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相信：人死后會變成星星，他們會在夜空中出現，從此守護著自己愛的人。所以那時候，每當我望向天空，我都會找到那顆最亮的星星，并理所當然地認為那就是我的爺爺，他在天上看著我的一舉一動。后來，再望向天空的時候，我知道有兩顆星星在看著我了，一個是爺爺，一個是奶奶。
我是個很幸運的孩子，從小在一個充滿愛的家庭里成長，也沒經歷過什么重大的生離死別。6歲那年爺爺去世，那時根本不知死亡是什么，所以也就不懂得難過。那時大人們也說，爺爺老了，生病了，去世了，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年幼的我不懂。直到去年奶奶的離世，讓我知道原來失去至親是如此的難過。
我總是會想起小時候的那段時光，在那個沒有爺爺的老院里，奶奶一個人孤單地住著。我和姐姐會輪流去奶奶家住，晚上陪著她睡覺。冬天的時候，奶奶先到被窩里坐著，等我寫完作業把自己伸到被窩里的時候，已經是熱乎乎的了，奶奶就會抓著我的腳說：看看你的腳那么冰涼，趕緊暖暖！于是把暖袋踢到我的這一側。
（二）
奶奶不識字，總是會贊嘆我識字多。那時我才上小學，放學回家我打開書包開始寫作業，奶奶總會發出贊嘆：還是識字好，多好啊！其實上小學的我也沒有認識多少字。
后來我書包里有本漢語詞典，她就來回地翻著那本詞典，然后問我：“這些字你都認識？”我搖頭。她接著說：“要是能把這些字全都記住了，你就可真的厲害了啊！”我笑嘻嘻說，“奶奶，您把書都拿反了。”奶奶哈哈一笑，她真的不識字，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認識，更不會寫。包括后來她吃藥的時候，都會讓醫生在藥瓶上劃上幾個豎杠，有幾個豎杠就是吃幾片藥。
聽媽媽說，奶奶是爺爺家的童養媳，很小的時候就因為家里窮，被爺爺家接來養著。在我印象里，她都是瘦瘦小小的，可是她這樣一個瘦小的身軀，卻生了四個兒子，三個閨女。在那樣一個貧窮挨餓的年代，七個孩子全都健康的長大。奶奶去世時，整個大家庭已經是四世同堂。
（三）
我奶奶喜歡趕集湊熱鬧，她也不會騎自行車，就踱著她那兩只小腳，慢慢得走著。挎著個籃子，用小手絹包裹著錢，塞到衣服兜里。奶奶輩分大，街坊鄰居都叫她“大奶奶”，她總是樂呵呵的，露出沒有牙齒的笑容。一輩子活得仁慈而善良。
我奶奶是個閑不住的人，總愛收拾家務，不讓她干活她也吆喝著要去干。但是，她年紀大了，手腳不利索了，家里都讓她歇著，她就會感嘆：哎，老了老了，沒用了！于是，乖乖坐回去。悶的時候就坐在大馬路上和幾個鄰居老太太坐著，也許一上午都說不幾句話，但就是喜歡和那些老伙伴在一起待著。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奶奶的記憶力退化的極快，年紀大了，小腦萎縮，剛和她說的事情，不過幾分鐘就會忘記。
（四）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家里只剩下我和奶奶，突然下了大暴雨，而且突然停電。奶奶要出去，她說：“下雨了，要回家！”我一愣，“奶奶，你要回哪個家？”她說，她要回她家，我說，“這不就是你的家嗎？”她說這不是她家，非要走。外面下著大雨，又停電，屋里已經黑了一大片，我生怕她摔著，大聲說：“奶奶，你不許亂動！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里？這里就是你的家啊！”估計奶奶被我嚇著了，她就真的不動了，乖乖的搬了個馬扎坐在門前。我看著她，突然覺得心酸，她都不知道家在哪里了。
我趕緊跑到院里收了衣服，奶奶就坐在門前，看外面的雨！自己喃喃自語似的在說：“這雨真是大啊！”于是，我也搬了個凳子，坐在她旁邊陪著她，一個奶奶，一個我，一只貓，一場大雨，風雨交加，閃電雷鳴，暗黑的屋里只剩下了安靜。我突然就很想哭，覺得奶奶很可憐，我知道她所說的“家”是在哪里，是原來她和爺爺在一起生活的老院，但是那個老院已經荒廢了，沒辦法住人了。
（五）
聽媽媽嗎說，半夜里她經常會突然起床說，外面有人敲門，奶奶眼神兒不好，大晚上這一摔可就不得了，我媽就使勁勸她說，沒有人，她聽錯了，于是她就再回去睡。那段時間，她也總是說，書芹來敲門了，我去給她開門。書芹是我小姑的名字，小姑工作很忙，很久沒有來看奶奶了，老太太經常自己碎碎念。
奶奶這晚年其實過得也是蠻不容易的，開始是有冠心病，后來治好了，再有眼睛有白內障，做了幾次手術，最終只有一只眼睛能看到，另一只眼睛的世界是模糊的。她手上有個非常大的肉瘤，年輕的時候不注意，聽說用艾草熏熏就好，于是熏得手上一直有黃色的痕跡，這個肉瘤越長越大，切除了好幾次，就是根治不了，切除了還是會長出來。最后，只能抑制著它長，看著奶奶的手那個樣子，肯定很疼。疼的時候奶奶也不哭，只是皺皺鼻子，然后又是笑呵呵的。
（六）
去年，奶奶記憶力退化的厲害，經常分不清楚我是誰，我放假回家，她就問我，怎么沒去上班？我就說：奶奶，我還沒畢業呢！她哦了一聲，我知道她把我當成姐姐了。她會反復的記不住事情，剛問了的事情，過不了幾分鐘又問。我就說，奶奶，這個問題，你都問了我好幾遍了。她笑了笑說，老了，老是忘事。我怕她悶得慌，我就開電視給她看，可是過不了一會兒她就開始打盹。我也是苦笑不得。
大四開學沒多久，9月底，我剛回學校沒幾天，我大姐打來電話，說奶奶去世了。因為我回學校之前奶奶除了記憶力不好，人還是好好的。掛了電話，我突然覺得難過，眼淚順著臉頰就流下來了，正好那時學校要舉行四十周年校慶，操場上的大燈照了一整夜，我覺得特別刺眼。
第二天回家了，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見人死了后的樣子，我和姐姐看見躺在冰棺里的奶奶，慈祥的樣子好像還活著，但已經不能睜開眼睛看我們。我們兩個都哭不出聲音，只有眼淚一直在掉，止不住地掉。我跪在奶奶的靈前，不知道這一切為什么發生的是如此突然，我也第一次體會到失去親人原來是那么難過，就在前兩天一個活生生的奶奶還在我面前，短短的時間就走了，永遠的離開了。
出喪那天，下著雨，我跪在她的靈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有眼淚止不住地流。是不是上蒼也在為善良的奶奶流淚？那天的雨一直下著，似乎要吞噬掉人們所有的悲傷。
（七）
奶奶走的時候是86歲，在她那爬滿皺紋的臉上，寫滿了歲月的滄桑。一個老人的生命軌跡就這樣走到了盡頭，跨過時代變遷，歷盡歲月洗禮，回歸到生命最初的樣子。我知道她去了天堂，所以我也不會再悲傷，因為她會喜歡我笑的模樣。
只愿我親愛的奶奶在天堂繼續微笑、慈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