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那一高一矮的兩個影子，我希望他們永遠不要分離。夢醒時分，也請不要哭泣。

二年級的暑假，我常常跑到程的家里玩到很晚才回家，也沒有像在奶奶家時起得那么早了。每天早晨揉著惺忪的雙眼，吃著面前媽媽準備得早餐。

一般吃早餐的時候，爸爸媽媽已經去上班了。我有時候也很好奇，為什么他們不放寒暑假。我想，如果長大以后我也沒有了寒暑假，那我一點也不想長大了。

媽媽每天走之前都會為我備上一份牛奶和雞蛋面包的早餐，然后走到床前來看著我，那粉白色的氣泡里總是寫著再不起來就掀被子的文字，不過倒也從來沒有掀過，因為幸好我能在她說這句話之前先看到氣泡，然后扭著在夢里飛翔了一夜的身子，慢吞吞得閉著眼穿好衣服，然后再閉著眼刷牙洗臉，然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得吃完早飯，媽媽做的早餐每天都一樣，可我從來沒有覺得吃膩過。

最近媽媽總是早出晚歸，爸爸也早出晚歸，只是我不知道，爸爸是加班，而媽媽是逛街。

今天不知道為什么很特別，因為外公和外婆也來了家里，他們還給我帶了很多好吃的，吃過午飯之后，一邊把零食遞給我，一邊說讓我回書房里做作業。

我聽到他們在外面吵得很厲害，即使他們故意壓低了聲響，我還是聽見了媽媽的哭聲。我第一次看到媽媽哭。我聽不懂他們說了什么，只是最后聽見外公說“我們出去見見孩子他爸，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放下快被我甩壞得鉛筆走出書房門的時候，看到媽媽眼睛很紅，卻故意揉著眼睛不讓我看到。但是她頭上那淺紫色的氣泡里飄浮的字讓我很難受

“小潘，如果媽媽以后都不能在你身邊了，你會難過么” ?媽媽嘴上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我。

我不知道為什么媽媽要這樣想，但是我擠出了一臉笑容，走過去拍著媽媽的背說媽媽不要哭，我這里有很多好吃的。我給你吃吧。

媽媽點了點頭，她吃了很多外公外婆買的零食，我看得很心疼，心疼那堆屬于我的零食，更心疼媽媽哭紅的眼睛。

傍晚時爸爸跟往常一樣加班到很晚回家，他們一句話也沒有說。

晚上在自己房間睡覺的時候，外面傳來了外婆和媽媽輕輕的對話聲。

我在睡夢中隱約聽到外婆對媽媽說：“你現在做的事，你自己覺得是沒錯，但等以后小潘長大了，如果他恨你，你會后悔"

第二天外公外婆在我起床之前就已經回去了，爸爸媽媽也沒在家，都去上班了，昨天的一切就像做夢一樣，我甚至不記得外公外婆到底有沒有來過，畢竟他們帶來的那一堆零食也已經不在了。不過當我轉頭看著垃圾堆里的一大堆零食口袋，我又不得不承認一切都是真的。

那一天上午，爸爸回來得比平時早，我正在看著電視里的小神龍活蹦亂跳，看著一言不發的我，爸爸蹲下來摸著我的頭說，小潘，你現在是不是很想媽媽？

我想，爸爸一定能看到我頭上的氣泡，不然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不過實際上根本不需要，僅憑著我那泛紅的眼眶其實就暴露了一切。

中午爸爸幫我做了我最喜歡的魚香肉絲，好像吃東西和看書的時候總是會專注得無法在意旁邊的一切，簡單的說就是，吃得很忘我。就像我在客廳看電視的時候一樣，常常沒有意識到臥室里的人已經走過我的眼前并且開門出去，我看完電視還會對著臥室喊我好餓。

看我吃得很專注的時候，爸爸說他要出去一下，然后拿著媽媽最愛的手提包和一把遮陽傘出去了。

那一天下午過得很漫長，電視里的口袋妖怪已經播到了片尾曲，冰箱里的白冰糕也被我一只接著一只吃完了。

外面的陽光曬得已經很斜了，門前的影子拖得很長，坐在沙發上的我看著門外的陽光一點點延伸進了房間，漫過地板，漫到了我的腳邊，然后曬到了我的腿上，當夕陽就要落下屋檐的時候，最后一絲光斜照進了我的眼睛，這時候門外出現了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那身影在夕陽余暉下顯得格外好看，很多時候，我不知道為什么有人說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也許我以后會明白。

高的身影那挺直寬闊的身軀牽著旁邊矮一個頭的長發飄飄的身影，一起走進了門里。

爸爸和媽媽一起回家了，中午爸爸帶出去的她最愛的手提包和遮陽傘現在就在媽媽的手里。

我想“爸爸真棒”

“小潘，想不想媽媽啊”媽媽一邊端著上桌的飯菜，一邊彎下腰對著我說話。

我知道今天跟往常一樣又有些不一樣，因為媽媽今天跟平時一樣，上班時間不在家。但不一樣的是，我知道昨天媽媽哭過，今天她不是因為上班而不在家。媽媽頭上五厘米出灰色氣泡里寫著“對不起”

但當她看著我時氣泡還是重新轉會了亮紅色“小潘你要好好長大”

我不懂媽媽為什么今天這么奇怪，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看到爸爸媽媽那亮紅色的氣泡里都寫著我，我很滿足，還需要思考什么別的么？

今晚我們一起吃了很多好吃的，爸爸和媽媽一起下廚房做了一頓晚餐。昨天的一切都像沒有發生過，就像今天早上醒來已經不見的外公外婆和已經沒有了的那一堆零食。一切都像是在做夢。

但夢，也該醒了。

中學的時間是過得很快的，轉眼就是高中畢業。

初一那一年，程離開之后，我與宏他們的關系，也漸漸沒有以前那么溫暖無間了，就像空間里生了奇點，那一顆豌豆永遠咯著我們無法舒適得相處。

那個小學的班花，初中時成為我的同桌，高中成為我的早戀女友的女孩兒，文。

也在高三時留學去了另外一個國家。

高二的留學申請總是很多的，文也終于離開我去了另一個地方。所有人都會離開，就像他們來的時候一樣都沒有道理。

今天是拿著入學通知書去到另一個城市的日子。十八歲的成人禮也比想象得平靜許多。

我收拾好行李，準備去新城市那個新學校的時候，我想起了那套書，趴到床底下費勁得搬出一直鎖在床底下的那個禮物，那一套媽媽替已經離開的老頭送我的圣誕禮物。

我不緊不慢一頁頁得翻著，享受著這最后的童年回憶。

翻到最后，我準備關上書收起來的時候，從最后一頁掉出來一封嶄新的信封

看著這封藏在全套書的最末尾頁的信。上面寫著

“給小潘的信

? ? ? ? ? ? ? ? ? ? ? ? ? ? ? ? ? ? ? ? —爸爸

? ? ? ? ? ? ? ? ? ? ? ? ? ? ? ? ? ?寫于小潘二年級”

翻開這封寫于十年前，卻從未被其他人觸摸過的有點微微發皺的信紙，看著墨漬顏色深淺不同應該是后來又一再添改文字的原因，信紙上面已經滿是這套雖然已經放了七年，卻仍然嶄新的書的香味。

“兒子，總是把回憶藏在角落里不愛提起的你，一定還是會在最后離開的時候重新把回憶翻起。如果我沒有估計錯的話，你看到這封信，應該是十年后你離開家的時候。

其實，我知道你能看到人的想法，你能看到每個人頭上都有帶著顏色的氣泡，因為這跟我的能力一模一樣。

不過，我是在長大之后才發現自己這個神奇的能力的。當初你出生的時候我就猜也許你也會有這個神奇的能力，但是我也害怕你會擁有他，因為，心靈相通本來是一個很了不起的能力，在友情，親情里，它總能幫到你大忙。可是一旦你愛上一個姑娘你就會發現，這個能力會讓你痛苦。愛情一開始都是美好的，但越到后來，這個能力會讓你痛不欲生，因為愛情總是時刻在微妙中變遷的，愛情里也總是摻不下一粒沙子，你永遠不知道哪一天睜開眼時，眼中的她已經不愛你，而你一眼就看了出來，即使你知道她沒有愛上別人，你也還是會心痛萬分。

你一年級開學那天早晨，關于你看到的那只白色的貓，我沒有親眼見到，但是我也知道，而且，我也知道那一刻你看到了那個穿白色短裙的女孩兒得想法。那一刻我知道你應該要作好接受這個能力的準備了。

我應該趁早告訴你這一切，可是你二年級暑假的那一天，發生了一些你現在應該已經知道的事情，我害怕那時候的你無法接受我和媽媽之間的問題，所以只好將一切都寫下來今天才告訴你。

首先是關于這個能力的一些問題，我想你也許還不清楚。

當你的思緒沒有跟上對方的時候，你會看不懂對方，就像那些文字你沒有學過一樣。

當對方也有跟你差不多的能看到別人心事的能力的時候，你會無法讀取他的想法，兒子，我相信你明白什么是信號循環。就像用音響對著話筒的時候一樣。

也許你會好奇你為什么曾經看到過我的想法，我也看到過你的，當你集中精神想著一件事的時候，我作為一個旁觀者是能夠看到你的想法的，同理，你也是偶爾會看到我的想法。書店老板去世后的那一天晚飯時，我知道你遲早要知道他的消息，又不知道怎么開口告訴你，于是我不看著你的眼睛，只想著關于他的消息，最后你也確實從我這里看到了關于老板的事情。

兒子，我很難過告訴你那個消息，可是有些事你總需要知道。

就像今天你看到的這封信一樣，有些事你總要知道，我和你的媽媽，在你二年級的那個暑假便已經在外公外婆的協調下離了婚，只是不愿讓你知道，所以一直等到了今天，到了你終于要離開家出去翱翔的一天。

我，我們都希望你不要難過，我們寫下這一封信是想告訴你我們都是愛你的。

? ? ? ? ? ? ? ? ? ? ? ? ? ? ? ? ? ? ? —愛你的爸爸媽媽

? ? ? ? ? ? ? ? ? ? ? ? ? ? ? ? ? ? ? ? 寫于小潘六年級”

我感到眼眶微熱，但我怎么會難過，無論你們做了什么樣的決定，你們頭上五厘米處那亮紅色象征著幸福的愛的顏色，從來都在我的眼前飄浮著。最后的那一行字是相同的墨水卻不同的字跡，我猜那是媽媽拿著爸爸的筆，他們一同寫下了這最后得心意。

只是那一天照進我雙眸的夕陽斜曬下的一雙身影，也真的算是一場夢而已了。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我感謝爸爸媽媽，你們給了我一個美好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