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遙不可及，未來也在眼前，眼前擁有的家人、愛人、朋友，最后都會在時光流逝中說再見。
你終將發(fā)現(xiàn)，善意相待，寬容陪伴，內(nèi)心就平靜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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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big>01</big></big>
我們小時候很純潔，炮友就是一起放鞭炮的小朋友。
記憶中過的第一個年，鞭炮占據(jù)全部印象。那時的鞭炮不講究，最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叫魔術(shù)彈，24發(fā)，36發(fā)、72發(fā)，嘭嘭嘭嘭，一發(fā)一發(fā)彈上天，空中炸出璀璨斑斕的煙花。
煙花轉(zhuǎn)瞬即逝，人還在興奮中，小臉燦若桃花。
當(dāng)時，我住外婆家。
地方叫興業(yè)里，百米長的一條小巷，巷子兩邊青瓦磚木結(jié)構(gòu)的平房，一間挨一間，緊密相連，住了幾十戶人家。
每戶人家都有小孩兒，大年三十晚上，紛紛跑出來，各自炫耀備好的鞭炮，像國慶閱兵武器展覽。
最尋常的是小鞭炮，艷俗紅紙包裹，一串二十響，其中必有啞炮。
啞炮陰險，點燃不響，湊近去看，砰就炸了。宛如魚中骨刺，給人以不防備的傷痛。
鞭炮質(zhì)地粗糙，地上立不住，就插在各家的花臺里，炸得泥土翻飛，花兒四分五裂。
或者嵌在粗大梧桐的樹縫間，縫隙越炸越大，最終炸成一個洞。
每個樹洞，都藏著無憂無慮的童年。
后來人們開始攀比，比誰家鞭炮粗壯，比誰家鞭炮響亮，據(jù)說是把晦氣炸出去。
除夕零點，全城如同戰(zhàn)爭爆發(fā)，耳中炮聲隆隆，腳下飛炮亂躥，走在路上，感覺自己像硝煙中走來的戰(zhàn)士，油然而生一種壯烈感。
如今過年不放炮，全城也煙霧繚繞。
無限懷念小時候，世界山青水綠，遍地?zé)o害瓜果，地里的蘿卜，架上的葡萄，洗洗就能吃，爽脆甘甜。雨后總有股泥土清新味，撲鼻襲來。城市沉寂寧靜，就想放個鞭炮鬧一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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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big>02</big></big>
少年時代有次過年，成都大雪紛飛。
全城的人像看美女裸奔一樣新鮮。有老人說，這場雪百年不遇，實在罕見。
于是羨慕北方人。據(jù)說他們堆雪人都堆煩了，堆好一個，轉(zhuǎn)身就被人踢散。后來有人把雪人堆在消防栓上，踢的人腿上打了一個月石膏。
清晰記得那是大年初二，外面很多人打雪仗。
人家韓劇里打雪仗，都很唯美，滿是女生的嬌聲尖叫：歐巴、卡其瑪、歐其瑪喲……并伴隨陣陣爽朗歡笑。
成都人打雪仗，響徹耳邊的聲音是：狗日的、瓜娃子、打死你個龜兒子；你個胎神，有種別給老子跑嘛……
情景一下就邋遢了。
那天，我和鄰家一群少年打雪仗，悶頭瘋打，相互往對方脖子里灌雪，冷得上躥下跳，當(dāng)晚我就發(fā)了燒，整個春節(jié)在感冒中度過。
盡管如此，那次過年，依然給我留下美好印象——全城銀裝素裹，分外耀眼。
后來成年，我再沒見過如此景象，日子也愈發(fā)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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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big>03</big></big>
2007年，是我最艱難的一年。
年初失業(yè)，而后倒騰服裝，貨款被人騙光，年底又失戀，從頭發(fā)顛霉到腳趾尖。
除夕前夜，我在女友家巷口晃悠，想再見她一面。
大概11點，她和現(xiàn)任男友手牽著手，有說有笑走來。我在黑暗處，他們經(jīng)過我身旁，沒看到我，繼續(xù)談笑風(fēng)生往前走，身影雙雙消失在小巷深處。
我手里拎瓶酒，邊喝邊走。迎面來了三個男人，一人手里拎瓶酒，邊喝邊走。
彼此碰撞了一下，破口對罵。我一肚子邪火，掄瓶就砸，對方也掄瓶砸。三對一，當(dāng)即我就被干躺了。
對方朝我臉上吐唾沫：“胎神，打不死你個狗日的！”
我回罵一句，立刻飛來幾只腳，在我身上踩踏。
翌日除夕，家里請客。家人怕我鼻青臉腫的樣子，嚇到客人，勸我去外面玩。
我不肯走，我爸開口數(shù)落：你書不好好讀，班不好好上，又沒一技之長，天天鬼混，你打算一直混下去……
我憤然沖出家門。
卻無處可去，幾乎所有營業(yè)場所都關(guān)門歇業(yè)，我身上也沒錢，一副窮兇極惡的形象，可以當(dāng)門神貼來辟邪，去誰家都不合適。
我不辨方向地游走，走過一條又一條街，走了大半天，駐足茫然四顧，心中悲憤：連香港都回歸十年了，我他媽還一個人在外面晃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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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big>04</big></big>
夜幕降臨，陰雨綿綿，我轉(zhuǎn)悠到騾馬市街，上了未來號天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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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下冷清空寂，人跡稀疏，橫貫?zāi)媳钡母傻郎希加熊囕v急速駛過，留下一串車胎印。遠處萬家燈火，每扇窗后都有人影晃動，人們在吃在喝在歡鬧，其樂融融。
我坐在天橋通道上想未來，覺得沒有未來，忽然生出跳橋的念頭。
這個念頭，一經(jīng)萌生就很難打消。我心里拼命掙扎，摸出煙來，卻發(fā)現(xiàn)沒帶打火機。
我低頭抹淚，悲傷得無法自拔。期間有人路過，異樣地看我兩眼，快步走遠。
我默默坐了很久。有個男人走來，掏出打火機，彎腰點燃我叼在嘴上的煙。
然后，他把打火機往我手里一塞，沒頭沒腦地說：“兄弟，大家都一樣，沒什么過不去的坎。”
我愣了半天，一支接一支抽煙，呆呆地想：是啊，大家都一樣，別人都能活得好，怎么就我活不下去？
人到這時候，也就無所畏懼了。因為已失去所有，失無所失，死就是認(rèn)慫，不如拼下去。
所以墜入最低谷，不一定是壞事，有時反會讓人生出勇氣。
多年以后，遇到過不去的坎，我就對自己說：原本一無所有，但現(xiàn)在我贏了這么多，再壞也壞不過從前。
所以，我感激那個除夕之夜。
那晚，我做出一個決定：找到自己擅長的事，不顧一切堅定做下去。
不和任何人商量，不管任何人的眼光。
那晚，我還做出一個決定：從此不過春節(jié)，不對任何人說拜年話。
后來的春節(jié)，我要么獨自遠行，要么在獨自住在外面。堅決不吃年夜飯，堅決不和家人團圓。
誰勸我，我就惡語相向，語言犀利如刀，傷人之后沾沾自喜。
但這并不讓我感到溫暖，相反心很冷酷，人很憤怒。
對于過年，我有種從生理到心理的強烈反感。
直到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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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big>05</big></big>
2011年，我認(rèn)識了一個叫馮海洋的哥們兒，大我?guī)讱q，事業(yè)有成。
2012年，他結(jié)婚成家，不久老婆出軌，情人是前男友。他提出離婚，老婆痛哭認(rèn)錯。之后，倆人一直吵吵鬧鬧。
2013年春節(jié)，他約我出去玩，說我們都是不想回家的人，不如一路向西。
大年三十，我們駕車上了雅西高速。
一路上，馮海洋罵罵咧咧：“那個死婆娘，一直和前任藕斷絲連，估計出軌不止一次。芳草地郵電局王八蓋子國防綠，老子頭戴綠帽，身長綠毛，整個人都綠透了。自古奸情出人命，車后備箱里有獵槍，她再敢出軌，老子一槍崩一個。”
我說你別那么沖動。
他瞪我一眼：“誰當(dāng)了王八不沖動，老子又不是忍者神龜！”
我嘆了口氣，說“出來玩是尋開心，氣壞了不值。”
這時，他手機響了，他看了眼號碼，又罵：“死婆娘！”
隨后憤然關(guān)機，狠踩油門。
我們橫跨磅礴大渡河，穿越數(shù)條幽深隧道，傍晚抵達瀘沽。
越往前開越冷清，打算找地方住宿，駛進偏僻小鎮(zhèn)，路過家衛(wèi)生院，院墻上一條粗黑標(biāo)語：未婚婦女意外懷孕處理站。
這地方也太生猛了。我們不敢逗留，加速直奔西昌。
在西昌，我們住了兩天。天天用標(biāo)槍般粗長的竹片，串滿牛羊肉，自助燒烤。
大年初三，馮海洋打開手機，看到數(shù)條留言，都是他老婆發(fā)的：
爸爸腦溢血在醫(yī)院，你在哪里，為什么關(guān)機？
醫(yī)生下了病危通知單，需要手術(shù)簽字，我簽了。
爸爸在ICU觀察，很危險！
接電話，接電話，接電話，求你了！！
爸爸說，他想見你一面。
搶救無效，爸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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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big>06</big></big>
匆匆返程，馮海洋把車開得像戰(zhàn)斗機。
開到瀘沽，車子拋錨，無法動彈，附近也沒修車店，我們沿途攔車，沒人停下來。
馮海洋急得雙眼紅腫。我說別急，在這兒等我，我去找人。
我徒步走了很久，找到家鄉(xiāng)村洗腳房，挑了個妖艷姑娘，給了她些錢，然后帶她走到公路上。
妖艷姑娘伸手一招，就攔停一輛貨車。我和馮海洋從斜旁沖出來，魚貫而上。
司機不愿搭載，馮海洋一副飛起來咬人的表情：“老子有獵槍，你不開車，馬上打死你！”
趕到成都第二人民醫(yī)院，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
馮海洋的父親躺在太平間，老婆躺在病床上輸液，整個人瘦得形銷骨立。
主治醫(yī)生說，說你妻子守了老人三天三夜，幾乎沒合過眼，人都虛脫了。
馮海洋伏在病床上，拉著老婆的手，泣不成聲。
走出病房抽煙，他說：“她出軌后，我常常罵她，罵得特別難聽，特別狠。卻沒想到，她這么孝順，一直守到我爸臨終。其實有些事，我們應(yīng)該學(xué)會原諒。如果我寬容點，就不會在外面野，就不會見不上我爸最后一面……”
他痛心疾首地哭。
我心里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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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big>07</big></big>
大年初五，我拎著大包年貨，回到爸媽家。
他們很吃驚。
我媽說你吃了飯走吧。說完拉開門箱，拿出凍僵的雞鴨魚來，然后走進廚房忙活。
從玻璃窗反影里，我看到她做菜時，偷偷抹淚。
菜肴上桌，我爸問：“喝點兒？”
又說：“我平常也不喝，家里沒什么酒，沒有82年的拉菲，只有今年的成都紅。”
6年來，我第一次仔細端詳他。他兩鬢白發(fā)密集，氣色也差。席間，他只是抽煙、喝酒，說牙不太好了，吃什么都不香，你多吃，你那么瘦。雖然你吃了也不長肉，但還是要多吃。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今年我不忙，回來給你們拜個晚年，祝你們晚年幸福。”
我媽樂，我爸挺深沉地說：嗯，這個雙關(guān)語還可以。”
接著，他喝了口酒又說：“以前，我們不讓你干這樣、干那樣，其實也是為你好。是逼了你，對你粗暴，你不要記恨我們。你的未來，是該你自己把握。”
那頓飯吃了很長時間。
臨走，我媽說：“平常你忙，我們不打擾你，你想回來就回來。”
我眼淚差點沒忍住，應(yīng)了一聲，疾步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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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big>08</big></big>
那天，我又轉(zhuǎn)悠到騾馬市街。
未來號天橋，兩年前就拆除了。它是成都第一座天橋。建造時，幾乎全市所有中、小學(xué)生都捐了錢。老師告訴我們：這座橋代表著我們城市的未來，四通八達，欣欣向榮，所以叫未來號。
可如今，它已消失不見。
未來遙不可及，未來也在眼前，眼前擁有的家人、愛人、朋友，最后都會在時光流逝中說再見。
你終將發(fā)現(xiàn)，善意相待，寬容陪伴，內(nèi)心就寧靜溫暖。
要相信，由惡意引發(fā)的快感，總是特別短。
要相信，刁鉆歹毒，扮酷裝個性，都是別人成長過程中，玩剩下的東西。
最后想說：如果有天，你看見一個男人坐在街邊，孤獨抹淚，不妨遞給他一支煙，輕聲說句：“兄弟，沒什么過不去的坎。”
這是我的故事。
寫在2016年春節(jié)，愿所有人的未來都溫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