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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楊從周(來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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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31日是周六,也就是說這一天很可能會放假——假如不加班。過去的幾年里,幾乎每個元旦跨年我都在加班,我實在厭倦透了這種在囚籠中迎接新曙光的感覺。我決定要出發。
但,我無法確定是否要加班。
在這種情況下,我不得不放棄飛機方案,同時放棄的還有自駕方案。一是今年五一的撞車讓我對假期的道路狀況頗為憂慮,二是我對自己的駕駛技術不太滿意。于是我選擇了火車方案。三兩天的短假期出行,火車具有很大的優勢,一個被禁錮而渴望自由的我,通過充分研究火車線路,最終實現了以元旦出行的方式跨年。
總體上,我更愿意把它稱為一次爭取短暫自由的嘗試,而不是簡單的出行?;蛘?,這就是旅行對于現在的我的意義吧:我把旅行與自由捆綁在一起,旅行就成了一面飄揚的自由之旗。
(火車站。出發)
一個忐忑的下午,在忙碌的而高強度的勞作之后,終于接近了解放時間。經過艱難而機智的博弈,我得以準時下班。準時下班也就意味著交通擁堵的開始,站在繁忙的街邊,我掏出正在運行豆瓣FM的手機,點開12306app,購買了出發的車票。系統顯示,有40多張硬臥余票,看來這個目的地不太熱門。
很快即與同行人會合了,望著長長的汽車隊伍,聽著焦躁的喇叭聲,我們決定選擇摩的。
摩的價格當然不會比的士便宜,恰恰相反,由于我們需要兩輛摩的,所以總價比的士要高100%以上。然而我們無心關注舒適與價格,我們唯一的與最大的要求,只是趕上火車。
我所在的城市,大抵是傳說中那一類“城不城、村不村”的小城鎮,實在乏善可言。然而交通卻很可以說一說,因為在這方面,它率先與大城市接軌了。沒有大城市的高大上,卻沾染了一身大城市的毛病,堵車尤為嚴重。今天是周五,而且是元旦前的周五,許多下班族都驅車到周邊度個小假。于是從我跨上摩的出發到火車站的路上,除了擁堵還是擁堵,讓人絕望。
然而我們沒有絕望,我們笑傲車路,因為我們選擇了摩的。它具有靈活性,隨時穿插,不需要排隊。在紅燈前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隊里里,摩的師傅因為要表現自己的技術,同時也許也為了證明我們多付的價格是完全值得的,他們不斷施展平生絕學,在轎車、貨車、電車之間游刃有余的穿梭。
是的,我們幾乎沒有在任何一個紅燈停下,我們一直飛馳,像少年啦。還記得十多年前讀痞子蔡時,他的故事里經常出現的臺北機車嗎:一輛百戰小Joy,在眾人皆堵的交通高峰時段如入無車之境。
有時候,自由在我就是這樣一種簡單直接的感覺:給我一輛破車,不堵就行。
摩的師傅一路開得酣爽,得意洋洋的大喊:你看,別的車都不行,肯定趕不上火車……疾馳而來的風呼呼而過,戴著頭盔,我不太聽得清楚他后面講的什么。但摩的趕火車的快樂,作為司機與乘客,我們同樣感受到了。他瘋狂的旋著油門轉把,毫不吝惜汽油化作一陣轟鳴,隨之而來的噠噠噠馬達聲,讓我們在這暮色下都成了擁堵的過客。
一次次的甩開寶馬大奔之后,絕塵而去的我們抵達了逃離老城區的長橋,橋上另有一番擁擠的景象:這里靠近一個高速入口,不少大卡車在翹首以進,穿插的危險系數提高了不少。摩的師傅依然故我,毫無怯場之意。我瞥了一眼碼表,七十多接近八十。在這顛簸中,想起回程的車票還沒買,因為行程未定。瞻前顧后的我,總是要到最后一刻才匆匆定下一切,徒增了許多枉費心思的勞累。記得九月從廣島去關東即如此,總要到明天就要入住了才定下酒店,糾結的人生是痛苦的,更痛苦的是這種痛苦本身毫無意義。算了,一個反省中的我持手機在狂飚突進的摩的上點開app,購返程票成功。在這短暫的購票過程,又超過了一輛大卡車。酒店呢?上了火車再說吧,搭摩的玩手機實在是太危險了。
摩托車,有一種汽車沒有的自由感。當然也許敞篷跑車有更大的自由,但我沒有體驗過。中學畢業的暑假,我常在日落時分騎著Honda125在海邊來回的跑。沒有原因,沒有目的,也不看什么風景,就是喜歡這種感覺。那時候剛剛學會開,摔倒過好幾次,輕傷是常有的,然而年輕,所以很快樂。很多年后,我看到侯孝賢導演在電影《南國再見,南國》中,拍攝了高哥、扁頭、小麻花騎機車行駛在臺灣南方公路上近三分鐘的如詩鏡頭,一下子就想起了在海邊飛馳的自己。侯導對機車的帶來的自由之感一定深有體會吧。
大學時,我曾到貴州漫游,去了一些名字不大想得起來的鎮村。我是從四川坐火車到貴州的,從六枝火車站下來,沒有找到車。去問路,早餐小店的老板說:你看路邊停的車,敲一下車門,問“去梭嘎嗎”就成。吃完早餐我就去路邊敲了一輛車,問:梭嘎去嗎?司機搖下車窗不耐煩的甩下兩個字“不去”,又關上了車窗。我碰了個沒趣,只得再去找別的車,回頭恨恨的盯這車時,看到車殼上有“公安”兩字。現在想來,那時是剛下火車沒睡醒吧。
后來搭車到了山里,一路亂走,老鄉們看我背了單反,又聽說我是從北京來的(我是從學校出發坐火車和搭車漫游西南的),紛紛要拉住我到他們家,似乎有很多訴求要表達。那時我只是個無知的學生,不太關心社會,只顧走自己的路。走到下午迷路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真正是云深不知處,什么指示牌都沒有。走著走著路中間出現了個大水坑,我在絕望中站到路邊眺望。碰巧這時從樹林里開出一輛摩托車,飛濺起泥水,濺了我一身。開摩托的老鄉非常過意不去,讓我坐他的車下山。那是原始的土路,顛仆得整個人都要飛出去的。一個多小時后,我離開了絕望,回到了有人的地方。這是一次非常難忘的搭摩的經歷。
車停下來,帶著一陣風從身后吹來。我們已抵達火車站廣場前,看看時間,還有15分鐘富余。摩的師傅開懷大笑:坐我們的車,一定沒問題。
付過錢,向他們表示感謝,我們進站取票候車。
這開往2016年最后一天的火車,讓我們把旅行從結束進行到開始吧。
興致高昂的我上車一看,車廂太臟了。大學時代經常搭普通火車(非動車、高鐵)的我,對于臥鋪臟深有體會,但是這么臟的臥鋪,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對面床的大媽忍無可忍,去找乘務員來打掃。然而就在這樣齷蹉的環境里,中鋪的一對情侶憑借眼不見為凈的優勢,開始了情話綿綿。一股戀愛的酸味和車廂的臭氣混合在開往龍巖的K229上。
除了我總是醒來找背包(經常丟手機錢包的后遺癥),一夜無話。清晨六點,被乘務員叫醒換票。睡眼惺忪的我們抵達了龍巖火車站,向站內檢票的大伯問路。他的普通話口音和潮汕很接近:“第一次來龍巖哇?!边@讓我想起一位汕頭的師兄。
師兄是很豪爽、曠達的人,不喜歡拽彎抹角,熱愛機車、飛翔、沖浪。
那時我們經常在學校知行二樓的樓頂一邊喝酒,一邊看北京的夜空。那時他很感慨:北京的星空下那么多房子,什么時候我也能有一間。
那時雖然沒有嚴重的霧霾,但是光污染很厲害,整個天空都是紅色的。師兄有時會用汕頭話沖著紅色的天空大喊,有時會悲傷之中振作的唱愛拼才會贏。有時我們會一起吼幾句Beyond。有一天下午他因為一位心愛的女生而與一名男生大打出手,雙方各叫了一群小伙伴在教學一樓的大堂打群架。那天晚上我們又到樓頂喝酒,他非常痛苦,非常哀傷。這是我所從未見過的他,我一直以為作為學校最好的學院的學生會主席,他應該是不會掉眼淚的。不,他是堅強的,然而是真性情的,否則我們怎么會成為好朋友呢?后來,我也悲傷的去國還鄉了。在我們重逢于三里屯的那個夜里,他說知二的樓頂已經封了,不給上天臺了。因為有段時間跳樓之風盛行。他一邊說,一邊搖晃著酒瓶。青春韶光將逝未逝,人生的路卻已很艱難,那時他也動了離開北京的念頭。
熱愛機車的人,并不都能獲得飛馳的自由。
早上起來還沒刷牙,突然在陌生的車站想起熟悉的好友,有些恍惚了。
按熱心大伯的指示,我們打了輛tutu去客運中心,開tutu的女司機說:因為這里道路規劃不合理,不得不繞了個大圈。
坐在tutu上,感覺好似多年前的黎明,由京抵開封站,然后也坐上tutu去市區。開封古都,同樣是生命里美好而不可重回的一段歲月。再見了,故去的一切時光,雖然我不常提起你們,但你們始終都在。而我也還是那樣子,總是背著一個破舊的小包,在祖國各地闖入薄霧蒙蒙的清晨。
是的,我喜歡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