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澤香?
1999年暑假，我從表妹瑛子那里知曉一個卡帶，歌手看來陌生，專輯封面是一棵綠意盎然的樹和站在樹前面容恬靜的長發白裙女子，上面墨跡印著她的姓名：許美靜。正值盛夏，綠白色調組合的封面傳來一絲清涼。翻開內頁，曲目列表簡潔干凈，大多由兩字組成，最長的也不過五字：《遺憾》《蔓延》《蕩漾》《海見天》《城里的月光》《都是夜歸人》。單看曲目，像極一首小詩，寥寥數語勾勒出別有洞天的深意。我對瑛子說，借我聽聽吧。托賴我有個大方又喜歡分享的表妹，這個卡帶拿回家后，便再未還回，它在我家呆了很久，直到磁帶卡住，音質嘶啞，無顏歸還。
許美靜被傳唱最廣的是《城里的月光》，唱得人心安寧、夜色靜謐：“每顆心上某一個地方 總有個記憶揮不散／每個深夜某一個地方 總有著最深的思量／世間萬千的變幻 愛把有情的人分兩端／心若知道靈犀的方向 哪怕不能夠朝夕相伴／城里的月光把夢照亮 請溫暖他心房／看透了人間聚散 能不能多點快樂片段／城里的月光把夢照亮 請守護他身旁／若有一天能重逢 讓幸福撒滿整個夜晚”。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不柔不滑，不故作變調，只緩緩道來：夜深未眠的人哪，莫迷莫亂莫失莫忘，一擎月色為你掌燈，至少我還在你身旁，與你相伴。唱著《城里月光》的許美靜是散發著母愛光輝的月光女神，她愛山河大地，愛俗世幸福，也疼惜聚合離分。多年后，退隱歌壇的許美靜回憶起這首歌說到，我到現在才更懂得《城里的月光》，可能與我母親離世有關。
此時的許美靜早已不是當年的月光女神，她經歷了極為動蕩的情感波折與事業起伏。愛得烈，痛得深，痛到極處并非否極泰來，她命自己轉身，拖著最后一絲尚存的喘息與意志；紅極一時，紅透兩岸三地，歌迷愛她，2000年左右，各路歌手使勁渾身法寶，又蹦又跳攬人喜歡，許美靜是異類，她人如其名，靜靜地唱，不蹦不跳，聲音帶有一絲接近于暗啞并不低迷的沉緩。她仿佛有許多事想說你聽，你可以不必揮熒光棒，不必喊她姓名，此刻她只想與你促膝長談，談這浮世談這風塵，談心底最深的隱傷。就是這樣的許美靜，令人著迷，只要她一出聲，勢必攫攝全場。某一時刻，彼此仿若全然換了角色，不是歌手不是歌迷，她唱了一曲近日心跡，我聽了一段隱秘傳奇。
從1999年知曉她，似聞一朵花的綻放，2000年后她漸至無聲。這是一場短暫的相會。那個用淡淡音色唱著淡淡月色的許美靜，那個試圖撫慰天下未眠人的許美靜，終究成了不告而別令人擔憂的一縷銀輝，冷卻不知所蹤，又叫人牽掛惦念。陳佳明，這個她此生無法繞行的名字。到底要多愛一個人，才愿為其傷筋慟骨，及至舍棄當紅事業，藏匿紅塵。
陳佳明是許美靜的制作人，包攬詞曲，才氣盈天。是多懂一個人，才可以為她寫出幾乎首首經典的唱詞，又是多戀一個人，可以將他的詞曲唱得連路人都心生悱惻。愛得越深，傷得越深，此點被無數情歌唱爛，陳佳明與許美靜恰恰親身印證。許美靜愛上的是一個無法回應，已有家室的陳佳明。這注定是飛魚與天空的迷途之戀，只能遙望，無法相守。
最不堪的還在依次上演，2006年她幾乎完全葬送自己的演藝事業。被傳出在酒店精神失常與人大吵大鬧，隨即警方涉入。關于“許美靜瘋了”的謠言甚囂塵上。
靜極則烈。1999年那個站在大樹下身著白裙子的安靜女子不復存在了，事后約略有人聲援辟謠，可是她自己從未再現身于公眾眼前。歌迷知她還在世間，只是躲起不愿示人，懂她的人都體貼的不去打擾。她確實也沒什么話值得鄭重交待，要說的想說的都在歌里了：“該是最后一次讓你心疼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真／不能肯定對你沒有恨我會如何繼續你別問／一生把你放在心里頭盡管未必能夠長相廝守／只要偶爾深夜想起有你會有一絲微微的酒意”
只是我未曾想到，與她剛相識便要言別離，這樣的速度迅疾地像流星，居然還是一顆紅得炙手，無數人渴盼的時候，別人趁勢再戰，她卻轉個身連再見都不留。涌起的話在嘴邊又默下，對于喜愛的人，應當給她極度的自由，誰叫她是風一樣的女子，許美靜。
一般來說，消隱意味著逐漸被人遺忘。2008年，打開CRI國際廣播電臺，當時做音樂節目的電臺主持人李峙說，我最愛土豆和許美靜。這句話是在黑暗中擦燃的火柴，令我眼前瞬間一亮，于黑暗中微笑頷首：是的，我也是。贊同的重點不是土豆，而是后面三個字“許美靜”。直到今天李峙還時不時在節目里懷念許美靜，原來一個人自我消聲自我轉身隱退，卻仍然不曾被人遺忘。對于處于快餐時代競爭激烈的娛樂行業來說，著實是一個奇跡。有一些人執著地愛著一個人，念念不忘，不圖回響，只望她好，祈她安，不四處流浪，有枝可棲。
2015年起，許美靜零星參加幾個節目，依然是不躁不動，如水穿行，不留痕跡。當有記者問及這些年在干什么，她如實回答：休養身體，現在好了，更多的時間在做創作，創作是一件需要時間的事。
一語化解百千結。她既默認之前的生病，又答了正在潛心創作。無辯解無長篇大論，不討好，不刻意。一如唱《城里的月光》時的許美靜，淡淡又復刻母性的光輝，只是今時的愛，不再勸解世間人，更多的已然學會與自己相處，懂得如何呵護軀體里的那顆心，如她在《都是夜歸人》里所唱：“你的愛已模糊 你的憂傷還清楚／我們 于是流浪這座夜的城市／彷徨著彷徨 迷惘著迷惘／選擇在月光下被遺忘”
正在路途歸來的許美靜，依然是城市上空那輪淡弦月。距離1999已過去18年光陰的許美靜，經過艱難的旅途跋涉，終于要做那枚敲響萬千舊人心扉不再叫人擔憂疼惜的夜歸人。
看來，城里的月光誠我不欺，不曾遺忘任何人，既把她的夢照亮，也溫暖她的心房。
許美靜，不急，你且慢慢行。歲月與我們都在，在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