦難產生后的精神輔助劑,本質上并沒有讓壞事變好,而是在苦難產生后重新去建立新生活的精神狀態。
但是,苦難如同魔鬼,一個失去雙腿的人縱然可以重新建立生活,可是他連正常行走的能力都被剝奪,生活處處受制,堅強成為被動的正能量。這個人也許會活得很充實,適應無腿生活的一切問題,甚至開心地笑著。如果我們要感謝苦難,就得承認一個前提,證明這個有腿之前反而不開心,不充實。
這顯然是悖論。活著,就得向不能更改的事實妥協。笑是妥協的結果。
相反,此人如果沒有失去雙腿,他會活得很好,去爬山、跑步、旅行、游泳,聆聽音樂、看四季變遷,領略生活的美好。還有更多的平凡人,若沒有災禍、疾病、猝然的生死別離,他們都會活得比苦難加身前更好。
苦難是人生最好的老師——巴爾扎克這句話曾被諸多苦難者奉為圭臬。這句話正確的理解是介于苦難對于精神的折磨,它會讓人認識到自身的局限和生命的脆弱渺小,轉而去尋求細致的生活體驗,這大概是苦難唯一的、且極度不確定性的功能了。
苦難剝離一些人的天真、幼稚、高傲、浮躁,卻沒有帶走他們本身的平庸。所以,大多數經歷苦難的人是不會成功的,只是讓生命多了一道或大或小的疤痕。而個別成功者因為有苦難的經歷,便感謝苦難,把它當成是成功的柱石,是忽視苦難的傷害本質,更無視自我天賦和抗逆精神的思維。
偉大如貝多芬者,他也只是想扼住命運的咽喉。看清喔,他不是贊美苦難,而是對抗苦難,反叛苦難,想要扼住命運的咽喉,避免被苦難淹沒。只是有人曲解貝大師的意思,寧是把一個視苦難為魔鬼的句子扭曲成苦難是成就人生的補藥。
感謝苦難,無異于感謝撒旦。
如果我能一種神奇的能力,我希望人們能少一點苦難,多一些歡樂,這樣耳聾者就能聽到雷電鳥語、盲者就能看到彩虹星辰、無足者可以奔跑于原野或登上山峰、無手者可以牽著一只風箏、橫死車輪下的無辜者可以再次走出家門、絕望者可以再次仰望天空、失去兒女者可以重建兒女的歡笑、遭受家暴的女孩可以重回親情的懷抱……
可是,沒有人能阻止痛苦和許許多多橫生的災難。
所以,我寧可認為感謝苦難是那些經歷苦難卻獲得成功的人的自謙,是一些人苦難壓抑自我消解后對命運的反諷。
殺不死我的使我更堅強,值得贊美的也只有人本身的優秀品質。畢竟,讓你變好,不是魔鬼的目的,它負責殘忍的傷害你,你負責逃生或涅槃,理清這個邏輯,你就知道該感謝的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