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發夏知涼同學)

作者:江魚

上周，菊香姐和富二代結婚了，香檳紗幔，美酒佳肴，十幾臺臺高級锃亮的轎車，如整裝待發的士兵站在張家小院門口。泥土和稻草屑彌合而成的外墻貼上紅色的喜字，煞是喜慶！

奢華而又不失浪漫的一場婚禮。閑在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有了新鮮的談資，全數伸頭過來張家圍觀。

一個個又是點頭，又是嘆氣的，真是嫁了個好人阿。張老頭得一好女婿咧，以后治病再不用借咱們這些鄰居了。對??！菊香不用在外拼死拼活了，以后有享用不盡的福氣。自家的女兒為啥不能這么爭氣，也要給自己的老娘掙一份未來。

我回過頭來，微胖的新郎領著高挑的新娘，穿梭在各個酒席，挨個親朋敬酒，接受祝福。菊香姐，每一杯都一飲而盡。獲得一陣打趣聲，新郎官，你娶了個酒量大的女人，可注意了。

只是我卻沒從菊香姐的目光里看到所謂的幸福，因為我看過她最幸福的樣子，從前和小張在一起時，隔著照片也能感受到菊香姐映在眸子里的快樂。

一杯杯烈酒下肚，笑的好開心，笑的好累。

那段感情對菊香姐來說就像刻在臂膀上的花蝴蝶，太美，舍不得抹掉。當真轉身要去抹掉時，卻已經一筆一劃刺進骨髓了，再怎么努力也無濟于事了。

02

一年前，菊香姐大學畢業，捧著精心準備的簡歷，入職了一家紡織企業。

老板親民，同事友善。這讓初入職場的菊香姐仿佛身在塔尖，美麗的彩虹就那么近的懸在眼前。海市蜃樓的幻想，使她迅速拋棄了老師說的社會是個大染缸，分布著各色人等。以為未來也會如這觸手可及的彩虹般，絢麗多姿。

顧慢慢是菊香姐的部門組長，長菊香幾歲，沉穩干練。十分耐心的指導著職場新人菊香姐。當然菊香姐也對得起這份耐心，頗為認真對待這份工作。在工作之余主動承擔起部門的清潔任務。獲得同事一致好評。

那天，剛倒完垃圾回來的菊香姐，聽見一陣陣喧鬧聲，哭怨聲，勸慰聲從老板的辦公室傳來。

從同事哪里聽來，老板的老婆在老板的公文包里發現了女人的香巾，氣急敗壞的來公司捉拿小妖精，老板只好關起門來處理瑣碎家事。

菊香一向對這些辦公室八卦不感興趣，低頭繼續分析手里的布樣?？煜掳嗟臅r候，老板叫菊香去了辦公室。

03

夜市好，夜市秒，夜市是一個不用花多少錢就可以發泄怨恨，撫慰傷口的絕佳之地。尤其是對于農村女孩菊香姐，簡直再合適沒有了。

昏暗的路燈下，光膀子的男人隨意吆喝著，一排排烤串煙熏裊裊。菊香姐找一個相對僻靜地坐下。

三瓶王子啤酒，4.5。四根素串串，2.5。淚水就著酒，慢慢消化即將被迫辭職的無奈。

好咸的啤酒酒，好難的生活。

菊香姐是連喝葡萄酒都會醉的人，哪里挨得住這三瓶啤酒。

回地下室的路上，菊香姐被一個混混擋了去路，妞兒，一個人兒，哥哥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酒精肆意攪動著菊香姐的大腦，她，歪歪扭扭，一次又一次揚起無力的手推開，語氣輕佻的混混。

小張是在這時出現的，如從天而降的英雄般一把拉過菊香姐護在身后。小混混怒了，破口大罵，你他媽，哪根蔥阿！敢壞本大爺的好事。說著還動起手來。菊香姐迷糊中，看見一串鮮亮的鼻血，在昏黃的路燈下恍的炸眼。

那是菊香姐和小張的第一次相遇，有點狼狽，有點匆忙，不美好，卻值得收藏。菊香姐說那是她生命里難得的歡樂。

沒有身份證，住不了旅店，也不能把她帶回家，一個女孩在外面，總歸太危險。思前想后，小張傻乎乎的帶著菊香姐坐在路邊的休閑椅上，陪著喝醉的菊香姐，一個人抬頭看天，數星星。直到菊香姐清晨醒過來。

那一刻，菊香姐心里淌過一絲暖流，陌生人給予的溫暖，才最觸發淚腺。

04

菊香姐向公司遞交了辭呈，人性如此，誰都渴望被理解，被懂得，老板也只是討厭孤獨，不想面對整日無理取鬧的太太而已，再說了顧慢慢也是個好女人，祝福他們各自幸福。

抱著一沓沓職場筆記，轉身，下樓。年輕的都市麗人穿著時尚的從她面前經過，低頭再看看自己一身的地攤貨，她終于知道為什么犧牲者是她了。

背這事真的帶著次方的。經過菜市場時，降價白菜的尖銳嗓音傳到她耳朵里。一聽降價，菊香姐二話沒說沖了進去。

一個穿著舊時代藍色勞動布的女人，站在板凳上，舉著喇叭吼，白菜七毛，七毛咧，你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菊香姐擠進人群，彎腰開始，精挑細選，買了六顆。

小姑娘，10斤，7塊。

菊香姐看了看秤砣，明明沒到10斤阿，和大媽理論起來。開玩笑了，大媽的嗓子哪是菊香姐能隨便挑戰的，幾句你這個姑娘，怎么這么斤斤計較的，不就七毛嗎。

聚集在四周撿白菜的人，像是看猴似的，勾頭看過來。

辭職，被欺負，這就是都市送給菊香姐的禮物。所有的負面情緒齊齊涌上心頭，她迅速撥開人群跑開，眼淚刷的落下。

緣分這事真的帶磁場的，這是菊香姐第二次遇見小張，還是不太美好。

菊香姐跑到天橋上，瘋狂的怒喊著，小張氣喘吁吁的，站在她邊上，對不起，對不起，剛才我媽確實少你斤重了，請不要建議，這是補上的，菊香姐聚集的煩惱一下子找到了發泄口。

誰要你的破白菜，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憐，即使丟掉了工作，我也不需要，說著說著，語氣弱了下來，菊香姐蹲下來，趴在懷里，嚎啕大哭

不是她要表現她脆弱，是真的快喘不過氣了。

05

小張那天穿了穿著紅白條格的襯衫，袖子高高的挽起來，手里提著白菜，左肩上還沾上了蔫了的白菜葉，就直愣愣的站在哪里。

菊香姐哪里見過這么傻的大男孩。誰該為她的傷心負責，她又有什么資格向他人發泄。

菊香姐抹了一把眼淚，接過白菜，轉身欲走，小張突然叫住她，扯去她頭上的白菜，那是菊香姐方才搶白菜時落上去的。他說生活并不完美，但是你可以選擇完美，沒有人可以剝奪選擇的權利，就像這顆白菜，你可以隨意烹飪你喜歡的菜式，還有告訴你酸辣白菜很好吃的。小張笑了一下，迅速跑走了。

夕陽就是這樣變得美的，菊香姐站在原地望著那個讓她莫名安心的背影，嘴角扯開一抹好看的弧度。

06

菊香姐很快又找到了家公司，工資不高，每個月除了交房租，還要給家里寄點，日子過的緊巴巴的，卻依舊懷著對生活極大的熱情，因為她認識了小張。

一天，菊香姐半夜突發疾病，在床上疼到冒冷汗，翻遍手機，這個城市她只能打給小張。

小張騎著自行車，一路狂奔過去。

醫生確診是闌尾炎，需要簽手術知情同意書。小張在關系那一欄簽了：丈夫。

不是褻瀆菊香姐，只為讓她安心，告訴她，有我在，不用怕。

手術很成功。

出院后的菊香姐為了感謝她，要請他吃飯。小張知道菊香姐一個人在外打拼不容易，誰的錢不是錢呢。玩笑似的說了句，你請我吃白菜宴，我就去。

沒想到菊香姐真的答應下來了。但是后來的白菜宴是小張大廚完成的：酸辣白菜，白菜豆腐湯，白菜餅，白菜泡芙，豬肉白菜粉絲。小張得了個白菜王子的名聲！

菊香姐愛吃白菜的習慣就是那時候養成的。

小張生性靦腆，和菊香姐回家的那天，去了市場買了一身新衣服，菊香姐笑話他。心里卻喜滋滋的，我家小張真帥阿！

菊香姐的對象遭到了張媽的強烈反對，一個賣白菜的小攤販，能給你帶來什么幸福，你的眼睛被塑料大棚蒙住了嗎。菊香姐可不這么認為，她愛他，他也愛他，足夠了。當場拖著還未啟開的行李拉著小張回城了。

坐在火車上，小張問菊香姐，你稀罕我哪兒，菊香姐別過頭去看，看著窗外疾馳而過的風景說了句，我想吃白菜了。

07

小張斗志昂揚，克服靦腆，開著那輛破舊大卡車四處售賣白菜，找合作伙伴，經營白菜基地。

菊香姐剛應付完家事，又得知修改好的策劃案被經理署名他人，獎金瞬間打了水漂。

就在那時，菊香姐公司聚會上認識的一位富二代對菊香姐一見鐘情，并展開瘋狂追求。聽說菊香姐喜歡帶口罩出門，就買了一后備箱的口罩寄到菊香姐公司。聽說菊香姐喜歡吃白菜，買了一個翡翠白菜送到菊香姐樓下。菊香姐討厭這種唯物至上的人類，每每拒收，告訴她有男朋友了，卻召來他極大的“非張菊香不要”的熱情，惹得菊香姐煩惱。

剛剛那時候，菊香姐的爸爸突發腦溢血，躺在醫院里，著急需大筆手術費，鄰里鄰外借遍了，實在無人可借，也無人再借了。張老頭每天躺在醫院里，光是氧氣費就負擔不起。菊香姐一天要打三份工，快支撐不住了，辛好有小張在，可以為她分擔壓力，終究還是杯水車薪，醫院里幾次催款，讓患者家屬盡快想辦法。

富二代不知哪里得來的消息，替她交完了張老頭全程手術費，脫離生命安全后，轉入了特護。

張媽把富二代看成了后半生救命稻草，借著感謝富二代的由頭，邀請對方來家吃飯，勸菊香姐早些“棄惡從良”，幾個親戚也輪番轟炸。

那天小張賣完白菜，照例去給菊香姐做飯，看著小張在廚房里忙碌的背影，看著媽媽發過來的活不下去的短信，她真的累了，這樣苦澀的日子不是她曾經幻想過的。

那是菊香姐最后一次吃白菜宴。小張說，一切都在進展中，已經找到合作商家，不久第一批塑料大棚白菜基地就會投入建設中，菊香，咱們以后的日子一定會越活越紅火，到時候把咱們雙方家長都接到城里來。菊香姐哭了。小張一下子急了，菊香怎么了。哦，是太感動了吧。

富二代繼續等在菊香姐的公司樓下，這一次菊香姐沒有拒絕，沒有轉頭，直接坐了上去。

小張和一輛自行車就在不遠處，風中凌立，車后座似乎還有白菜的香味慢慢彌慢開來。

后來，小張和菊香姐和平分手，是小張先提出的。小張說下輩子他想做富二代。

貧賤夫妻百事哀，小張懂得了什么樣的生活適合菊香姐，所以選擇放手。

她的家庭因素，她的精疲力竭，逼菊香姐做出了一個選擇。

魚和熊掌向來不可兼得，菊香姐選擇了物質卻丟掉了愛情。第一次因為潛規則辭職，第一次為了幾毛錢的白菜和人爭吵，新公司的各種不透明競爭，是這個城市給了菊香姐最初的認知。

到最后會明白人生在世，不過二句：無心至此，非我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