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寧:沒有坐過牢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
如今這話常出自人們的調侃。早幾年我在疾控中心工作時,常常要配合其他科室外出采血,這其中去看守所的次數最多。
我記得第一次去的時候,當看到那扇高大的鐵門時,心里就不由得壓抑起來。科長拿著我們的身份證和書面材料遞給了類似值班室的小窗口,隨后才從一側的小門內,走出一位四十多歲的獄警帶我們進去。途徑一條狹小透明的通道,一舉一動都暴露在執勤武警的眼底下。打開又一扇電子門后,我發現,原來里面還有一扇鐵門。而走進這扇鐵門后,才算是真正進入了看守所的內部。
一進門,我首先注意到的不是犯人。而是在墻邊堆成小山一樣的飲料包裝袋。我國法律明確規定,罪犯服刑期間,有勞動能力的必須參加勞動。我有個表哥,當年因搶劫罪入獄后,每日就是縫制皮球。據他所說,手指都磨出了血泡卻還得埋頭苦干,畢竟是有指標的,完成了會有些微薄的收入,完不成就……
來之前,我以為這里定是人人兇神惡煞,可實際上,犯人們雖說年齡有大有小,卻一個個靠墻而站,老實巴交的等待。而我則在工作中,對幾位犯人印象深刻。
**一位老年犯 **
老人白發蒼蒼,同事填檔案時,得知他今年六十五歲。問其生日時,老人卻說忘記了。起初我還懷疑他是在敷衍,可獄警和同事卻早已司空見慣。
老人相當配合的掠起袖子,干瘦的胳膊擺在我的面前,血管根根暴露。從我的經驗上來看,他原本應是一位耕地的農民。這位老人倒不是兇惡之徒,只是因為包庇罪而入獄。據說是他兒子因不堪鄰居的百般刁難而殺了對方全家。家里人讓他出去躲,可老實巴交的兒子卻不知道去哪里。只是去了鄰村一處干涸了的大洼中度日,短短一周后就被抓捕。
這些自然是從預警和同事的聊天中得知的,而我看向老人,卻發現他就好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一般,沒有絲毫的神情波動。后來我才知道,這早已和大多數犯人的故事一樣,成了獄中人們的談資,也許真的是聽多了,就習慣了。
說著廣東話的青年囚犯
這名犯人來時,面色要紅潤得多,想必是剛入獄不久。手臂上的皮膚白凈而滑潤,據說是因非法傳銷而入獄的。
抽完血后,我對他說:“好了,沒事了!”他點了下頭就往號房走,誰知號長(號房內管理他人的犯人)突然一腳將他踹倒,怒罵道:“他媽的,讓你走了嗎?”
“大夫說沒事了,”那人沒有爬起來,而是看了我一眼,委屈的回答。
“媽的,趕緊起來,蹲一邊去!”
看那犯人的樣子我不禁有些內疚,而那號長兇神惡煞的樣子,也令我心生忐忑。誰知號長扭過頭來就笑嘻嘻的坐到我面前,很是配合的掠起袖子。等我入針后,他還一個勁兒的夸我技術高超,比看守所的大夫強了百倍。
一旁的同事也來了興致,張口問道:“你犯了什么事?”
“吸毒,”他很是淡然的回道,隨后又樂呵呵的說,“其實,冰毒沒什么癮頭,就是爽而已。你看我進來快半年了,也沒犯癮!”
對于這種說法,我反正是不信的。我知道冰毒在生理上的戒斷反應是可以忍受的,但心理上的成癮才是罪魁禍首。
采完血后,由于后面還有犯人,那號長便從兜里掏出盒中華煙,走過去遞給獄警和科長。幾人就吞云吐霧,談天說地起來。說實話,若不是此地此景,我真的會以為他們是多年的好友。
在監獄中,仍舊有著社會上的投影,一些外在的力量,會或多或少的影響著獄中的犯人。
我有位在本地略有人脈的親戚,也在這里蹲了三年。據他所說,有年冬天特別冷,獄中只有個小薄被子很難御寒。可他卻滿頭大汗,張口道:“要不,咱們開窗戶透透氣吧!”天見可憐,他之所以熱,是因為半個號房里的犯人都把被子蓋在了他的身上,而其他人只能合著衣服瑟瑟發抖。
一位少年犯
我也接觸過一些少年犯,本應是大好的年華,卻只能在鐵窗中度過。其中有一位居然和之前的那位老人一樣,忘記了自己的生日。在我印象里,生日是每個人最快樂的一天,可他卻沒有絲毫的印象。
我知道,會出現這種情況,應是和前文中的老人一樣,是太久沒有過生日的緣由。可老人也許是歲數大了,便不再把生日當回事,那么這個少年呢?是沒爹沒娘?是叛逆的離家出走了數年?這些我都無從得知。
可看到他,我卻想起了外地大姑家,那個小我兩歲的表弟。他不喜歡讀書,自初中時就與社會上的閑散人員頻頻接觸。愣是在初中時就多次被學校開除,以至于最后都沒能完成學業。
某天夜里,他被兩個同伴慫恿著搶劫了一個女人。錢也不多,就兩千塊的樣子。隨后,那兩人便逃去了天津,而他則被接到報案的民警帶了回去。
雖說年紀剛滿十六歲,也積極配合了追捕另外的兩人,可還是被判了一年牢。出獄后,他愈發的沉默寡言。由于初中沒畢業,又有過前科。他只能去工廠做一些最辛苦的體力活,每日忍受著粉塵和灼熱,艱難的討著生活。
一位女犯人
有次,我給一位女犯人采血時,她捂著嘴,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可一旁的獄警卻呵斥道:“哭什么哭?這時候怕疼了?當初自己扎針管的時候怎么沒事?”
原來,她是因吸毒入獄的。一般看守所里面的犯人有兩類,一種是羈押而未判的,還有一種則是因刑期較短,就不移送監獄了,在看守所里服刑即可。而這其中,吸毒人員不在少數。
聽到吸毒,我不禁抬頭看了下她一眼。畢竟是在監獄里,所有人都是素顏,而她除了有些消瘦外,還算蠻漂亮的。這樣的女人,若是略施粉黛,姿色上自然是更上一層樓。我完全相信,她曾經會和所有愛美的女孩一樣,喜歡逛街、買漂亮的衣服。可如今,卻只能穿著千篇一律的囚服,等待著服刑期滿。
監獄真的不是個好地方
當我去過一次后,便真心的懼怕這里。
這里有形形色色的人,有普通的老百姓;有富甲一方的商人;也有曾在外面叱咤風云的涉黑大哥,可這里又都是一樣的人。每個囚犯的心中都是一座孤城,只能熬過歲歲年年的刑期。即便出獄了,面對如今日新月異的世界,宛若隔世的他們又該怎樣去適應?
在這里,我不想說改造的問題,它太過于深奧和敏感,不是我一介凡夫子所應想的東西。我只能勸自己,又或者勸看了這篇文的人。
一定要不斷的告誡自己:要保持一份清明。等鐐銬鎖在你的手腕上時,另一個你根本不愿去經歷的世界便會撲面而來。
人的一生中,會因為很多事情而改變了命運的軌跡。而牢獄之災改變的尤為之多,也尤為之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