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的時候,A正巧路過這座小鎮上的唯一一間旅館。
剛下過雨的臺階被旅館的燈光照得泛出光澤,一個小女孩在臺階下跳著水塘。
小女孩穿著紅色的雨鞋,金色的頭發披散下來,她偶爾抬起頭來朝A看一眼,露出甜美的笑容。
“你是要住宿?”一個渾厚的聲音從背后響起。A隨即轉身,看見穿著警服的高大男子正用警惕的眼神看著自己。
“是,是的。”A顯得有些局促。“我正想問這兒有沒有空房間。”A瞟了一眼男人的警服。
“這個季節可不是什么旅游旺季,進來吧,我們有的是空房間。”警服男子朝A招手示意,先一步跨上了臺階。
“爸爸!”小女孩張著雙手,撒嬌地朝警服男子踮起腳尖。警服男子一把抱起女兒,用胡子蹭了蹭她的小臉蛋。這一幕在A看來,既熟悉又陌生。
“這是我和妻子開的旅店,有我在,會很安全。”警服男子朝A得意的眨眨眼睛,一手抱著女兒,另一只手推開旅店的門。A跟著走了進去。
旅店不大,收拾的很干凈。前臺上放著一臺電視機,里面正播報著新聞,一個女人正聚精會神的盯著看。
“親愛的,別看了,我們有客人了。”警察說道。
“您好!”警察妻子朝A不好意思的笑笑。“畢竟是這幾年來最大的一次盜竊案,誰不想多看兩眼呢。”
A勉強配合的笑了一下。
“他們只要抓住那個開鎖的人,就可以破案,他可是個關鍵人物。他肯定偷了很多錢。也許是最多的。”警察妻子還在喋喋不休的說著新聞的內容。
警察清了清嗓子“恐怕我們的客人對這些不感興趣。”
警察妻子吐了下舌頭。“身份證給我下。”
“噢,對。”A取下背包,伸手從包里挖出一堆亂七八糟的食物,然后從包包底部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身份證遞給警察妻子。
“你從哪里來?我看你帶了很多干糧啊。”警察把女兒放下來。
A突然顯得有些緊張,“不太遠。就北邊。”為了掩飾略微顫抖的手,他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頭。“這樣就可以了么?我可以去我的房間了么?”A笑著問,眼神有些閃爍。“今天趕路有些累了。”
“可以了,我帶您上去吧。”警察妻子把身份證遞還給A,走到前面帶路。
A朝警察點頭示意,又對小女孩揮了揮手“明天見了。晚安。”然后跟著上了樓梯,去往自己的房間。他走的有些著急,并未注意到警察一直注視著自己。
如果不是下雨,A根本不打算從樹林里出來,不會被溫暖的燈光吸引,不會看見紅鞋子金頭發的小可愛,更不會住到一名警察的旅店里。
此刻A坐在旅店松軟的床上,那張皺皺巴巴的身份證就放在桌子上。A凝視著身份證,上面是他的一寸照,卻寫著“馬丁”的名字。
就那么一瞬間,A怕的快要尖叫起來。如果他們發現了他,如果他們認出了他的假身份證,認出了他就是新聞里那個開鎖人,他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他還沒有完成任務。他還需要時間。
只要再那么兩三天,一切都會塵埃落定的。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任何差錯。現在他后悔從樹林里走出來,后悔住了旅店。不過幸好他害怕的事情, 并沒有發生。
應該再小心一些,A在心里默默的提醒自己。必須小心,不能再走錯一步路了。無論什么事都不能阻止他的計劃。
A坐在黑暗里,把手伸進上衣的內口袋,摸了下,確認照片和銀行卡都還在,他才安心的橫躺下來。
一夜無眠。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薄薄的窗簾外透進來的時候,A把雙手交疊在腦后,呆呆地盯著天花板。如果能重新來過,他還會選擇這條路嗎?他不會,他應該從一開始他就聽妻子的。搬到一個類似這樣的小城鎮,好好找一份工作,好好生活,也許一切都不會發生,他也有更多的時間和女兒在一起。然而現在他在不歸路上已經走出去太遠,沒有辦法回頭了。
窗外突然有些嘈雜。有人喊叫的聲音,跑步聲忽近忽遠。A本能地從床上跳起來,躲到窗戶旁邊,伸手撩開窗簾,露出一條細縫。
是警察和他的妻子,還有幾個陌生人和一輛救護車。
警察焦急的跺著腳,用手抓著頭發。妻子坐在地上哭泣,一個婦人在一旁說著些安慰的話。
另外幾個人,一會打電話,一會在爭論。
A向四周看了看,確定沒有警車,小心翼翼的背上背包,揣上身份證,悄悄打開了門。他沒有興趣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他只是想把房費付了趕緊離開。這是個機會,他應該趁機走的。
他朝警察妻子走去,他看準了安慰她的婦人尚算冷靜。“你好。”A打招呼“我不知道這里發生了什么,不過我得趕緊趕路了,你們不要傷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A拿出錢,交給婦人。“好的好的,你先走吧。”婦人接過錢,友好的點頭。“是曼妮,她才不到5歲。”
A覺得自己的心抖了一下。
“曼妮…….是他們的女兒么?”
“是的。”婦人輕輕的拍了下警察妻子的肩膀以示安慰。
警察妻子突然嚎啕大哭了起來。
“求求你們,救救她,求求你們。”
“曼妮早上不知道怎么進了冰庫,發現的時候已經過去一個小時了。”婦人簡單的解釋。
“那鑰匙呢?”
“早上運輸的人從冰庫里拿了東西,就把冰庫鎖了。現在他出去送貨,已經電話過了,但是回來還要一個多小時。不知道曼妮。。。。。”婦人突然住了口,不敢再往下說。
“她還只有5歲啊,不該是這樣,不該是我的女兒啊。”警察妻子哭的聲嘶力竭。
A下意識的伸手進內口袋,攥緊了那張照片。
往事如同潮水一樣,涌現在A的腦海。A和妻子離婚的時候,女兒還有頭發。然而,化療奪去了她的頭發,卻沒有治好她。她快要死了。要不是收到女兒的電話,A始終不知道這件事情。他的妻子不告訴他,一味給女兒治病。而小姑娘最大的心愿就是和爸爸再去一次迪士尼。
A想給女兒最好的迪士尼之旅,可能還有時間來得及去其他主題公園。他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需要錢,一大筆錢。他快窮的把自己都要餓死了。他沒有那么多錢,開鎖做鑰匙不掙錢。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犯罪這條路的,不過他會自首,等一切結束就來自首。
他絕對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問題。不該是他女兒的,怎么樣,也不應該輪到他女兒的。她還很小,她應該還要和爸爸在一起好多年。
警察妻子哭的身上都快沒了熱氣。警察來回的走著,走得毫無章法。
人們安慰著,焦急著,卻沒有辦法。
時間在流逝,留給曼妮的時間不多了。
留給A女兒的時間也不多了。
A想開那把鎖,這種鎖并不復雜,他只需要一根鐵絲和5分鐘就可以打開。但是如果開了鎖,大家就知道他是誰了,警察一定會抓住他的。即使他救了曼妮,警察也一定會抓住他的。
從市里一路跑到這個小鎮,只要過完今天就可以自由的去往他想去的地方。一路的疲憊,警醒所耗費的精力,已經將A折磨消瘦。現在的機會正好,他可以毫無顧忌的離開小鎮,一路向北,去見自己的女兒。不能停留在這里,不能。A再一次摸了上衣口袋的照片和銀行卡,默默的堅定著信心。
“如果我做錯了什么,懲罰我吧。我的女兒還小,曼妮還很小。讓我做什么都可以,真的,都可以。用我的命換吧。”警察妻子對著天空泣不成聲。
A沉默了。這場景他再熟悉不過,同樣的命運,在不同的人身上,發生了。
過了幾分鐘,他嘆了口氣,走向了警察。
“有鐵絲么?”A對警察說,“我知道現在情況緊急,我們應該把任何辦法都試一試。讓我試試吧。”
警察好像溺水的人看到一塊木板似得瞪著A,然后突然跑向了屋內,大喊著“快,快給我根鐵絲!!快!!”
屋里有人遞了一堆鐵絲出來,A跟著跑過來挑了根細點的,順手的。
“你真的能救曼妮么?”警察慌張的問著A。
“我試試。”A跑到冰庫大門前,將鐵絲頭用手掰彎,伸進了鎖孔。隨即把耳朵貼了上去。
擔架已經抬過來了,警察,警察妻子,婦人,還有其他人,齊刷刷的盯著A,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婦人雙手合十,緊張地晃動著。
咔擦。
咔擦。
咔擦。
三聲過后,A輕輕推開了大門。
警察呼喊著曼妮的名字,沖了進去。他脫下自己的外套,包裹住小小的身軀。隨后擔架被抬了過來,急救人員給曼妮接上了氧氣。
警察和她的妻子圍著擔架喊著曼妮的名字,人們攔住了他們,讓擔架可以上救護車。
“你救了我的女兒。”警察安撫好妻子后,來到A身旁,卻沒有再多說任何感激的話語。“我知道現在問這個不合適。”警察低了低頭,沒有多看A的眼睛。“不過我還是有些事,想和你了解一下。”
此時此刻,太陽正巧升到半空,陽光把清晨的霧氣一掃而空。整個世界鮮艷的好像新生的花朵。A看著救護車鳴笛而去, 他知道,他再也跑不遠了。
“也許我們可以找到折中的辦法。”A 說著,再次走進了小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