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我的2017年計劃”的朋友可能知道,2017年我要做的事包括寫讀書筆記和系統學習寫作。
看過我關于完成2017讀書計劃的計劃的朋友可能記得,我完成讀書計劃的手段之一是看有趣的書。
最近重讀三毛舊作《撒哈拉的故事》、《哭泣的駱駝》、《稻草人手記》,一次性滿足了以上三方面要求(值得做筆記,提高寫作水平,還很有趣),美哉!妙哉!
上一次看這三本書還是在小學四年級的暑假。那時,我還不是一個愛看書的文藝少年,做文學編輯的姑姑說要給我看幾本有趣的書,我抱著懷疑的態度,居然一口氣連讀三本,直到第四本《雨季不再來》,可能覺得沒意思,才放下(三毛自己也說《雨季不再來》是為了版權被迫出版的,是22歲以前發表的文章,很不成熟,也不好玩)。
20多年過去了,書里的內容只記得零星片斷,但那一次愉快的閱讀體驗卻植入了深層記憶,在我想認真地提高寫作能力時,喚我舊夢重拾。
這一次,看了又看,明明是簡單到連小學生都能看懂的文字,明明是一位全職太太的日常,為什么再次撥動我的心弦,許我熱淚,許我歡顏,許我片刻超然。
于是,我從宏觀、中觀、微觀的角度來分析我讀三毛作品在寫作方面的收獲。
宏觀
即使是從現在的角度看,三毛到歐洲游學、隨夫到撒哈拉當家庭主婦的經歷也是非同一般的寫作素材。中西方文化的差異,現代文明與原始生活的反差,都在源源不斷地為三毛積累寫作的靈感。難怪三毛在《我的寫作生活》中說,離開臺灣去到西班牙,生活的改變以及其他一些事,使她停了筆,十年之后,在沙漠的家里發現自己又可以寫作了。
但是我想說,三毛之所以是三毛,并不是她幸運地擁有那些豐富的經歷,而是這些經歷幸運地擁有了這么一位才華橫溢,熱愛生活,又有一顆赤子之心的主人,甚而可以說是三毛,也只能是三毛發現創造了這些經歷。
三毛有一個紀錄,從小學起投稿就沒被退過,她覺得從小做什么事都不對勁,不順利,最順利的事就是寫文章。小學寫了五千字的《苦兒流浪記》把老師感動哭了,中學班上大約有十位同學的作文由她代勞,上大學寫的父輩的故事,又把老師感動得一夜沒睡。這和三毛的家庭環境影響以及從小飽讀詩書有關,喜歡看書,父親教她唐詩宋詞,看《古文觀止》,讀英文小說;喜歡音樂,請來鋼琴老師當家教,愛畫畫,遍訪名師學藝,父母隨著三毛的性子讓她成長。非要說幸運的話,那一定是老天爺贈予了她更高的藝術敏感度吧。
在《白手起家》一文里,她和丈夫荷西用棺材外箱做成了家具,把舊輪胎填上紅布坐墊,把汽水瓶涂上油漆,鐵皮和玻璃做成風燈,快腐爛的羊皮碼上鹽和明礬處理后成了地墊,再挖來總督家的花花草草……生生把位于墳場區的家徒四壁變成了沙漠里最美的房子。
她在沙漠里當起了巫醫,用黃豆糊治好了少女腿上的膿包,用維他命挽救了一位極度營養不良姑娘的生命,甚至還想抱著一本《一個嬰兒的誕生》去接生。她把原本不多的食物盡量分給一名奴隸和他的家人,盡可能地去幫助孤苦的鄰居和萍水相逢的當地人。她也有惡趣味,去海邊看非洲女人洗澡、灌腸,西班牙婆婆不打招呼來查崗,她也抓狂。
她的善良、純真、率性和敏感把沙漠的荒蕪過成了藝術,寫作成了順理成章的事。
中觀
有了豐富的素材,如何呈現出來,考驗的是作者謀篇布局和講故事的能力。
三毛雖然數學考鴨蛋,但是合并同類項的技術非常嫻熟。
《懸壺濟世》講的是沙漠里各種給當地居民看病的趣事、《沙漠觀浴記》把在澡堂里看非洲婦女用石塊在皮膚上搓出泥水和在海邊偷看灌腸的故事串了起來,《芳鄰》是沙漠里的鄰居上門討借火柴、針線、釘子、電線、熨斗、刀叉、紅藥水……除了她的丈夫,沒有不借的,生活被這邦借得理所應當,不知感恩的鄰居弄得無奈而泄氣,卻也躲掉了寂寞的滋味。《收魂記》是一篇攝影雜志的約稿,故事里有害怕被照相機收了魂的婦女,也有自認為是文明人的青年主動要求拍照的,有錯失成千上萬只紅鶴集體升空而去的遺憾,也有苦等小駱駝出生時拍到有人跪著小便的趣事。《搭車客》則是在沙漠里開車時,順便搭載的各色人等。一件小事可能不值一提,幾件類似的事串在一起,就有了主旨和意義,
穿針引線是三毛另一個寫作特點。
如果合并同類項展現的是群相,那么穿針引線則有明確的主角。我最喜歡的中篇《哭泣的駱駝》,講的是在西屬撒哈拉被摩洛哥和毛里塔尼亞瓜分的大動亂背景下一段生死之戀,最受感動的是《巨人》和《啞奴》,一位是十二歲的男孩,父親雙腿殘疾脾氣暴躁,和藹的母親病危臥床,一人肩負起一家人的重擔;一位是撒哈拉財主家不會說話的奴隸,和他的白癡太太以及三個小孩,相依為命的溫暖故事。
在敘事結構上,三毛的精心設計,讓故事更具戲劇色彩,引人入勝。《哭泣的駱駝》女主沙伊達是一位撒哈拉女子,被教會嬤嬤收養,接受教育,成了一名助產士。當地女孩子提起她都是滿臉的憤恨和不屑,說不出的妒與恨,她與當地一位世家子奧菲魯阿交往密切,一次到三毛家做客,在場男人因她失了神態,仿佛進入了古老的夢境。沙伊達離開后三毛對荷西交談,“我雖然認識沙伊達不深,可是她不會是計較財富的人,這片沙漠,竟似沒有認真配得上她的人呢!”……后來,三毛夫婦又應奧菲魯阿之邀,到他家作客,見到了魯阿的家人,特別是他身為游擊隊領袖的二哥巴西里(當時西屬撒哈拉正處于動亂之中,所以以荷西的西班牙人身份和當地爭取獨立的游擊隊見面是非常危險的)。還好,這只是一次純粹的家庭聚會。三毛是這樣形容這位二哥的:在這些人里面,雖然魯阿的二哥一色一樣的在拼命幫忙著家事,可是他的步伐、舉止、氣度和大方,竟似一個王子似的出眾搶眼,……破舊的制服,罩不住他自然發散著的光芒……成熟的臉孔竟是沙哈拉威人里從來沒見過的英俊脫俗。當三毛他們準備返回時,這位二哥突然走近握住她的手,悄悄地說:三毛,謝謝你照顧沙伊達。正當三毛倍感意外之時,又接著說,她,是我的妻子(原來,沙伊達是巴西里唯一的妻子,七年了,為了保護沙伊達一直對外隱瞞)。
故事講了一大半,男女主不曾同框,作者對兩人不吝辭藻的描寫成了最巧妙的伏筆,在巴西里說出“她是我妻子”的那一刻,愛情的浪漫氣息達到了極致,甚至超過了后來,摩洛哥和平進軍撒哈拉,巴西里從阿爾及利亞日夜兼程趕回來,只為看她的沙伊達那一幕。當然。如此這般炙熱的愛也讓故事的結局顯得更加悲涼。
而在《我的婆婆大人》里,欲揚先抑的手法讓三毛圣誕節隨夫回西班牙探望公婆的經歷趣味橫生。三毛和荷西在撒哈拉結婚,事先是沒有通知雙方家長的,家長自然也沒有出席他們簡陋的婚禮,所以三毛自比給亞當吃了禁果的夏娃,犯有原罪,面對婆婆英雄氣短,心虛不已。推脫不掉的圣誕節,一萬個不愿意,也得硬著頭皮見公婆。在荷西家,她與婆婆的每一次接觸都看成是兩個女人的交鋒,忍辱負重、以柔克剛,家務活兒搶著干,包攬了全家37口人的圣誕大餐,手捧婆婆送的圣誕禮物——《西班牙春夏秋冬各季時菜大全》,感恩戴德,贊賞驚嘆……直到離別時才終于吹響了勝利的號角——婆婆緊緊抱著三毛說:“兒啊,你可得快快回來啊,這兒有你的家,媽媽以前誤會你,現在是愛你的了。”
在故事的開頭,三毛引白居易的詩“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來形容這個躲不掉的圣誕節,而最后又用后四句“遠芳侵苦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孫去,凄凄滿別情。”來形容婆婆對她的不舍,前后呼應,千年古詩有了現實意義,讀者不免眼前一亮,會心一笑。
微觀
三毛的文章之所以有趣,還在于細節上的描寫和表述。我想,她寫一個短篇要熬好幾天夜,一定是在用詞上不遺余力地雕琢。
睡覺是疲倦地把自己拋在床上,上車是把自己丟進車里,開車中一加油門,車子彈進風水迷霧里,遇到在沙漠里艱難行走的人,會把他們撿上車去,這些動詞讓文字生動得有了畫面感。
在《我的婆婆大人》里把不與自己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的老公比作圣經里的彼得三不認主,給老公做飯叫煮白水拌醬喂先生,在《沙漠中的飯店》開篇第一句是我的先生很可惜是一個外國人,強勢太太的形象呼之欲出。
在《芳鄰》里,她對來借冰箱存放駱駝的鄰居小孩說,告訴你媽媽,如果她把你們家的大房子,送給我做針線盒,這只駱駝就放進我的冰箱里。實在是生氣了,對著來借東西的女孩抱怨,除了我的丈夫和牙刷,你們有不借的嗎?《沙漠觀浴記》里看見以胖為美的非洲女人,便把自己比作一根長在大胖乳牛身邊的細狗尾巴草,黯然失色。這些富有想象力的比喻和夸張的手法給故事添彩不少。
然而,最后我想說的是,如果三毛有孩子她一定是位無師自通的好媽媽,這個急轉彎是不是有點猝不及防,先賣個關子,等我看完了三毛全集,再告訴你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