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夏天結束之前，洛城下了場久違的暴雨。

雨水將整座城市澆得鼓鼓囊囊，陰霾將黑夜與白晝分割開來。

校門口賣涼茶的阿嬤見勢不好，彎下腰，伸手斂起桌板。

“不對勁。”她小聲嘟囔著。

“這場雨，不對勁喲。”

B.

周一還是懶洋洋的來了，天氣預報說，本周天氣會逐漸回歸正常。

操場上還有不少積水，但是體育課萬萬不能錯過，小寧繞過水坑，以某種很糾結的姿勢，抬腿看了眼小白鞋的鞋跟。

有幾滴灰黑色的水漬，回去又要費些功夫了。

周末的瓢潑大雨仿佛只是一場夢。

馬尾辮少女故意滯在隊伍末尾，貓著腰似的四下偷瞄，雨后初晴，周圍一片歡愉，沒人在意這個寂寥角落。她緊跟兩步，終于抓到一個行動遲緩又能分享八卦的人，“唉！小寧！“

小寧沒想搭話的，但又不想掃了女生的興，怏怏回了個怎么啦。

“你聽說了嘛，王俊凱跟易烊千璽真的是那個關系...... ”

“哪個？”

“就是’那個’關系呀。”少女表情曖昧，沖小寧眨眨眼，故弄玄虛停頓了兩秒又說，“我聽說他們爸媽被叫過來了，在校長辦公室訓話呢。”

“老江頭也去咯。”

殘存的熱風讓空氣有些壓抑，小寧停下來，裝作系鞋帶的樣子，故意拉開跟女生的距離。

被晾到一邊的女生表情不怎么好看，癟癟嘴跟著隊伍跑遠了。

現在回憶起來，她和臺風眼里的兩人并無多少瓜葛。

“學校是一個小社會，”剛升上高中的時候，班主任老江頭噴著唾沫，字字珠璣，小寧拿手肘撐著頭，假裝聽得很認真。

訓話內容無非就是好好學習啦、不要早戀啦，并沒有多少實質性的東西在，小寧越聽越無聊，開始轉筆發呆打發時間。

“......所以，什么都瞞不過大家的眼睛。”

初夏的熱浪打得人直犯困，瞌睡蟲嗡嗡駛過，夢會周公前，她聽到了這句話。

“報告！”

有什么人毛毛躁躁闖進教室，過分寬大的白襯衣被吹得鼓起，小寧撐頭的手一抖，睜眼對上太陽光線，突如其來的光刺得她機械性的瞇起眼，眼角有些微微余痛。

無法適應光線，眼皮闔上又睜開，重新對上焦得片刻，男生已經笑意綿綿杵在自己跟前。

“你好，”

“可以商量件事嗎？”

他的聲音很小，卻句句鏗鏘。細小的雜念被揉碎進風里，男生額前的劉海隨著語氣一起一伏，低頭就會遮掉好看的眼睛。

他說，“嗯......可以的話，我們能交換座位嗎？”

小寧點點頭。

王俊凱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

“是這樣的，我視力不太好，坐在后面看不太清楚。”

“拜托你呀。”

懇求的語氣加上句尾慣用語氣詞，頗有點撒嬌的意味。

小寧想起開學第一天，每個人都做了自我介紹，王俊凱說自己是南方人，普通話說不好，“希望大家多多指教，謝謝啦。”

誰不會對純凈少年有非分之想呢。

初生的太陽比不上火燒云那般體恤，高溫穿透皮表、淋巴和血液，急切地在心底某處灼傷。

正如蟬這一生不過七日，須臾的悸動也不過如此。小寧收起那可憐的少女心，畢竟對話的人心思也不在自己身上，她順著他的目光找到了故事的根源。

那個坐在她左手邊的、有些安靜的男生怔了怔，筆尖抵上紙，正以種詭異的方式暈開陰影。

墨水糊住的字跡渾濁不清，混沌獸溫柔地翻了個跟斗，把心事淺藏。

C.

十一月的籃球賽如火如荼地展開了，聽學姐說，每年一到這個時候，全校打籃球最好的男生都會出現在訓練館里。

“任何人都能觀賽哦！”她強調。

不過也因此，會在那個月里誕生不少新情侶。

說起來，長得好看的人是很容易引起別人注意的。

這點在哪里都適用，王俊凱是，小寧的一日同桌——現在是王俊凱同桌的易烊千璽也是。雖然她至今不知道王俊凱是怎么說服老江，又說服那個看似冷冰冰的易烊千璽的。

人頭攢動，帥氣的男生們在籃球場揮灑汗水，啦啦隊簇擁著勝利者，呼吸間都是密密麻麻的雀躍因子。

女生在猶豫該不該上前，思春期的滿臉羞赧，一旁的好友敲敲肩膀鼓勵她。

自我掙扎了好一會兒，她終于還是鼓起勇氣，雙手遞上，向心儀男生怯怯送去剛從小賣部結賬的礦泉水。

水瓶外側結了一層細小的水珠，冰涼徹骨，只有女生拿過的一小塊散發著小小的暖意。

“謝謝。”易烊千璽大方接過，象征性抿了一口，又把剩下的滿瓶喂給王俊凱，王俊凱笑嘻嘻的猛灌下去，喝到一半擦擦嘴，說這水好甜。

小寧越過人海，只瞥見那人亮晶晶的眼底。

原來愛意早生端倪。

校園播報的秋季刊上，王俊凱和易烊千璽不出意外成為焦點。

新一屆男神榜開出雙黃蛋，兩位冉冉升起的高一男神榮登榜首，排版夸張的pop字體耀眼到快閃瞎小寧的眼，配圖像素不太高，一看就是手機拍出的作品，王俊凱靠在易烊千璽肩窩，易烊千璽悄咪咪在左下角比了個v字。

配圖四角應景得貼上粉色貼紙，“不滅雙子星”標題這樣寫道。

于是。

校園里千百顆無處盛放的少女心終歸有了容身之所，少年與少年親密無間，一舉一動被無限放大，女孩們沉浮于他們的曖昧不清，然后給這段并不存在的感情命好姓名，等待某一天，其中一個人會失手打翻潘多拉的魔盒。

那么，被所有人期待的代價是什么呢。

Ｄ.

那場比賽的后遺癥，是王俊凱劃傷的小腿。

意外來的很突然，慶祝狂歡過后，每個人都異常興奮，誰也沒注意到從觀眾席飛過的刀片，銀光凜凜，瞄準靶子似的，沿著預定的軌道降臨。

王俊凱來不及閃躲，倒是易烊千璽嗅到了危險氣息，眼疾手快推走了王俊凱。

那是一個風險很高的決定，稍有不慎就會變成替代他受傷的那個。

可惜易烊千璽下意識的保護沒能奏效，刀片還是蹭到了王俊凱的小腿肌膚，紅色液體從光潔皮膚上泱泱流出，當事人愣在原地，未從疼痛中回過神來。一時間，館內只聽得見女生的尖叫聲，慌亂的腳步聲，還有——

浸泡在顯影液里漸漸明晰的，兩顆依偎跳動的心臟。

周遭一切都與他們無關，層層斑駁無法掩蓋感情在滋長，僅從寥寥幾幀背影中，小寧仿佛窺見惡魔果實緩慢抽芽，易烊千璽蔥白的指尖穿過王俊凱柔軟發絲，其間帶有幾分沉溺，幾分心悸，外人不得而知。

他蹲下身，單膝跪地，擺弄起醫用酒精為他消毒。

普通不過的姿勢生生演繹成求婚現場，王俊凱不喊疼，小男子漢的一面格外固執堅韌，他睫毛彎彎，把溫柔眼神全權交給眼前的人，甜蜜蓋過喧囂，漫過兵荒馬亂。

如果不是觸目驚心一長道傷口，風景該很美。

小寧無法準確形容那是種什么樣的眼神——事到如今她仍然無法忘卻的，在所有感情都粉身碎骨后，依然能永晝的一瞬。

易烊千璽拿著沾了酒精的棉棒湊近時，王俊凱沒叫一聲，他窩在椅子上，低頭看他的動作。

霞光從體育館側壁的玻璃漏進室內，積在角落的陰郁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永不熄滅的花火，和少年眼底綿延不絕的詩篇。

荷爾蒙從中作祟，蟄伏的云迤邐柔軟，它悄悄在少年掌心融化，一滴滴蜂蜜漫過疼痛，蠶食掉所有猶豫，粘連住兩個人的韶華。

包扎完畢，王俊凱堅持要自己走回教室。

王俊凱伶牙俐齒的，易烊千璽一向講不過他，干脆不跟他廢話，直接強制性公主抱，引得眾人哄聲四起。

懷中的人說“你干嘛呀”，甜蜜的嗔怪，用吳儂軟語形容也不為過了。

小寧跟著大家笑笑鬧鬧，羨慕如同炙熱火苗燃起，由于溫度過高還發出了噼里啪啦的聲響，哪怕在這哄鬧人群中，它一點都不顯眼。

只要在腐爛前丟掉，就會變成沒人發現的秘密。

E.

綠皮火車轟隆隆碾過鐵軌，沒人在意車輪留下的刺耳噪音，每個人都把喜悅表現得格外鮮明，先是大城市，然后是直轄市，再是洛城，這個和大都市有些脫軌的小城也終于迎來光輝時刻——城邊有了第一座簡陋卻充滿希望的火車站。

那時，外面的世界還離他們很遠，晚風卷起青草香，半瞇著眼睛，透過縫隙能夠窺探到無垠星空，和一望無際的不滅星辰。

得益于火車開通，學校組織了秋游，那幾乎是每個人、真正意義上的初旅行。

王俊凱的腿已經痊愈，他揮舞小紅旗，走在隊伍最前面，指引大家有條不紊地登上火車，摁下這段旅程的播放鍵。

不出意外，易烊千璽跟在他后面，他們越來越不避諱，仿佛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雙胞胎，形影不離的畫面鍍上微弱星光，讓旁觀者好生羨慕。

細嗅一口，還能聞到隱隱的薔薇花香。

在某種意義上，夏天似乎已經結束了。

真正融入一個團體是很困難的。

接近午夜十二點，該是沉甸甸做個夢的好時光，偏偏每個人都興奮地不行。小寧倒在窗邊昏昏欲睡，頭一點一點眼看就要磕向玻璃。

“千璽，唱首歌聽聽吧～”

清脆的聲音打破黑夜。

全班四十來號人，除了王俊凱笑嘻嘻打趣易烊千璽，其他人都抱著看熱鬧的心態。

上學時候不是總有那樣的人嘛，看起來拽拽的很不好惹，一副老子最屌的冰山臉，誰說話也不接茬，給人難以接近的糟糕印象。

傳言傳到王俊凱耳朵里可就變了味道，他擰著眉頭，怒聲反駁：“你們根本不了解，為什么要隨意揣度千璽呢？”

千璽，千璽。

也只有他會這樣稱呼他，外力無法左右的感情，“我覺得他很好所以他是我朋友”，還是這樣青澀固執地想去守護某人的關系。

十六歲，愛是光明磊落，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誰都沒有要去權衡利弊才敢去愛一個人，正直的喜歡看上去傻乎乎，如此劣質，可就像你分給我的第一瓶橘子汽水，濾掉所有不好的部分，余下的只是記憶自動美化過的酸甜。

壘在胸口的喜愛，可以驕縱可以愚蠢。

沒想到易烊千璽還有唱歌的潛力。

變聲期過后，男孩的聲帶被重重擱了一把鹽粒子，沙沙的堵在喉嚨，脫離稚嫩，愈發向著性感成熟走去。

他唱了首十分新潮的歌，班里沒幾個人聽過，倒是王俊凱一臉興奮，手舞足蹈邊打拍子，邊夸他唱得好聽。

小寧努力回想，曾在課間時分，她經過王俊凱座位旁，也聽到了相似的字句。

“你迷醒歲月中，那貧瘠的未來

像遺憾季節里，未結果的愛

弄臟了每一頁詩，吻最疼痛的告白

而風聲吹到這，已不需要釋懷。”

沒人知道那節車廂是如何歸于平靜的。在十月的某一天，窗外有傾盆大雨，雨水降落在不知名區域，狂風打碎夜色寂靜。月明星稀漸漸褪去，黑暗終于露出本來模樣。

一覺醒來，又會是好天氣。

F.

目的地到達，在經歷二十四小時的漫長顛簸，終于去到傳說中那個大城市雪島。

在地圖上不過一指而已，真正實踐“翻山越嶺’后，才發現世界之大，很難用腳去丈量。

王俊凱顯然很興奮——他總是班級里調動氣氛的存在，他提議拍一張班級合影，眾人紛紛附和，小寧被推到了隊伍最前面，班長興奮地大喊：“啊，小寧，用你的手機拍好嗎？”

即使他們還是沒能近距離接觸雪島的早晨，但是銀裝素裹，與洛城截然不同清冷的夜晚，興許別有一番風味。

在洛城，這個年紀能有屬于自己的手機是件相當了不起的事情，幾百萬像素也沒關系，留念的意義大過合照本身。

后來這張相片洗成了真正的相片，老江騎了很久的車跑到城中心唯一一家打印店洗出來的，在那張合照里，擔當攝影師的小寧并未出現。

雪島一年四季都在下雪，常年低溫，來自溫暖城市的大家有些受不住，紛紛從行李箱翻出了厚大衣，行動遲緩笨拙。王俊凱什么也沒加，還是薄薄一層單衣，輕盈如風奔走在蒼茫里，斤斤計較地冒傻氣，一定要在雪地留下很深的痕跡。

小寧側頭就能看到緊跟其后的易烊千璽，她頭一回覺得易烊千璽像個老媽子，跟在他身后一步都不落下，手里拿著王俊凱的大衣外套，偶爾會聽到他叫王俊凱不要鬧了，穿上外套不要受涼。

王俊凱顯然不領情，奶里奶氣嚴辭拒絕被束縛，拉著易烊千璽，要他陪他不顧一切的狂奔。

擁擠人潮被加速度甩出好遠，小寧追不上，那一紅一藍手牽手，跋涉的路此刻異常輕松。

絲瓜藤和肉豆須癡癡交纏，錯綜復雜，所有嘈雜都與他們無關，目光再投向地平線時，少年已縮小成微弱的句點，一串串足跡被扯得老長，哪只腳印是誰的，其實并不分明。

少年疾步如風，可以抵過歲月漫長，只要奮力追趕，總能在天亮之前捉住青春的尾巴。

大隊人馬造訪民宿時，王俊凱和易烊千璽已經跟女主人混熟了，女主人摸摸王俊凱的頭，說這娃好乖，易烊千璽也學著女主人的樣子，摸了摸王俊凱的頭。

如同清風，撥開層層阻礙，以易烊千璽獨有的溫柔存在著。

有的人的愛是這樣的，不聲不響，很堅固，也很沉默。

也許多年以后，我們會不記得枯萎的紅玫瑰，不記得融化在口袋里的糖果，不記得丟在房間某一角的照片。

在有生之年，能夠不被瓦解、永遠被記得的。

記得你觸碰我的瞬間，記得初次親吻的感覺，記得想要說出口卻突然清醒的愛。

大雪靜靜覆蓋大地，原本制定的夜游計劃擱淺，大家聚作一團，爐火烤得人暖烘烘，熱茶的溫度從手心傳來，每個人都饒有興致地談天侃大山。

老江被趕去做晚飯，偶有咸澀湯水的味道流動開來。有人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大廳坐不開，索性裹了厚棉襖，一個個炒豆子般傾倒在庭院，在茫茫雪海中印下一個又一個小坑。

剛開始大家有所顧忌，都拘著不肯說話，滾動的可樂罐沙沙作響，膽兒小的女生往旁邊人背后躲了躲，生怕被選中。

應該感謝班長豪邁又直爽，做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別人問他選真心話還是大冒險，小胖子眼睛一閉一睜，揮揮手道：“必須是大冒險！大冒險才有點兒意思。”

王俊凱抖機靈，叫班長對班里他最喜歡的女生告白，小胖子倒是不畏懼，噠噠噠小碎步跑到班花面前，還沒等開口，就先把班花羞成了大紅臉。

氣氛正盛，看熱鬧的心理一呼百應，瞬間的猶豫惹得大家嘻嘻哈哈，催促班長快告白快告白。

如果喜悅分高低貴賤，在座的各位應該能收獲一個不錯的成績。

想要拉近距離的方式有很多種，靦腆的人相對被動，要是運氣夠好，就能得到易烊千璽那樣的機會。小寧把這個機會僅僅歸納進優秀的人身上，強者和強者會惺惺相惜，畢竟他們這屆入學成績前兩名的，就是這兩個寶貝小男神了。

當煩惱掰開兩半，會很快被消化，而愉快傳遞給另一個人，多的又是雙倍的快樂。

誰又能不羨慕呢。

風水輪流轉，班長終于迎來報仇的好時機，可樂罐晃晃悠悠好幾圈，最后時分對準王俊凱，瓶口反射出窗口的燈光，是焦灼的粘稠的金黃。

“我選大冒險好啦！”

夜幕籠罩，光線格外刺眼。

這下班長逮到作弄王俊凱的好機會，以牙還牙之勢起身，把積塵在所有人心底的想法公之于眾，“你跟易烊千璽關系那么好，你倆打個啵唄～”

那時沒人會說儀式感隆重的“接吻”，提到敏感詞匯，就用玩笑口氣的“打啵兒”代替。

小寧用了很久才明白，說著“我愛你”的人很可能根本看不起你，夸你漂亮的人扭臉就罵你土包子，而在千百萬觀眾前面高談闊論的學術研究者，或許只是個學歷造假的騙子。

而她本以為厚臉皮的王俊凱會嬉皮笑臉地糊弄過去——這對他來說實在不算難事——卻借著屋內傳來的暖黃光線，小寧這才看清了王俊凱的表情。

一分驚訝，一分不安，和八分可疑的紅暈。

原來看上去無所畏懼的人，只是沒有被戳中軟肋。與愛抗衡的砝碼，竟僅僅靠四個字就可以點破。

聲勢浩大的洶涌過后，王俊凱依然沒有動作，就在大家唏噓準備為他開脫的時刻，易烊千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過王俊凱的領口，快速精準地在嘴角印下一個吻。

那天沒有漫天飛舞的玫瑰花瓣，沒有三角鋼琴為愛情奏樂，沒有正式的場合和見證人。

兩位男主角并排坐在雪地，不記得是誰先紅了臉。

自古以來，人生長河，宇宙洪荒，沒人能往后倒退一步。

身后那個巨大無比、像是要吞噬掉什么的黑暗，經過歲月洗禮，似夢一樣輕柔靜好。

我們坐在既定位置上，心無芥蒂地觀賞著別人的喜怒哀樂，開心就鼓鼓掌，不開心就做個夢。

G.

了不起的秋游旅行在冬天到來前匆忙結束。

華麗開場以蛇尾終結，原因很簡單，他們即將迎來高中第一回期中測試。

不知從什么時刻起，成績變成了考量一個人的唯一水準，我們奮斗在人世間，本該經歷好山好水好風景，卻在羽翼漸豐的那天，被責任絆住了腳步。

日子過得積極而緊張，很少有人再逗留在操場，多數身影都是抱著課本，趕時間得小步奔跑。即便如此，時間也并沒有因為考試變得遲鈍，測評日如約到來。

在雪島笑嘻嘻，迂回度過的時光，總要搖搖欲墜，跌入過去的最底層。

考試進行了兩天，喘不過氣的壓力換來三天的寶貴假期。

所有人在興致勃勃討論如何放松一下，王俊凱和易烊千璽無聲無息退到教室后門，表情惴惴不安，然而再小心，他們之間的小交互還是被小寧捕捉到了。

王俊凱沖易烊千璽使了個眼色，兩人快速準確拎著書包開溜。

沒什么事做的小寧擦擦手機，塞到口袋，拉好雙肩包的包帶走出教室門。

她在車棚跟王俊凱和易烊千璽的后背打了個照面。走到半路，抬頭又撞見那一紅一藍的身影。

小寧嚇了一跳，他倆實在太容易辨認，情侶款的紅藍包包和外套，從來沒見他們更換過。

最近校園里的風聲不太妙呢。

夜色遲遲不肯降臨，小寧不受控制地跟在兩人身后，第一次覺得回家之路如此漫長。

她不懂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唯唯諾諾，像個變態跟蹤狂在窺視別人，那個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凌駕在卑微上的情感是什么呢？

“巧合”在某種意義上，與“必然”類似。

當嫉妒的種子開始生根，故事發展便再沒了轉圜余地。好根結好果，這句話反過來，等待他們的又會是什么。

她等到了。

在最后一束夕陽離開前，兩個人還是放下戒備，在梧桐樹下互訴衷腸，閉上眼睛接吻。

那該是多么美好的場景，丟掉包袱和遲疑，瓜子臉的男生占據主動，他用鼻頭輕輕蹭了蹭對方的臉蛋。圓臉男生看起來在害羞，偷走日落的紅，來自另一個人的鼻息燒得他無所適從，纖長的睫毛輕若鴻羽，打下一片陰影，來襯托這段深情。

修長指尖穿過他的頭發，繞上頸后，來回撫摸那處脆弱肌膚。

年輕的愛永遠是不計后果的勇敢，王俊凱狠狠心，終是扳回一城，主動獻上自己的舌尖，雙手從易烊千璽的蝴蝶骨處交疊，為初戀烙下專屬印記。

H.

而這段提心吊膽的感情，在高二那年夏天戛然而止。

學校的布告欄上貼了許多不堪入目的合影，像素不清楚，卻分明能分出王俊凱和易烊千璽的身影。紅色和藍色太過鮮明，諷刺地印在相紙上，像一塊怎么擦都無法清除的污點。

從沒有人解釋過，隱晦的愛從哪一步開始不對。

流言蜚語如芒刺背，女孩們終于意識到男孩之間并非玩笑，所有刻意的、不期而遇的甜蜜瞬間，其實都早有預謀。

瘋狂來得快去得也快，學校很快成立了反對聯盟，把單純的愛分離剖析在所有人面前，指責當事人有多么罪大惡極，千不該萬不該。

事件引起了校領導的注意，大家只知道兩個人的家長被叫到校長室一下午，到了晚上放學時間都沒有出來。

沒人知道后續的劇情如何發展，夏天過去，王俊凱和易烊千璽的名字如同人間蒸發，偌大校園再也捉不到一絲痕跡。

夏天的風依舊吹著，也無驟雨，也無晴。

下課后，小寧說服自己不要去偷聽偷看，腳步卻很誠實地帶她來到校長室門口。

那天天氣很好，暴風雨沒有影響到絲毫，涼涼的風不時吹過，氣溫暫且與滾燙疏離。

木門緊閉，倒是窗戶留了縫隙，她小心翼翼向里面望去，看到兩個跪在地上，牽著的手仍然緊握的背影。

一旁中年男人嘆著氣，毫不客氣地揮鞭而下。

易烊千璽動作一滯，手心愈發攥緊。王俊凱不落忍，止不住的淚簌簌垂落，砸在木地板上，開出永垂不朽的花。

她這才發現，他的超人并非無堅不摧。

青春期披上糖衣炮彈，偽裝成輕描淡寫的名詞，妄想把復雜的故事簡單化。

沒人能解釋的具體含義，它具象到每個人的身上，會像偽裝已久的未知病毒，病變成不同的模樣。

病入膏肓的人依然笑著，沒人發覺不對勁，包括病人自己。

可隱疾不會就此休止，它仍然盤根錯節在骨縫中，愈演愈烈，最終演化成為無法治愈的癌。

I.

傳言人會長大三次。

第一次是在發現自己不是世界中心的時候。

第二次是在發現即使再怎么努力，終究還是有些事無能為力的時候。

第三次是在明知有些事可能會無能為力，但還是會盡全力爭取的時候。

J.

人生總不乏出現計劃之外的事情，天氣是，意外是，喜歡一個人也是。

當我們站在風暴中心相遇，所有的洶涌和不解都會一擁而上，把尊嚴消磨得精光。

多數的人選擇妥協，他們無法經受夏天過分量的風雨，能交換風和日麗的，不過是一段夭折的感情。可總要有人，明知道結局是一場空，還是要用飛蛾撲火來證明些什么。

為愛背水一戰，哪會害怕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