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之路

第二卷 第四章

“玄奘……玄奘法師……”
夜晚，雪山古道上，白龍與白古叫喊著玄奘的名字，期盼著能夠聽到一聲回應。
沙河與朱剛烈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翻開一處處積雪，查看玄奘是否被掩埋在雪下。
他們已經挖出了幾十具尸體，卻依然沒有玄奘的半點蹤跡，甚至連一個活下來的都沒有。
妖怪在撤退的時候帶走了許多尸體，這讓玄奘的生死變得更加未知。

悟空靠在一輛側翻的板車旁，半截破碎的金箍棒立在身前。
與應龍的一戰使悟空身受重傷，整個左臂骨已經粉碎，半張臉被燒的血肉模糊，左眼幾乎看不見。
他吃力地從腰間拽出酒葫蘆，用顫抖的手將葫蘆抬到嘴邊，咬開木塞，卻沒有一滴酒流進嘴里。
嚴寒將酒水凍成了冰，而悟空卻連將其加熱的法力都使不出來。他狠狠地將葫蘆扔下懸崖，低聲咒罵。

朱剛烈又挖出一具尸體，依然不是玄奘，于是嘆氣問不遠處的沙河：“沙河，當時你跟玄奘離得最近，你沒看見他嗎？”
沙河搖頭。
“那你說，他會不會被蠱雕給帶走了？”朱剛烈又問。
沙河又搖頭。
“不要浪費時間了！”一直沉默的悟空突然開口，“一個活口都沒有，他肯定已經死了！”
聽見悟空這么說，白古絕望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我的恩人啊！你死的好可憐?。∥疫€沒來得及報答你呢……”
白古的樣子像個哭墳的寡婦，被白龍一腳踢翻在地上，大罵：“瞎哭什么！我不相信法師已經死了！”
“沒錯！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朱剛烈沒想到悟空居然會說這么喪氣的話，心中有些惱怒。
沙河：“我相信先生一定還活著，畢竟他不是一般人，否則菩薩也不會派我們護送他?！?br> “或許菩薩從一開始就找錯人了。”悟空搖頭苦笑，“我累了，大家散伙吧?！?br> 誰都沒想到，這話居然是從他們最信任的那個人嘴里說出來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朱剛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走到悟空面前，一臉嚴肅地問：“哥，你是認真的嗎？”
“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除了放棄，我還有選擇嗎？”悟空艱難地站起身，將半截焦黑的金箍棒舉到朱剛烈面前，“菩薩選錯人了！他以為我還是當年那個魔擋殺魔，神擋殺神的齊天大圣。他不知道，我現在只是一個誰都打不過的喪家犬而已。自從被壓在五指山下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一無所有了?！蔽蚩蛰p輕一握金箍棒，頃刻間變成一堆黑灰的粉末。

在朱剛烈眼中，悟空那張自暴自棄的笑臉讓人心疼，卻也更加讓人氣憤！他一拳打在悟空臉上，將他打飛出去，砸碎了身后的板車。
朱剛烈這一拳用足了力氣，悟空倒在地上口吐鮮血，幾乎站不起身來。
誰都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一幕。可再看朱剛烈，卻發現他竟落下淚來。
“全天下就你最可憐？就你一個人失去了一切？你睜開眼睛看看現在的我，人類把我當怪物，詛咒我。神仙把我當畜生，嘲笑我。就連妖界也認定我是個叛徒，排擠我，沒人相信我，這些破事我他媽跟誰抱怨過？還有沙河，白龍白古，包括玄奘，誰不是一無所有？誰不是從頭再來？可你只會自憐自棄，躲在陰影里抓著回憶不放。我認識的孫悟空，是發誓與我生死不棄的兄弟！那個人曾經站在天穹之上，高喊著要親手改變這個世界的不公。他踏南天，碎凌霄，就連玉皇大帝都無法讓他低頭！那個人永遠不知何為放棄，那個人他叫齊天大圣！我不認識你，你不是我的兄弟，因為你他媽根本就是個懦夫！”
朱剛烈說完，狠狠地啐了悟空一口。
“朱剛烈！你冷靜點！”沙河從沒見過朱剛烈發這么大的火，趕緊上前將他拉開。
“你說的沒錯。”悟空顫巍地站起身，擦掉臉上的口水，苦笑著走到朱剛烈面前：“你認識的那個人，他五百年前就死了?！?br> 悟空拍拍朱剛烈的肩膀，隨后轉身離開，獨自一人走進風雪中。
看著夜色中那個凄涼的背影，白古忍不住喊出聲挽留：“大圣！你回來吧……”
“讓他走！”朱剛烈厲聲喝止住白古，狠狠地轉身說：“接著挖！就算把整個天山挖他娘個底朝天，我也要把玄奘找出來！”

初春的暖風從南方吹來，將廣袤的草原吹的一片翠綠，花朵競相冒出頭來。冰雪逐漸融化，從高山上潺潺流下，匯聚成無數條蜿蜒的小溪。
李衛停下腳步，望著遠方的一座座雪山。耀眼的陽光下，它們就仿佛女王一樣圣潔威嚴，神圣不容侵犯。
“師傅，您的腿腳不方便，要不要休息一下？”
說話的青年名叫趙行，是李衛的徒弟。此時趙行正牽著牛車走在前面，發現師傅突然停下，于是回頭詢問。
“用不著，你師傅還沒那么不中用！”說著，李衛繼續一高一低的行走起來。
李衛雖然已經過了不惑之年，可依舊滿身的倔強。

山腳下的礦洞前，一群工人正在汗流浹背地忙碌。寬闊的場地上堆滿了鐵礦原石，形成幾座小山包的模樣。
此時已近正午，烈日當頭，正是一天最熱的時候。工人們紛紛脫掉外衣，打著赤膊，露出黝黑的膚色。幾個工人看見李衛的牛車，遠遠地就揮手招呼起來。
“老李！有日子沒來了嘛！”
李衛抬抬手，算是打招呼了。
“咦？那個漢人是誰？”一個年輕的工人問。
“新來的吧？老李你都不認識！”
“他可是素葉城里最好的鐵匠。他打的菜刀能把鐵鏈斬斷，他打的鋤頭你用十年都不會壞?！?br> “他每三個月來買一次礦石，挑的全都是最好的料，眼睛毒得很！”旁邊的幾個工人說。
看著魁梧的李鐵匠越走越近，那年輕人不僅皺了皺眉頭：“怎么是個瘸子？”
“小子！這話你可千萬別被老李聽見。他是個老兵，殺人連眼睛都不眨，小心被他聽到打掉你的牙！”
那年輕人聽見旁人這么一說，嚇得趕緊閉上自己的嘴巴。

李衛的牛車停在一頂華麗的大帳前。帳篷里走出一個白胡子的胡人老者。老者穿著一身干凈的羊羔皮衣，頭上戴著一頂狐貍皮的四棱形帽。
二人大笑著擁抱，相互拍打肩膀。
“李衛，總算是把你給盼來了，你上次答應給我的酒帶來了嗎？”老者名叫哈爾，是這座鐵礦的主人。
李衛轉身走到牛車旁，掀開草席，露出擺放在板車上的兩個酒壇子。哈爾連忙打開一個酒壇，深吸一口，濃醇的酒香隨即沁入心脾。
“哈哈，果然是好酒啊，你上次跟我說這酒是哪來的？”哈爾問。
“白月樓?！?br> “對對對，就是白月樓！以前只知道這白月樓的老板娘是個大美人兒，沒想到連那里的酒也是一絕！”
“這就是老板娘親自釀的酒，名叫石榴紅?！?br> “好名字。我現在就去叫人宰羊，晚上你要好好陪我喝一場，不喝趴下不能停！哈哈！”哈爾豪邁地大笑。
“奉陪到底！”李衛抱拳，微微笑著說。
哈爾指揮兩個仆人把酒壇子抱進帳篷，又對另外兩個仆人說：“你們帶著李鐵匠去裝礦石，把最好的給他！”
“是！哈爾老爺！”仆人恭敬地跟哈爾行禮。
李衛與哈爾再次擁抱，隨后帶著徒弟趙行，牽著牛車，跟在那兩個仆人的身后。

經過礦洞時，李衛聽見里面傳來一陣騷亂，緊接著一個受傷的工人被抬出洞口。
李衛走進圍觀人群，看見傷者正躺在地上呻吟，整張臉因痛苦而擰在一起，滿是鮮血的小腿已經彎曲。
不一會，更多的人圍了上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起來。
“出什么事了？”
“像是被落石砸了腿，斷了。”
“這可糟了，我們這又沒有大夫，就算送到最近的村子也要兩天?！?br> “哎！恐怕這條腿是保不住了！”
這時，人群中突然站出一個漢人男子，來到傷者面前，仔細檢查傷者的小腿。
“這不是那個和尚嗎？他想干什么？”
就在人們七嘴八舌的時候，那和尚突然雙手發力，迅速而準確地將斷骨連接回去。
傷者痛的大喊大叫，緊接著卻有了幾分輕松的感覺。
和尚為傷者正骨之后，又找來一塊長條木板放在傷者的小腿外側，將身上破爛的外衣扯碎成六條麻布，分別綁在傷者的膝、踝等幾個部位，將整條腿與木板牢牢固定。

看著和尚嫻熟的手法，傷者有些驚訝地說：“真沒想到，原來你還是個大夫?！?br> “你的腿能保住，臥床休息兩個月就可以拄拐行走，大約半年的時間就能痊愈了?！?br> “今天多虧了有法師您在，不然我這條腿肯定就廢了。等我的傷好了，我一定帶著全家親自再來謝您！”
“出家人以慈悲之心普度眾生，這都是我應該做的，你不必太過放在心上?！?/p>

看著那個苦行僧一般的和尚，李衛心中突然有了幾分好奇，于是悄悄問哈爾的兩個仆人。
“那個和尚是誰？他怎么會在這個地方？”
“幾天前，哈爾老爺出去打獵，路過死人谷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和尚。當時他已經神志不清，倒在谷口奄奄一息，于是哈爾老爺便把他救了回來?！逼腿苏f。
“那個亡靈占據的死人谷？”李衛驚訝地問。
“沒錯！就是那個連老鼠都不敢靠近的山谷。真沒想到他居然能活著從那里走出來。哦，對了，這個和尚名叫玄奘。”

夜晚，清冷的弦月掛在空中。礦山前燃起了幾堆篝火，李衛與哈爾靠在火堆旁喝酒聊天，旁邊還坐著發呆的玄奘。
自從來到礦山之后，玄奘幾乎不怎么說話，每天就是坐在草地上望著雪山，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人人都以為他只是個迷了路的和尚，卻不曾想到他居然還懂得醫病救人。
哈爾見玄奘始終一言不發，于是舉起酒杯向玄奘敬酒道：“今天多虧了有法師幫忙，這才保住了那小子的腿，我在這敬法師一杯，聊表感謝！”哈爾舉起木質的大酒杯一飲而盡，涌出的清酒順著大胡子滴落。
玄奘以水代酒，也回敬了哈爾一杯：“老丈不必客氣。倒是貧僧還要感謝老丈您的救命之恩，那日若不是有您出手相救，貧僧只怕是早已魂歸九泉了?！?br> 自從聽說玄奘是從死人谷中走出來的，李衛就一直對這件事念念不忘，于是忍不住問玄奘：“聽說哈爾老爺是在死人谷前救了你，你為什么要去那個地方？”
對于這個名叫死人谷的地方，玄奘其實也并不清楚。他只記得他被雪崩沖下了懸崖，之后發生的事情已不太記得。只是偶爾會有幾個片段在頭腦中閃現，但都模糊不清，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貧僧與同伴在翻越凌山時走散，不慎跌落懸崖，醒來之后便已身在谷口，至今仍無法憶起是如何進入那山谷之中的。”玄奘搖了搖頭說。
“我已經派了人去商道上打探，可至今都沒人見到商隊的蹤影，你的同伴估計已經死在山里了?！惫枃@了口氣說。
“不會的，我的那幾名同伴武藝高強，非同尋常。他們一定能安全脫身的?！?br> “那你現在有什么打算？”李衛問。
“我打算去素葉城，那里是前往天竺的必經之路，或許能在那里找到我的同伴。”玄奘說。
“巧了！李鐵匠就住在素葉城，你剛好可以跟他一起回去，免得你一個人又走丟了?！惫栆慌氖终普f。
玄奘看向李衛。李衛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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