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是學校外邊一家小炒店里的廚師。
我是店里的小二。店里換了幾批廚師，師傅是之前就在店里工作的，現在又換了回來。我是這學期才去做的兼職。日久生情，我和師傅漸漸成了忘年交，在某一大家都樂意的方面。師傅是個老酒缸，每頓飯必喝酒。面對這樣一個酒缸，我和另一個兼職的小伙伴被迫成為他的“酒友”。每餐飯必要陪他喝上一兩杯。喝的是自釀的米酒，酒精度數不高。
師傅是個風流的人。六十上下的年紀，還梳著發哥上賭場時的發型，油光閃亮的，天氣熱了平時就拖著雙木屐在廚房里炒菜，很有型。關于他風流的事，忘了是在什么時候說起的，只記得當時正在吃飯。那天身體不舒服，跟師傅說今天不喝酒了。師傅說不可以，你戒酒嗎？我看你是戒色吧。在座的人都笑了。師傅又來一句，不可以戒色啊，我都還沒戒呢。在座的差點噴飯。至此，師傅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他的感情生活。有一天不知怎么的說到了初戀，事情大概是這樣的，當初師傅還是個無知少年，正在讀高中，女孩在班里，兩人相愛。女孩的爸爸是公安局長，他對情竇初開的師傅說，你再這樣和我女兒在一起，我就把你抓起來。師傅年少無知，而且在那樣一個莫名其妙的社會環境下，師傅沒有勇氣和初戀再進一步浪漫。最后女孩搬了家，到了另一個城市，離開的時候給師傅唱了首歌，師傅哼了一句，當時正在興頭上，沒有記下來歌詞。這個故事因為一些原因，師傅分為兩個階段向我們說起。第一階段的最后一個片段是我們問到師傅現在和她還有聯系嗎？師傅說偶爾有打打電話什么的。再問有沒有想還在一起，師傅說這是不會的，但是偶爾偷偷約會是可以的。全場又差點噴飯。第二天午飯時請求師傅繼續故事的時候，可能是態度上的一些問題，師傅一句話也沒說，臉上的表情卻明顯是在遮掩著什么。他悶了一杯酒，咧著嘴走出門外，然后走回來收走自己的碗筷酒杯。在座的人已不多，但都沒有做聲，只顧埋頭吃飯。在師傅說出故事的后半段的期間，師傅還提到了一些現在的私生活，依然是風流不減當年。而與其說師傅是個風流的人，不如說是他對生活充滿了激情和對美好的向往。有一天午飯一上桌他就很開心的說，今天我高興，我們來干一個。我和兼職的小伙伴搞不清狀況，后來店里的阿姨說，師傅的老婆前兩天因簽證過期從香港偷渡回來，被抓到了，要被關三個月。我忘了當時是什么心態，但此時的師傅卻一副很興奮的樣子，說，關三個月算什么，我都希望關她一年。這時候在座的各位又要差點噴飯。
師傅是個很好相處的人，我喜歡跟這樣的老人家逗著玩，因為在尊重他們作為一個長輩的前提下，說什么都可以，完全沒有倚老賣老的架子。而師傅精力也很旺盛，招架得住我們的玩笑。其實很多時候是我們被他逗著玩，逗不過的時候我們就只有喝酒以作“謝罪”。他很照顧我們這些做兼職的學生，飯桌上好吃的總是往我們面前挪，看到我們面前的菜吃完了會從另一盤里給我們分一些過來。有時候我累的不想吃飯，師傅會像個哥們一樣對我說蘇煒多吃點飯喂，年輕人抽那么多煙干什么咧。然后又來一句，來，喝一個。
前兩天從店里阿姨的口中得知師傅和他的朋友在另一個地方開了個店，馬上就要走了。當時沒什么想法，只覺得師傅一走就沒有那么多樂趣了，但是就不用每頓飯都要喝酒了，心里還是有一些樂意的。昨天中午聽小伙伴說師傅明天就不過來了，當時也只是“啊”地一聲，而這一聲具體表示什么我也厘不清楚。晚飯的時候照樣是上了酒杯。這一夜并不喝得太多，平時因為出于尊重，若非有非要及時解決的事，總會留著最后一口酒等著與師傅干杯——因為店里不定時有客人，有單就要起身炒菜。小伙伴因為要算賬，就又打了半碗酒，讓我等著師傅陪陪他，我很樂意。今晚的每一個菜都很辣，吃到辣的就灌口湯，湯是熱的，那勁更上一層，此時師傅再舉杯說來一個，一口酒下去全身開始抖。師傅一直說他喜歡這種感覺，刺激。
回到桌上師傅先和我喝了兩口，然后主動挪了位置坐到我身邊，我愣著等他坐好。一般這樣的情況接下來的談話就是關于人生和理想的了，但是師傅沒有，我們還是像平時一樣，像朋友一樣，談著能讓我們都笑出聲的話題。最后我忽然想起關于師傅初戀的故事還有后半截沒說，再不問就沒機會了。于是就拍著師傅肩膀說師傅你再給我們說說你初戀的故事，后來你們怎么樣了？師傅說七六年分開的時候，她給他唱了首歌，然后自己就哼了一句出來。我們笑。再問師傅后來還有聯系嗎？師傅說后來直到二零零零年的時候才又見面，此時雙方都已有家室，她偷偷給了他兒子一千塊錢，還給了他兩大桶五十公斤裝的花生油。師傅說當時在和現在的妻子開小飯店，請她到店里來吃飯，吃完了當晚就帶著她去開房，還說怕個蛋。第二天師傅帶著花生油回到家里的時候妻子問他哪來的油，師傅說賣身來的。我問師傅那現在還有感覺嗎？師傅說初戀畢竟是初戀嘛。說完了初戀，我問師傅和現任妻子是如何在一起的？師傅說當初是他追的她，那時候難啊，追她追得好辛苦，幫她打飯她不吃，幫她提熱水洗澡她不洗，直到她在工廠里不小心出了事故，住院的時候陪著端屎端尿的。最后終于是感動天感動地感動了她，追到了她并說服了一直反對他們的她的家人。說起現在和妻子的關系，師傅說這就是一個從奴隸到將軍的過程。我干掉杯中的酒，又笑了。
師傅說蘇煒以后你呀，機會多的是，要看準了再下手，下手了就不要放了，機不可失啊，我年輕的時候笨啊，錯過很多啊。以后工作啊要學會做人啊，和同事要好好相處，要對上司靈活點，這樣才能走的更遠。我想說師傅謝謝你，但是因為心里并未這么想就終究沒有說出口。完了師傅說收工，兩個人就起身開始收碗筷。
等到結賬出門的時候，才發現師傅早已離開了。我心里其實最想說的是每天都會對他說的那句拜拜，但是還是沒有能說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