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兩天的時間,我讀完了《尋訪千利休》的編劇赤瀨川原平寫的《無言的前衛》。
我是用讀的,因為看,不容易懂。所以我在看這本書的時候,腦子里有一個聲音在一字一句讀著。
很久沒有遇到這樣一本書,讓我一翻開的時候,四周寂靜。
這是一位前衛藝術家和500年前的一位茶道師的相遇。草月流家元敕使河原宏邀請他,為《尋訪千利休》這部電影寫劇本。
曾因為執行“路上觀察學”在無意中感嘆:“過去的利休等人贊嘆歪歪扭扭、殘缺不全的茶碗是‘好東西’,說不定也和我們現在的心情是一樣的。”一個前衛藝術家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藏在千利休茶室的地板下,與千利休只隔了一層地板。
終于他接受了這個邀請,他說:“我在微暗中拆掉地板,用肩膀將榻榻米頂開,從地板底下爬上千利休的茶室。”大概接下來,就是長時間的跪坐,和相顧沉默吧。
當我讀完書去查作者資料,才發現赤瀨川原平先生,完成這本書的時候是98年,而本人也已經在2014年10月28日因病去世。似乎赤瀨川平原、千利休和我,在時空中連城一個很大的三角形。
記得曾經和一個老師交流公眾號經驗的時候他說:“寫感覺的東西沒有人看的,大家只看故事。”對,感覺是一種很空虛的東西,難以抓住,只有相似經驗,和有一定感受度的人才能同頻共振。大多數的人們并沒有什么耐心去調取那份感受力,來匹配你的文章。故事才具備傳播性,才有影響力。這一度讓我覺得遺憾,大家容易看到花,卻沒有耐心去發現這朵花背后,是怎樣的大地精氣,才開出了這樣一朵花。
可是這本書里,并沒有很多的故事,也沒大量理性的邏輯的分析,它就像陽光一樣,帶給你的是思想感覺和溫度。
忽然確定了,這就是我喜歡的文字,也是我想要寫出來的文字。
他的文字里充滿靈性和豐沛的感受,讓你不必從字面,而是從文字后面那個世界,讓你理解他所想表達的東西。
我第一次感受到“文字的無效”。
在寫千利休的沉默的時候,赤瀨川先生說:
于是,所有的意思都如細線一樣延伸,與其他的意思細線糾纏在一起,在進而產生新的價值觀的世界里,所能看到的只是語言本身的粗暴。不論怎么用心努力使用溫和謙恭的詞語,語言存在本身已經變得粗暴。無論什么事情要通過語言表達出來,都會受到語言的背叛。于是,沉默誕生。
所以,千利休不使用語言,無論什么都用沉默表示。茶道、鑒賞、制作茶碗、設計花器&制作茶室……他只用他的沉默貫穿了一切,他所想表達的一切都在他泡茶的舉手投足之中,如何用文字來形容?
“他在泡茶”?
“他在怎樣怎樣地泡茶”?
任何的文字,都會在第一時間打破一切的美感。所以,喋喋不休的秀吉,才會如此崇拜又懼怕他,那股沉默的力量吧。
與此雷同的,赤瀨川先生的文字,也有一種類似千利休沉默的力量。所有的文字你都認識,但是你卻不能從文字去理解。這些文字似乎是龐雜根系的一部分,你需要一雙智慧的眼睛,尋著這樣的根系、莖、枝條往上探查,才能知道,這些文字在喃喃細語的就是什么。
但是這一點都不麻煩,因為這個過程就好像是千百萬年人類從智人演化成現在所具備的理解本能,在看到文字的一瞬間,大腦就完成了這個回路,你就被這幾句話背后的那個世界美到了,感動到了。美到,太多豐富的含義和畫面,讓你覺得書上印刷的鉛字多么蒼白無力。
那個回路,就叫做審美。
在讀完整本書,我忍不住一遍一遍地翻開它,細細品味著被我劃出來的句子:
就是說,我認為他對戰國時代政治地圖上的人物布局、才能配置、感情狀態所交織的美學絕非麻木不仁。
對秀吉來說,利休是一個具有挑釁價值的人;對利休來說,秀吉大概是一朵變化無常的花、每天綻放的位置都變化不定的牽牛花。
大陸的中國人看到的是被粉紅色的花團錦簇所包裹的櫻花樹的整體形象,而島國的日本人則把飄落的一片花瓣放在手掌里,凝神注視花瓣的尖端。
話題似乎遠離千利休,但這是重要的內容。我們現在正抵達圍繞千利休運行的橢圓形軌道的最遠地點。
韓語是需要力量的語言,它似乎告訴我,語言就是力量。我想,是風土和歷史自然而然地把發音從腹腔底部拉出來。
……
他的文字有一種力量,就像咒語,在腦海里讀它,就會從書里釋放出一種力量,將我和吵鬧的世界隔離,只留下壺里的水翻滾的聲音。
DAY 12 / DAY 1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