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建銅
一
我喜愛戶外運動。節假日時,常攜趣味相投者出門,登山,垂釣或者無目的的閑逛,也就是梳理思路,放松情緒而已。一般就在銅川附近,很少走遠。當然,名山大川去過不少,三山五岳,青藏高原,天山南北,都是在順路的情況下,過客而已。若說有所感想,倒是在銅川的山里。是山,亦不是山,是人。
前些日子,我讀了一部由楊忠武先生等編著的書——《銅川是座山》。玉華山、藥王山、大香山、照金、陳爐、宜君、云夢山等等,那美文美圖,厚重歷史,文化積淀,歷史先賢等,不由得我掩卷沉思。在銅川這座地靈人杰的云山之上,的的確確有許多讓人激動的人物,使人扼腕的事情,譬如郭秀明,譬如照金。因而,我想起平素在這山里的所見所聞,想起一個人,很普通的一個人,他是位業余畫家,姓呂名守約,字行伯。
大約在上世紀90年代初的一個冬季,那天小雪。我出差去甘肅,回來時天降雪花,不很大,因而敢走。乘單位的工具車,剛進入慶陽境,飛揚的雪花就大了許多。車窗外一派迷迷茫茫,樹木猶如盛開了的梨花,山巒隱約在漫天皆白里,公路上沒有行人和其它車輛。車到陜甘界的調令關,路上雪已很厚,司機害怕起來,但是已經不能退回。他下車安裝了防滑鏈。幸好路上沒車輛,雪地是虛的,汽車如履薄冰,司機一頭汗水,發動機裝腔作勢似的吼著。我也沒有心情欣賞銀裝素裹的林海雪原了,空捏一把汗,因我見過雪天汽車滑入深淵的慘狀。終于,汽車哼哼地上了最后一個大坡,進入銅川地界,到了水海子。水海子是個埡口,平時風就大。只見得風雪彌漫,雪花猶如橫流的大河,把個埡口阻斷一樣,看起來很險惡,亦很壯觀。突然,發現風雪中的路上,站著一個人,使勁揮著胳膊,擋車。車停,那人便跑過來,戴著副眼鏡,懇求地說,“給個方便,打個順車,到市里去。”聽說話口氣,就知道他是位很木訥的人。看他頭上、身上,掛滿了雪花,在風雪中凍得直打哆嗦,平常很愛多事的司機,也起了憐憫之心。他坐上車,見他背著挎包,胳膊還夾一塊不大的畫板,便說,“呵!還是位畫家。這大冬天的,你還出來寫生啊?不怕冷啊!”我裝著內行似的,說了“寫生”二字。他顯得很感激,也很尷尬,沒回答我的問話,只是連聲地“謝謝!謝謝!”看樣子他凍得不輕,不停地朝手上哈氣。遞給他煙,他說他不吸煙,實在對不起。我理解錯了他的意思,便掏了支煙遞給他,他忙搖手,連說“不會不會”,聲音很小,可能是汽車發動機的轟鳴,我幾乎聽不清他的語言。與他攀談,得知他要到北關,因我的單位就在北關,這才覺得“似曾見過”,不過沒問,就再沒了下文。
這些年常在外走,倍覺人情漸冷,物欲橫流,活的感覺,很費勁。過去常讀書,偶爾寫點什么,現在,疲于奔波,已與書本幾乎絕緣,電視也看得不多。都知道認錢,而其他似乎多余,尤其與學習有關的,“染指”的人愈來愈少——不抵錢花嗎。也許,這是很自然的,能不能堅持學問,能不能耐的寂寞?答案,就在這無人問津的時候吧。記得上世紀70年代中期至80年代末期,社會上的學習風尚很高、很濃,寫詩歌的,搞創作的,繪畫的,學英語的等等,幾乎到處都可以見到,在課堂,在工廠,在農村,在部隊,就連早晨的河堤上,也有不少拿著書本在孜孜不倦。那時大概是為了尋找出路,抑或尋找個理想的職位等,故有目的的“苦讀苦學”。但像呂守約這樣的,的確沒見過,也許見少識少,孤陋寡聞了。但有一點我明白,大的學問在于堅持不懈地努力,只有淺薄的“裝飾”,需“鍍金”而以。不過,阡陌之上,茫茫人海,能遇見是緣,能一而再地邂逅,更是緣分了。
再次遇見他,過了大約兩年,在宜君的福地湖。那是個夏天,星期六,我約了兩個“釣友”來釣魚。他們很喜歡釣魚,而我則懶,任魚線蕩悠悠,我卻弄了艾蒿鋪在柳樹下,在濃郁的芳香里,我做了一場清夢。他們的運氣不佳,也可能水平不行,白天沒達到預期收獲,朋友不甘心,又搞了個“夜釣”,依然“戰果”寥寥,卻也樂得興趣盎然。當朝陽透過山雀宛轉的柳梢,照射在湖心島崖壁上時,我才注意已經是9點了。我覺得有些饑餓,但吃的已經沒了,只有礦泉水。我對釣魚已沒了興趣,他倆還沉醉在魚線連著的水面的浮子上,雕像般的垂釣姿勢在湖邊。我起身走上湖的堤壩,活動一下身子,一宿的夜風,已是渾身冰冷。點一支煙,欣賞湖光山色。微風吹拂,湖水蕩漾,層層漣漪,浪花拍岸;蘆葦叢叢,鴛鴦浮游,小舟自橫,鷓鴣聲聲;轉身東望,疏林小徑,籬笆農家,裊裊炊煙……突然,蜿蜒的路上,踽踽而來一人。他走過小橋,走過槐林,近了,看清他的面目,我一眼就認出是那個當年在水海子擋車的畫家,便遙遙地跟他打招呼。還是那副模樣,稍胖一些。他也認出了我,咧嘴笑著,牙齒很白,沖我招著手走過來。他還帶著他那畫夾,還背了個包,大概是吃的東西。我不客氣,“伙計,有吃的嗎?”“有有。”說著,他從包里取出了兩個燒餅,遞給我,“還有菜,”他又從包里取出一個盛著咸菜的大罐頭瓶,還有兩根火腿腸。吃著人家的食物,樂呵呵地跟人家近乎,人家卻憨厚地還問,“夠不夠,還多著。”這次,我才知道他叫什么,在哪兒工作。原來在稅務局,還是分局局長呢。他說他昨天到的縣城,在宜君稅務分局同事那里住了一晚,今大早乘班車來的。我就問他,你是局長,應該有車,咋不帶車?他只說了一句:“咱這是私事。”吃了人家的飯,也跟人家熟悉了,就看人家畫畫。他畫畫似乎很老練,嫻熟的筆法,畫的很快、很細致。他畫那些蘆葦、山石、樹木、云朵、以及天空游弋的鷹隼,都很簡潔明了,幾筆就勾勒出來。對繪畫一知半解的我,詳裝內行,問他師從何家?他吝嗇的只說了兩個字:“自然。”看我不明白,就慢慢地、細細地,邊畫邊對我講起來。他祖籍河南,五十年代出生于銅川。自幼酷愛繪畫,臨摹范寬、唐伯虎、八大山人、齊白石、徐悲鴻等書畫大家,從未間斷,1988年畢業于中國書畫函授大學。并且,他說了我不清楚但也不陌生專業術語,什么實線,虛線,披麻皴,刮鐵皴,雨點皴,抱石皴等。我問他那次下雪,你在玉華宮干啥?“寫生。畫冬景。”我望著他胡子拉碴的臉,暗襯,這么個公務員式的業余畫家挺有意思,不知他的作品究竟怎樣?他對我說:“我主攻山水、花鳥。”接著他講了許多有關山水畫的意境,構圖,反映的內涵等等,我也聽不來,心說,不就是山水畫嗎!那里就有恁多說道?故作深沉。不過,在世風浮躁的當今,他依然保持這種潛心藝術的精神確實難得,因而,我對他產生了幾分敬重。
中午時分,湛藍的天空,忽地就飄來幾片云,還沒遮住太陽,大雨點就像箭桿一樣,密集地從天而降。真是“說風就是雨”。我們跑到湖濱賓館的屋檐下避雨,衣服已濕透了。我看他,他還是那樣,呵呵地傻笑,并不說話。我的半截褲腳都是黃泥,他也是。見他依然護著他那畫板,寶貝一樣。他拿出他包里的一個厚厚的本子,信手翻閱,只見滿是他畫的速寫。古塔、荷花、寺廟、山路、松樹、側柏、酸棗、萱草、小商販、騎車人、學生、蚱蜢、蟬、蟋蟀、鳥兒等等,隨時速寫,也畫的一絲不茍。他卻看著雨打湖面,一派迷蒙,亮雨青山,樹木搖曳,心里在想著什么。這雨來的突然,也走得利索,一會兒工夫,雨停了,捉弄人似的。
我的朋友過來提議,該回了。我問呂守約跟我們一起走不?他說剛下點急雨,正好觀察雨后景致,讓我們不要等他。我便好奇地想知道他要看什么景致,便跟他又去了堤壩上。此刻就發現一道彩虹橫空出世,斜跨在湖的北邊兩山之間,格外美麗。看著他興奮的樣子,我在想,這人真是個“畫癡”。面對雨后青山,神思飛揚,這褐黃色土地上曾經發生過什么樣的故事?銅川這座大山灑落了多少秦磚漢瓦?和黃色的土地里掩埋著幾多遠古文明的遺跡?呂守約說,他的畫屬于純傳統中國畫,他的畫有所傳承,曾經過中國美協顧問姚治華的多次指導,并且國畫大師劉義林給予理論指導,系統地學習了《中國畫的傳承與走勢》,《傳統中國畫的發展與走向世界》等理論文章。我不清楚什么是傳統中國畫,只覺得他的畫和我所看到過的古人畫冊上的畫有些相似。我知道中國傳統畫,尤其山水畫,十分講究“規矩”,古典哲學、佛學、道學,包括陰陽五行等,具有很深很嚴謹的規矩的。呂守約就行跡在傳統文化積淀很深的山中,這嵐山,這水山,這云山,我想一定會對他有很深很深的陶冶,并且影響著這位癡迷的業余畫家。
以后的日子里,斷斷續續也聽了不少有關呂守約的事,不過沒見到過人。有道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何況堅持不懈,寄情山水的有心人呢。再說了,銅川自古地靈人杰,大賢輩出,只說書畫家,最著名的有柳公權,范寬。“柳公權書寫的碑刻,保存至今的有西安碑林的《玄秘塔碑》、《馮宿神道碑》,永壽縣的《劉沔碑》,高陵縣的《李晟神道碑》……其中以《玄秘塔碑》、《金剛經》、《蒙詔貼》最為著名(見《銅川市志》第三十八卷·人物志,984頁);范寬(950——1032),名中正,字仲立。今耀縣人,因性情寬緩,人稱范寬……他的山水畫,趨勢磅礴,浩莽闊大,具有鮮明的北方山林風格(見《銅川市志》第三十八卷·人物志,985頁),與關仝、李成形成五代、北宋年間北方山水畫的三大流派……傳世作品《雪景寒林圖》、《西山行旅圖》、《雪山蕭寺圖》等已成為稀世珍品”。現代的邱世華、耿健、吳靖宇等,在我國畫壇也赫赫有名的。呂守約生活在這靈山秀水間,怎能不受其熏陶,得到感染?
二
2009年10月份,我去新區辦事,恰遇呂守約正在舉辦個人畫展。隨朋友去了,到哪兒一看,他的畫作,立刻對我產生了巨大震撼。偌大展廳,墻上,柱子上掛滿了一幅幅美妙絕倫的山水畫卷。其中一幅百米長卷《圖寫銅川》,從宜君福地湖到玉華山、太安、大香山、照金、錦陽川、藥王山,藝術地再現了銅川的這座大山。山上的村落、寺廟、古木、枯藤、云霧、澗溪、山嵐以及小橋流水,無不在視覺里鮮明了起來。筆觸細膩,設色準確,華而不艷,構圖大氣,章法嚴謹,古風古韻,是不可多得的畫作。我發現他的畫作玉華山占了較大數量,如《云壑玉華》、《玉華清境》、《玉華春至》、《玉華雨后》、《玉華云溪圖》等,而且每幅作品都從不同角度詮釋著玉華山,那如詩如夢幻般的仙境。玉華山是著名的避暑勝地,因唐太宗李世民構筑玉華宮而聞名遐邇,更是中國佛教圣地。當年玄奘西域歸來,用盡畢生精力,翻譯佛經,其中在玉華譯佛經680多卷,最后圓寂在那里。我常去玉華宮旅游,那里的喀斯特地貌非常俊美,再有著淵源歷史,因而,我有一首舊詞《鷓鴣天·玉華山》道:“漠漠高原縹緲山,清清漆水白云間。玉華靈雀聞仙樂,松柏秋風明月天。僧釋佛,澤無邊,紅塵紫陌逝如煙。平常日子平常度,石上漁樵話杜鵑。”
他那面目一新的畫作深深的感動著參觀的人,那松柏月華,那平疇溝壑,那仙山鐘聲,似悠悠而來的天籟之音,滌蕩著人們那些許浮躁的靈魂。看似木訥,實際毓秀的呂守約,他的內心竟有如此秀麗、壯觀的藝術境界。我們知道,把客觀的東西和思想上的升華融為一體,制造出使感官愉悅的具象或者無形的,而有客觀上存在的,就叫做藝術。守約做到這點,并且更深一層的挖掘,譬如《青山清韻》這幅作品,從畫的結構布局到線條設色,無不在視覺上給予沖擊,而且,從構圖的意義上,充分地表現了其格調高雅的思想內容。他繼承了“青山綠水”傳統的山水畫表現形式,并融入了他自己的表象手法和特點,以溫情的筆觸描繪出積極向上,生機盎然,而且據有險阻的河山。從佛、道以及現代的理念出發,將其和諧地融為一體。《圖寫銅川》則更是大氣磅礴,將現實主義和理想主義完美的結合起來,把一個歷史悠久,山川秀美的銅川展示給人們。他用筆細膩,畫面干凈,可見功底以及藝術修養不凡。他所畫的山石有的堅硬,有的則溫潤,尤其那些平臺,更凸顯他對事物觀察細致。有些施以石青,有些則施以赭墨,花青點綴,格外靈動。這些充分顯示了他的山水畫方面獨特的造詣。沒有一絲半點的晦澀在圖上,這也就彰顯了畫家心中的明朗和純真。從他勾勒的山水里,不得不佩服他的記憶,方位,銜接,陰陽,層次,土花,石板房,就連細微的瓦松都沒放過。
呂守約的玉華宮圖,將那里的林木、岫巖、飛流、巉巖、碧溪、經幢、舊宮遺址等藝術地展示給人們,讓一種優美的傳統音韻,悄然地蕩漾在人們的心底。中國山水畫講究“三遠”,既“高遠之色清明,深遠之色重晦,平遠之色有明有晦”。畫的精神所在,既畫家的精神所在。畫所反映的思想和神態,也是畫家內在的思想和精氣神的客觀反映。畫是有形的詩,詩是無形的畫。呂守約的畫作的確給人以詩的美感,以畫的美麗,令人陶醉不已,流連往返。再看那幅《風雨大香山》,一反其他畫作的恬靜與深遠,完全把這座大山擬人化了,巉巖矗立,松柏虬枝,風雨裹著的寺廟,飛檐依稀,整個畫面,猶如驚濤拍岸一般,不由得你不被震撼。那嫻熟筆法,毫不猶豫,點、線、勾、皴等簡直隨意而走,恰于此刻的風雨溶為一處,絕妙!
我從門口的桌子上拿起一冊《呂守約山水畫選集》,細細瀏覽了,才知道這個不吭不哈,還有點老蔫的呂守約,還有他的另一本《呂守約畫集》,封面有啟功題詞的“中國實力派美術家”赫然在目,以及呂守約簡介:中國藝術家協會副主席,中國蘭亭書畫院名譽院長,現代民族書畫藝術家協會副主席,華夏中國書畫院高級院士,陜西省美術家學會會員,陜西省美術館館外美術師,以及地方上等等書畫方面的專業職務。他的畫作他的成就也是了不起的,作品曾入選中國新時代“巴黎鐵塔藝術杯”大獎賽;1995中國青年畫家精品展,中國名人名家書畫精品展;多次應邀參加國內外各種大型畫展和應邀參加法國、日本、新加坡、臺灣等國家和地區邀請賽,并多次獲獎。國畫《太安煙云》獲國際藝術最高榮譽獎;《春泉圖》獲藝術創作金獎;《玉華春至》獲國際藝術家協會舉辦的“第一屆世界書畫藝術展”優秀獎;還有《山濤》、《春泉圖》、《青山清韻》等等,獲獎和獲得“中國文藝成就藝術家”、“一代名家”、“共和國藝術家”、“2008中國藝術年度人物”等榮譽稱號;出版了《當代中華文化名家專題郵票》——呂守約國畫郵票一套;他的作品被認定為一級珍貴藝術品。我看見呂守約站在一邊,樂呵呵地在笑,那笑容勾起我對他印象的回想。這家伙,吃出沒看出,有兩下!
他長我八歲,當為兄才是。 和呂守約品茗,敘談,得知他學畫不易。他小時候,家庭貧困,連一個像樣的文具也給他買不起。但他酷愛繪畫卻癡心不改,走哪兒畫哪兒,樹枝、柴棍都是畫筆,沙灘、土地便是畫紙,后來在傳單的背面,麻紙上畫。一本在收破爛人手里,用廢鐵換來的《芥子園畫譜》,他當做寶貝,從不離身,結果讓他翻成了“爛牛肉”。日子久了,畫有樣了,引起街坊鄰居的關注,“守約畫的那貓跟真的一樣!”“他畫的牡丹太好了,那蜜蜂跟活的一樣!”……久不登門的老師來了,對他父母說,“他有天賦,得好好培養啊!”父母卻連連搖頭,他們不相信畫畫算什么出息,并未放在心上。少年的他卻不管誰支持與否,依然我素,就像一棵樹,小的時候沒人在意,成材了,自然引起大家的關注。可謂“十年辛苦不尋常,一舉成名天下知”。由于他不善言談,常常獨來獨往,行蹤不定,等到他的行跡定了下來,他的畫作,引來了外界媒體的宣傳,家鄉人這才恍然大悟,哦!看不出,人才就在跟前,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俗曰,“千里馬常在,而伯樂不常在”,大約含點這層意思吧。你看他作品中的滾滾云濤,巍巍山巒,幽遠溝壑,恬靜山野,以及行人遠帆等,不正是他內心的表示嗎。他對平時怎樣刻苦一概不提,倒是嫂子說了幾句,“三伏天關在屋里……大冬天跑進山里……去秦嶺十天半月……畫起畫來,誰也不能打擾,否則就跟你惱。有的時候,入迷了,飯也不吃,從早晨畫到半夜……”可以想象,他進山不是游玩;三伏天他也在他的“斗室里”苦練,忘記了酷熱,汗流浹背地描繪幽然山峰,飄逸河流,“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哇!他的作品被很多權威部門,以及國際友人收藏,高價買走,的確是值得的。他的作品在市場上很受歡迎,每平尺2000元不等,確實不貴,因為他的作品被譽為“藝術珍品”。其實,并不這樣的,后來和他交往久了,才曉得一二。
對于繪畫,我知之甚少,還是結識了呂守約老兄后才關注了有關繪畫內容。首先,我了解了以前根本就不知道也沒有聽說過的“青綠山水”畫法,只知道這種山水畫很耐看,很有韻味。一次,他畫一幅《薛家寨》,尺寸是小六尺,我不懂,還是他說的。那畫面氣勢恢宏,著色鮮艷,把個丹霞地貌的薛家寨畫得氣勢不凡:通往云間的山路,壁立千仞的挺拔,絕壁上的山洞,幽谷空曠的山間,飛瀉激情的瀑布,翱翔云間的山鷹,小橋流水等等,尤其山頭,霞光暈染,富麗堂皇。這幅畫作藝術地體現出了浪漫主義風格,把個紅色搖籃刻畫的淋漓盡致,從畫中可以感悟出作者的匠心,那對革命先驅真情,和樸素的一往情深的真實情感。問,“這就是青綠山水?”我知道畫青綠山水很不容易,所以,它的市場價格很高,是普通山水畫價格十幾、二十幾陪。它的選材很講究,“用厚重而艷麗的青綠石色,不是一遍著色完成的,如果性急,一次性堆上厚色,往往就會失去清麗的效果。積染法色調變化豐富,但要注意青綠山水應以單純為宜,在同一幅畫中色調一定要突出。或以石綠為主,或以石青為主,也可以暖色的土紅,朱砂為主。大面積為主色調,輔色調一定要放在次要位置,面積要小。兩色以外的色要用對比色,也可用調和色,但分量均宜少。對比用的少能起活躍畫面的效果,用多了則容易顯得雜亂。單純用青綠色,往往會缺少分量。如果集中幾點墨色,雖用不多,也可使畫面增加層次感和分量感(摘自魯鵬《青綠山水積染畫法》)。”這幅作品被人以很高的價格收藏。記得一次他辦畫展,就有一套八條屏《銅川八景》。布展時,嫂子慎重,特地午飯時,將《銅川八景》收了起來,但是有一幅因掛的高未收,只收了七幅。很小心地將七幅作品放在新買的小車里,鎖好。但是,還是發生了意外,有人為了偷畫,將車玻璃砸了,七幅作品全被盜走。為此,嫂子氣得兩天沒吃飯,痛苦地病了一場。她知道那是“老呂”的心血呀!我也知道,這青綠山水和青綠金碧山水畫有著很久的淵源,這種畫作,在過去一般人家是收藏不起的。它是皇家、廟院、以及大戶人家才能擁有的珍品。據我所知,其中所用材料昂貴,且不說高檔的礦物質顏料,但金水一項,就十分貴重。打個比方,一小瓶拇指大小的金水,就得1000多元,而畫一幅稍微大點的畫作,就得用上一至兩瓶,還不說要花許多天的工夫。
他家最大的房間是他的畫室。一張八尺長三尺寬的畫案占據了主要位置,一排兩個大書廚靠著西墻,書櫥里擺滿了各種書籍,主要是有關書畫方面的《畫論》以及登載他的畫作的畫冊,如三希堂、榮寶齋、中國畫報等國家級大型出版社出版的畫冊,也有唐詩、宋詞、元曲等文學書籍。其中最多的要數唐伯虎、任伯年、張大千、齊白石、潘天壽、徐悲鴻、石魯、等國畫大師的畫冊畫論。
近朱者赤。和他接觸多了,耳濡目染,也知道了詩、書、畫、印是反映一個畫家素質和水平的依據,其實,也就是這四項,能反映一個畫家的文化修養和功底。有段時間我發現他在畫宜君八景,很感興趣。銅川八景、宜君八景、耀州八景以及香山八景我亦知之一二,可我卻發現他所創作的“宜君八景”和傳統的“宜君八景”有所不同,而且題詩也不同。請教。他說過去的宜君八景有些已經不在或者毀壞,但是隨著近年來退耕壞林,翠屏工程,園林綠化,水利興建,產生了更好的景點、景色,譬如福地湖。看他的題詩,雖然很隨意,倒也十分有趣:
1.南泉美水
云峰高聳接天庭,
幽林深處碧水盈;
瓊漿甘露南山峁,
過路神仙在此停。
2.南梁曉霧
煙波云濤擁山城,
南梁蜿蜒乳色中;
樹西曉月比銀白,
旅人踏晨向光明。
3.雷原清風
秋至雷原橡樹紅,
田畝寥廓矗青峰。
把話桑麻故事長,
一襟霜月任清風。
4.福地清波
集腋成裘非妄說,
萬泉匯聚翻清波;
自然福地魚米鄉,
鷺起霞飛聽民歌。
5.烽火月夜
梁上古臺尋古來,
月朗清風抒情懷;
高原烽煙散失久,
月下土墩似月白。
6.玉華冰雪
銀被素裝裹山巒,
谷底青黛冰柱寒;
茅廬燒鍋村酒香,
翁夢沉沉意正闌。
7.云山云夢
神機妙算作美談,
運籌帷幄空棋盤;
沙場勝敗誰英雄?
山河依舊桑梓園。
8.彭園秋夢
空閱春色八百度,
社稷變幻怎留住?
歷練青銅鑄飛天,
逝川空桑幾回顧。
有一天,他問我有空沒,讓我跟他去一趟宜君的彭原。他說要詳細地看看那個彭祖故里。當我們來到青山綠水的彭村,來到一座峭壁前,仰望絕壁上的一個四方洞口的巖洞,他說,你看見沒?這個洞是人工修造的,石頭上鑿子的痕跡猶在。我看,可不是嗎,那方型整齊的洞口絕非天然。他又指著不遠處的幾個巨石說,這山是七千萬年前的那場燕山運動所致。你看著那石頭,就是從這山上掉下來的,最少有幾千年的歷史了;還有腳下的土,都是后來堆積出來的。下到山溝底,他說,這在過去水很大,甚至可以劃船。我回味著他的話,覺得很有道理。先不說幾千年了,就是唐朝的時候,那王維輞川的那條河里就可以劃船,現在也不是一條涓涓溪流了嗎?這可是有文字記錄的。這里,在很遠的過去一定是江河滔滔。可是,我回首望望那山崖峭壁上的巖洞,并無上去的路徑,那個壽星佬是怎樣上去的呢?為什么他要在那么高的地方閉關修煉?帶著諸多的問題,我和他流連在如畫的山水之間,徜徉在煙樹村舍的靜謐之中。從彭原回來不久,我就看到他所創作的《宜君八景》之一彭祖故園。這幅畫完全出乎我的想象:絕壁、幽洞、山峰、奔流的河水、野村、高士、古樹、古藤、云霧、茅廬、巨石、岫巖、鷗鷺、鷹隼等諸多元素構成的一幅絕妙的畫作。給人以高古的氣象和神韻,使人思潮起伏,浮想聯翩,不由不拍案叫絕。他說,之所以要畫《銅川八景》、《宜君八景》、《耀州八景》等,就是因為“我在此山中”。
三
和他交往甚篤,談書論畫,品茗喝酒也是常事,久而久之,便知道了他不少鮮為人知的故事。過去,由于他全身心地致力于畫畫,買顏料、紙張,本身就收入不高的他時常經濟拮據。他1975年結婚,而后有了一對雙生兒子。可奶水不夠,他就得想辦法。當時他已是稅務干部,工資不高,也就買不起奶粉。于是他就買了一只奶山羊放養。那時人們常見在他家附近的漆水河邊上,有一位身著稅務制服的人,坐在石頭上作畫,跟前有一只吃草的奶山羊,這人就是呂守約。那個情景,如果誰要將它畫出來,倒不失一幅很有意思的化作呢。他愛人王秀琴,也在稅務局工作,很忙,因做具體基層工作(稅收),一天到晚總是忙得不亦樂乎。即便如此,逢節假日,孩子托付家人照顧,仍跟他去山里寫生。嫂子給人印象,不像想象的那樣,呂守約給人印象是遲沉,偶爾也會幽默一把;她卻性格開朗,善談,大概跟以前所干的稅務工作有關,倆人站在一起,倒像是同學的那種感覺。她早他幾年退休,在家給孫女做飯,接送孫女上學。現在,呂守約老兄也退休了,她就更忙,因他退了休就像又開始了一份更加他熱愛的工作,每日作畫不止。從早上起床開始,就站在他的畫案前作畫,幾乎是除了三頓飯以外,都在忙活他的“云山”。我想他是一直這樣拼命?聽嫂子說過:“好像他這一輩子注定要在畫上完成一樁什么事情,癡迷地啥都不顧。守約脾氣倔,固執,他要想去哪兒,就一定得去,否則,他會念叨個沒完。總是一大早就起來,背上頭天晚上準備的干糧(饅頭咸菜之類),跟著他出門。去的地方多了,像宜君的云夢、棋盤、大石板、雷原、太安、玉華,耀縣的小丘、照金、薛家寨、將軍山、文王山、武王山、石門關,還有銅川的山地就不用說了,能想到的地方,一個都不會漏掉。有的時候,在上的半腰里,仰望那高聳入云的山峰,感到頭昏眼花,實在感到體力不支。可是他卻興致勃勃,呼呼地攀援,似乎你就不在跟前,把你忘了一樣,只管走他的。不過,等上到了山頂,那剛才惱怒頓時全無。山風呼呼著,清爽極了,使人舒服得很。眺望群山,逶迤起伏,心情會頓時變得輕松許多。那時,跟他去的地方多了,不過卻沒有跟他去逛過大城市,盡是山溝,倒也樂得自在。”通過嫂子,我知道他們經常出去寫生,而且,遇到單位放長假,他們會在野外住幾天,倒是有幾分浪漫。他們夜宿玉華,雪中太安,秦嶺雨夜,山洞避雨,山洪擋道,邂逅野豬,歸途農家,森林遇蟒,不期雨雪,一系列的故事在我看來的確是一部很不錯的《寫生札記》。我覺得他們都很有個性,他倆就像那橡樹跟木棉,詩人舒婷的《致橡樹》說的那樣,很有意思的。
野外活動,陶冶情操,這只是一種理解,一想起常出現在云山之間的呂守約,便會有了更深層的詮釋。他的那一幅幅“形而上,神而下的俊美”畫卷,一種“靈慧睿智”的藝術境界,無不展現出他內在的,中國傳統的“大善”之意。若說銅川是座山,那么,呂守約就是這座山上的一個新的賢人,一個行走在平疇、高山、幽谷里的丹青高手。山不在高,有仙則靈。生活在銅川這座山上,無意間就可能與“仙”碰肩,榮幸乎!自豪乎!之余,便是對這座云山愈加崇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