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都說青春里的愛情是檸檬糖的味道，酸酸甜甜的。

小榆卻不以為然，她說她和季小黎的愛情里面就只有甜甜的味道。

不管眾人如何的嗤之以鼻，她都只是對著季小黎笑笑。

當然，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們才17歲。

2

高中三年小榆和季小黎都在一個班，但直到進了高三兩個人才在一起。在很多人眼里，這明明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一對兒。

小榆是個重度精神分裂癥患者，瘋起來沒邊，文藝起來矯情得可怕。愛聽音樂，愛看電影，就算到了高三的課堂，做起這兩件事情來也是沒個節制。相比小榆來說，季小黎就顯得內斂多了。他架著一副細黑邊的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平日里在班上行事低調。本不該是受矚目的人，卻天生長了一副好皮囊。

當得知小榆與季小黎在一起的消息的時候，所有人都跟我當初的反應一樣，下巴都快掉到了腳脖子上，所有人都想象不到這兩個人究竟是怎么看對眼的。小榆說，真正有緣分的人，只要和他說上幾句話，就知道對不對了。認識好幾年，卻好像最近才真正認識他。

兩個人初初在一起的時光，歲月就像撒上了蜜糖。小榆的臉上，永遠泛著微微紅暈，藏在嘴角淺淺淡淡的笑意，暴露著她對季小黎的歡喜。上課的時候，季小黎也有意無意的看幾眼小榆，在那種特殊時節，這種情緒被掩藏的小心翼翼，卻又好像時時刻刻都暴露在空氣中。

兩個人在一起不久，小榆就迎來了她人生的第十七個生日。她一整天都在接受各種同學的祝福，但是最在乎的，還是那個住在自己心里的男孩兒。下晚自習后，小榆終于等到了。我看到季小黎走到小榆的身邊，給她遞了一個小盒子，說了句生日快樂。小榆打開盒子的時候，季小黎卻轉身走了出去。那是一只錄音筆，里面已經錄了一段音，我湊過去想要聽，小榆卻一把將我擋了回來。這個年紀的戀愛，總是有許多當面難以啟齒的話，卻又不得不說出來，于是這變成了他們兩個人的秘密。

3

小榆那時候迷戀一只名叫阿貍的紅色小狐貍，后來直接也不叫季小黎的大名了，改稱為阿黎，她說，剛好她喜歡的都是一個叫a?li的。

小榆好零食，不喜歡吃飯，后來一到飯點兒，季小黎就走到小榆身邊，要陪她一起去吃飯，小榆也乖乖的少吃了好多零食。

后來有一天晚上，小榆拎著一包東西鬼鬼祟祟的爬到了我的床上，我打開仔細一看，是幾大團毛線。我抬頭的時候正看到小榆用祈求的眼神望著我：丫丫，你告訴我打圍巾好不好？我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她，小榆雖然是個瘦瘦小小的女生，但是從來都活的粗枝大葉，連襪子都沒給自己補過一只，更別說是做編織了。她說自從收到季小黎給她的禮物之后，她也想給對方一件禮物，想來想去，自己做的東西才最有誠意，于是想著來學打圍巾。心愿是好的，可是這個心愿出現的時間略不恰當，我勸說小榆：現在冬天都快過去了，就算打好了也只能等明年再用了。況且現在距離高考只有三四個多月，縱使再心急，也不必浪費高三最后的一點時間。小榆說她自己笨，學東西費時間。但想想我的話也覺得有道理，再幾個月就要高考了，高考結束了再學也不遲。她笑嘻嘻的把一團一團的毛線又裝了回去，一邊還念叨著：對，今年冬天不能用還有明年冬天啊，來日方長嘛！

4

高三最后的三個多月，所有的人都投入到了昏天黑地的備考之中，小榆和季小黎的愛情故事摁下了暫停鍵，直到高考結束的那一天故事才重新得以延續。

2013年6月8號的那天晚上，我們都有點恍惚，醉的醉，笑的笑，哭的哭，鬧的鬧。好像曾經那么執著于想要翻過去的一個山頭，真正的走過去了，卻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高興。我們幾個人坐在一起，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每個人好像都憋了一腔情緒，但沒有人選擇表達出來，最后還是小榆先開了口，她握住了季小黎的手，說：阿黎，你說我們在一起讀了三年的書，為什么到了高三才在一起呢，如果高一我們就在一起了，不就不會這么快分開了嗎？季小黎摩挲著放在他手上的那只手，輕輕地說著：一輩子那么長呢，現在耽誤兩年算什么。聽完這話，小榆看著他笑了，兩個人的手緊緊的扣在了一起。連我這個外人都聽出來了，在季小黎設想的未來中，是和小榆在一起的。

可是事情的發展總是在最甜蜜的時候戛然而止。

出成績的那天，小榆一早就守候在了電腦前，雖然成績是在下午一點才開始公布。她早就記住了季小黎的準考證號碼，想著自己一定要在第一時間知道，然后告訴他，他去哪里她就去哪里。剛剛等到十二點的時候，手機就響了起來，是季小黎打來的電話，小榆接通了它：阿黎，怎么了？季小黎好像沒猜到小榆會這么快接通，一時語塞，不知該從何說起：…小榆…，現在可以查分數了，…我…我已經看到結果了，你可以如愿去一個好學校，可是我，我，才剛剛達到三本線，可能，不可以，我們好像不可以去一個地方上大學了……

后來小榆又給季小黎打了好多次電話，可是都沒有人接，小榆跑來找我，問我知不知道季小黎的家在哪里，我搖搖頭。小榆一臉絕望的看著我，說話的聲音都帶了點哭腔：他不接我電話，我現在都不知道怎么找他了，他說他不可以跟我去念同一所大學了！

我從來沒見過小榆這個樣子，季小黎是她的第一個男朋友，也是她的初戀，初嘗愛情的滋味，所以不知道該怎么來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我看著小榆這個樣子也不免有些心疼，剛剛走過去抱住她，她就摟著我開始哭，我上次看到小榆哭還是在她爺爺去世的時候，她不是個愛哭的女孩兒。小榆趴在我肩頭釋放著她的情緒，過了一會兒，抽泣聲就開始漸漸的弱了下來，我趁機安慰她：人家考得不好想休整一下而已，你干嘛老是往壞處想，他不還沒說要去哪兒嗎？我問你，如果你們真的分開了你會怎么辦？小榆立馬止住了抽泣，從我懷里把頭抽出來，堅定的說：等他啊，等再見的那一天。我笑她，既然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那還有什么好怕的？有這個等字做底，其他的都好熬了！小榆反復念叨著后一句話，念著念著好像突然就想通了，一邊抹著臉上的鼻涕眼淚，一邊對著我傻呵呵的笑了起來。

5

她再一次遇到季小黎是在填志愿的那天，在他們高中的學校里。小榆從老師辦公室出來的時候，遠遠的就看見季小黎坐在校道下面，望著高三的那間老教室，不言不語。小榆像看見一只即將從眼皮底下溜之大吉的小狐貍一樣，轉身就想要去抓住他。季小黎還在發著呆，一只袖子卻突然被人拽的死死的，他抬起頭來，就看見小榆在他面前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他等著她的呼吸稍稍勻下來。小榆生氣的對著他大叫：季小黎！來學校了為什么不找我，電話也不接，你還想跑哪兒去？季小黎看著還沒緩過勁兒來就開始吵吵鬧鬧的小榆，突然笑了：我不是在等你嗎？聽完這話，小榆的一肚子怒火好像在季小黎寵溺的眼神里被瞬間澆滅，她挨著他坐了下來，循著他眼光的方向也望向了那間老教室，兩個人就這樣沉默了良久。最后小榆終于艱難的開了口：阿黎，你先不要告訴我你要去哪里，我只想告訴你，不管你去哪里，只要我還喜歡你，我就肯定會等你的。小榆告訴我，她說這話的時候，心里挺難過的，而且她不敢轉過頭去看季小黎的臉，她怕他沒有自己那么難過，又怕他比自己更難過。小榆別著自己的臉，她不知道季小黎聽到她說這番話的時候是什么表情，應該也會挺感動的吧。季小黎這個時候卻低低的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小榆轉過臉去的時候看到季小黎正低著頭，手指不停的摩挲著什么東西。剛剛走過來的時候，小榆只管抓住他不讓他跑，卻沒看清楚他手上還拿著什么。季小黎伸出手來，將手上的東西遞給她：這個送給你，是我自己親手捏的，丑是丑了點兒，你先拿著吧，有機會以后再給你捏個漂亮點的。小榆接過季小黎手上的那個泥塑，仔細端詳了一下，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你捏的阿貍？這也太不像了吧，阿貍如果長這個樣子我才不會喜歡它呢！盡管嘴上說著嫌棄，小榆卻立馬將它放進了書包里。季小黎這時站起身來：我送你坐車回家吧。轉身就往校門口走去，小榆看著他有些落寞的背影，決定什么都不問了，默默的跟在了他的身后。在18路公交車即將進站的時候，季小黎牽住了小榆的手，對她說：丫頭，我已經報好了高考補習班，準備在這里再留一年，再過幾天就要重新回到那個教室上課了，如果可以，我會去你的城市找你的，只是要晚一年了。說完這句話，18路公交車正好在他們旁邊停下來，季小黎催她快走，小榆走出兩步突然回頭，舉起手中的那只阿貍，對著季小黎揮著手：沒關系，反正來日方長嘛，你記著它啊！

6

小榆到學校報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季小黎發了一條短信，告訴他她在成都的新號碼，跟他說，不管怎么樣都要記得給她打電話，然后，加油。

那是她第一次一個人去那么遠的地方，這也是我們長這么大第一次分開。小榆偶爾給我打個電話敘敘舊，但從電話里就聽出她好像并不是很快樂，我問她怎么了，她說她只是覺得一個人的日子有點艱難，身邊沒有愛的人，所以過得小心翼翼。她說身邊的人都用家鄉話交流的時候，她說出一句普通話來，就不由的覺得自己是個外人。她想把這些話都說給季小黎聽，可是怕打擾到他。

電話那頭的那個人，一點都不像我從小認識的小榆。

小榆18歲的生日來的悄無聲息，這意味著她跟季小黎在一起就已經滿一年了。我看到那天小榆在朋友圈里曬出了一年前季小黎送給她的那只錄音筆，配文是秦觀的一句詩“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我問她，那今年的禮物呢？小榆沒有回我的信息，一直沒有，后來我才知道，那天季小黎連電話都沒有給她打過，根本就忘記了。小榆為此也很失望，但過了些日子，這種感覺也慢慢的淡忘了。為了填補自己心里那偶爾的失落感，小榆開始學著去接受這陌生環境里藏在角落的溫情。周末的時候，她開始游走在成都的大街小巷，走到每一個地方，都停下來拍照留戀，每張照片中都留出了多余的位置，她把照片傳給季小黎，告訴他，這些位置都等著他哪一天來將它填滿。

冬天快來的時候，小榆終于想起了自己曾經未完的事業，在行李箱里翻了很久終于翻出了那幾團沉睡的毛線。小榆打開電腦，開始跟著網上的教程學著打圍巾，看著她那笨拙的樣子，宿舍的同學都開始笑她：小榆，第一次給男朋友打圍巾吧，按你這速度今年冬天可沒有盼頭啊！小榆沖她們傻笑幾聲：今年來不及就明年戴吧，反正這東西又不會過期。室友正想說什么，一句話說到嘴邊又咽了下去。終究是小榆單純，什么事情都想得簡單，不明白某些東西可以無限期保存，偏偏愛情是有保鮮期的這個道理。

小榆終究還是在寒假之前打完了這條圍巾，放寒假的時候，小榆跑去了老學校，去看季小黎，想把這份自己親手編織的禮物親手送到他的手上。雖然只有半年沒見，她覺得他好像長高了不少，她都要仰著頭看他了。她陪著季小黎去食堂吃飯，就像一年多前，季小黎陪著她一樣。小榆說著她的大學生活，季小黎只顧往嘴巴里塞飯，小榆問起他的情況的時候，他只說著什么今天的飯菜比昨天的好，寢室熄燈太早之類的話，兩個人前言不搭后語的聊著。小榆心里有種什么感覺怪怪的，可是轉念一想，現在季小黎就坐在她對面，兩個人只隔了30公分的距離，這不是這么久以來自己最苛求的嗎？她在心里嘲笑著自己的不滿足。

兩個人一起走出食堂的時候，季小黎的班主任正好從校道那邊走了過來，季小黎立馬轉過身來對著小榆：小榆，你先回去吧，我要去上課了，我現在還算高中生，我們這樣被班主任看到了不太好。說這些話的時候，季小黎的臉有十足的難堪之色，望著小榆，好像在哀求她。小榆呆呆的望著季小黎，好像還沒反應過來他對她說的話。見小榆站在原地不動，季小黎情急之下轉身就走了，沒有給小榆留下任何的機會說些臨別致辭。小榆一個人站在原地，手里的禮物都沒來得及送出去。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想起剛才季小黎看她的眼神，她覺得他好像把她當成了麻煩，今天她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也沒表現得有多高興。站在這群穿著校服的高中生中，小榆又一次覺得自己成為了多余，明明一年前，這里是屬于她的，季小黎也是屬于她的，卻在同一天，他們都對她表示了抗拒。小榆突然覺得滿腹委屈，她只是來看看他，這半年來，他和她只有短短幾個電話的交流，她很想他，想在今天看他一眼，希望他也如她這般高興，可是他沒有。一股不安的感覺在小榆的心里像野草般瘋狂的生長。在走出校門的時候，校園廣播里突然響起了歌聲，播放的是樸樹的《那些花兒》——我們就這樣散落在天涯。

7

她突然開始跟季小黎置氣，不再搭理他。可是時間一長，怒氣全消，剩下的僅是不安和自責。她有太多的情緒突然無處安放，于是又變回了以前那個文藝的小榆，開始在朋友圈更新各式雞湯，說著許多關于愛情的傷感的話。小榆這樣的女孩兒是很容易暴露自己的情緒的，遇到一個讓她心安的人，她可以過的瘋瘋癲癲，沒心沒肺，但如果那個人對她忽冷忽熱，她就會惶惶不安，小心翼翼的揣測別人的心思。

終于等到了2014年6月8號，那天晚上，小榆很忐忑的給季小黎打電話。一年的時間好不容易熬過，她覺得他和她最艱難的一頁已經翻過去了，未來的日子，可以將過去這一年的遺憾全部都填滿。

小榆的手里緊緊握著那只紅色的小狐貍，撥通季小黎電話的那一瞬間，她聽到了那個世界里煙火繁盛的聲音。還好嗎？你還好嗎？小榆想開口問他，這幾句話在她的心里重復了無數遍，可是她還是不敢開口，她怕她等到的結果不是自己想要的。她等著他主動告訴她，一切馬上就會好了，他會過來找她。等了半晌，等到煙火散盡，對面的世界突然安靜下來的時候，他終于開口了：小榆，我們分手吧。

8

手中的那只紅色小狐貍啪的一聲摔落到地上，小榆覺得在那一瞬間，自己心里崩了很久的一根弦終于斷了，珠子灑了一地，全是窸窸窣窣破碎的聲音。她問他到底怎么了，他說：有些事情，好像不管我怎么努力都無法做到，就像考大學，就像去成都，就像，回到你身邊。

如果兩個人在一起變成了這么勉強的一件事，那還有什么繼續下去的理由？只是小榆想要弄明白，不是說好的來日方長嗎？為什么一年的時間就足以改變這么多。季小黎說：我沒有喜歡上另一個人，只是我想放棄繼續喜歡你的權利，我不知道我接下來究竟還能做些什么，可是你想要的，我不能再給你了。小榆，就這樣吧，他們說的對，我們終究還是不配。

說完這句話，對面的那個人就決絕的掛斷了電話，連最后說再見的機會都沒有給她。小榆蹲在地上，撿起摔碎的那只紅色小狐貍，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剛好我喜歡的都是一個叫a?li的！”剛好自己喜歡的，都在一夜之間化為烏有。

小榆后來給我打電話，說起這件事，她說，果然是旁觀者清，她和季小黎從來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在電話里，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一點都不像剛剛失戀，我要她哭出來，她反而笑了。她說自己不難過，這一天，比她受冷落的那些天好熬多了，或許是自己在那些天已經對這一天的到來做了足夠的心理準備，真正等到他說出那句話，心里反而平靜。就這樣結束了也好，她再也不用小心翼翼的揣摩他的心思了，也不用再等他了。

那通電話掛了之后不久，我就看到小榆在朋友圈新發了一條狀態：

都說青春里的愛情是檸檬糖的味道，酸酸甜甜的，所以我也急于采一顆來吃。到最后，卻發現這只是一顆薄荷味的檸檬糖，它吸干了你身體的熱量，那種涼意從你的口腔直接漫延至心。你張開嘴想要呼喊，卻只吞進了一股穿堂而過的涼風。終于，那種被掏空的感覺讓你意識到，你故事中的那個人，連同你的青春一起，被穿散在了冷風里。

9

不久之后，我收到了一個小榆寄過來的包裹，打開一看，是一條編織圍巾。小榆在里面留了張字條：本來以為來得及的東西，最后轉身就走。一萬年太久，我們只爭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