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讓我在文學里接觸“性”這個字眼的是《駱駝祥子》。
老舍先生巧妙地將場景轉移到了天空里,用星星的交匯隱晦地寫出了祥子和虎妞第一次的場景。
屋內滅了燈。天上很黑。不時有一兩個星刺入了銀河,或劃進黑暗中,帶著發紅或發白的光尾,輕飄的或硬挺的,直墜或橫掃著,有時也點動著,顫抖著,給天上一些光熱的動蕩,給黑暗一些閃爍的爆裂。
有時一兩個星,有時好幾個星,同時飛落,使靜寂的秋空微顫,使萬星一時迷亂起來。
有時一個單獨的巨星橫刺入天角,光尾極長,放射著星花;紅,漸黃;在最后的挺進,忽然狂悅似的把天角照白了一條,好象刺開萬重的黑暗,透進并逗留一些乳白的光。
余光散盡,黑暗似晃動了幾下,又包合起來,靜靜懶懶的群星又復了原位,在秋風上微笑。地上飛著些尋求情侶的秋螢,也作著星樣的游戲。
老舍先生曾用“肉在肉中的關系”一語,稱述祥子與虎妞這對缺少愛情的世俗孽緣的夫妻關系。于是有了這樣一幅干柴烈火缺少了些許熱辣沸騰的圖畫。
還讓我記憶猶新的是《水滸傳》中對潘金蓮和西門慶的描寫。當時只是感嘆簡直美得像畫一般,用詞之精美,語句之和諧。
交頸鴛鴦戲水,并頭鸞鳳穿花。喜孜孜連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帶結。將朱唇緊貼,把粉面斜偎。羅襪高挑,肩胛上露一彎新月;金釵倒溜,枕頭邊堆一朵烏云。誓海盟山,摶弄得千般旖;羞云怯雨,揉搓的萬種妖嬈。恰恰鶯聲,不離耳畔。津津甜唾,關吐舌尖。楊柳腰脈脈春濃,櫻桃口呀呀氣喘。星眼朦朧,細細汗流香玉顆;酥胸蕩漾,涓涓露滴牡丹心。直饒匹配眷姻偕,真實偷期滋味美。
之后接觸了日本的作家,發現他們卻十分開放,不似國內這樣隱蔽含蓄,而是更加的露骨,生生地把更加直白的描寫搬到了臺面上。
可能中國人骨子里就帶有天生的含蓄內斂,從而對人類的本性有著些許遮掩。
很久以來,很多人把性愛當作粗俗,把帶有性愛描寫的小說當作黃色小說。記得當初買了一本《挪威的森林》,朋友來我家時還訝異,咦,你怎么買了一本小黃書?
后來又出現了賈平凹,莫言等等一系列非常直白毫不避諱進行性描寫,或許很多人才在心里更加接受了一點點。
后來,我又遇到了王小波。
他和很多作家都不一樣,性在他這里不是小說的調味劑,也不是為了寫性而寫性,而是一種像渴了喝水餓了吃飯一種人類本能問題,就像白開水一樣溫和自然不討人厭。
我過二十一歲生日那天,正在河邊放牛。下午我躺在草地上睡著了我睡去時,身上蓋了幾片芭蕉葉子,醒來時身上已經一無所有(葉子可能被牛吃了)。亞熱帶旱季的陽光把我曬得渾身赤紅,痛癢難當,我的小和尚直翹翹地指向天空,尺寸空前。這就是我過生日時的情形。
《黃金時代》當初引起了很大討論,因為性在他這里,不是夾雜著的一小段一小段,也不是出其不意的試探著觸碰壁壘,而是大量的完全包裹整個著作。
可以說,如果沒有性,黃金時代就不再是黃金時代了。
王小波的性直白卻不低俗,和很多小說對場面白描寫法不同,它既是常態的,又是反抗的。它既是一種對本能的自然描寫,又具有颶風一般的沖擊性,對環境的強烈反抗。
他的性是干凈的,是純粹的,不帶有世俗的摻雜,只是在黃金時代中率性而為,是一種不被世俗打擾,完全遵循內心的神圣之物,是在黑暗環境里迸發而出的生命力,是對人性自由和本真的彰顯,對現實對人性束縛的反抗。
性是里面的主調,由性反思,由性反抗,由性表達。
有人評價王小波——
率性而為,只聽命于自己的內心與身體,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絕不蠅營狗茍于世俗算計,極具天馬行空的人格魅力,這是王小波小說最具魅力之處。
有性卻沒有俗,有性仍包含美,性是性,性又非性,或許就是王小波的獨一無二。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