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十二月,雪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一連三日的大雪,整個杭州籠罩在白茫茫的一片中。
“哎呀呀!一連下了三日的大雪,今天可終于晴了,不知現(xiàn)在西湖的景色如何?”
大雪初霽,張代山譴來小仆,帶了一件毳衣,燃了一爐炭火。踏著厚厚的積雪便朝西湖走去,路上的枝頭雪偶爾承受不住重量往下墜,冰涼的雪水滑入衣間惹得人一陣寒顫。
“老爺,路上落雪甚多,不如我們找戶人家借把傘如何?”小仆踮著腳抬高雙手給自家老爺擋著雪。
“行!你快去快回!”張代山揮手示意小仆去借傘。
小仆匆忙忙地跑去敲開了冬雪緊閉的木門,開門的同樣是穿著粗布棉衣的小童。幾番言語之后,小仆持著一柄素紙傘歸來。
一主一仆撐著傘繼續(xù)朝西湖走去,細細的踏雪聲在空闊的街道上顯得格外清晰,深淺的腳印一路蔓延。
到了西湖旁,兩人登時被眼前的景色迷住。往日色彩明媚的西湖變得粉妝素裹,放眼望去千里的白色長堤融在這雪景之中,堤岸上的楊柳枝被覆了一層厚厚的白雪,天、云、山、水全都成了素白一片,分不清界限。
湖水仍未結冰,湖面上升騰的霧氣與空中的云氣交織在一起,周遭白氣彌漫宛若仙境。
瞧著岸邊靠了兩艘小舟,張代山心下一樂,支使著小仆駕著輕舟便往湖中行去。絲絲縷縷的白煙在身邊飄蕩,舟中人仿佛駛在云間。船槳撥動著湖水推著小舟往前駛去,周遭靜悄悄的。空曠的白,沒有絲毫人、鳥、走獸的蹤跡,又仿佛置身于皓白的宣紙之中,只有遠處那長堤一痕,湖中亭子一點,還在這自己小舟一芥,更莫說這舟上的兩粒小人。
“想來上次游西湖的時候還是夏天,滿湖的水光瀲滟,天青水綠間的一摸白色長堤。現(xiàn)在看來到處都是素白一片,這蒸騰的白霧讓人看得好不真切呀!”張代山披著毳衣,捧著暖爐坐在舟中感嘆道。
小仆吸了吸凍得發(fā)紅的鼻子,道:“老爺好興致,只是這天也太冷了。”
“哈哈哈!你也冷了吧!來換我來撐船,這暖爐給你捧著!”張代山將手爐遞給小仆自顧的接過船槳劃了起來。
見慣了自己老爺隨性,小仆也不敢多說什么,捧著手爐心驚膽顫地看著自家老爺歪歪斜斜的撐著船,捧著手爐愈發(fā)的抖了起來。
看著小舟駛得不分東西,小仆終于坐不住,央求道,“老爺,還是我來吧!您這樣我們天黑也到不了湖心亭呀!”
不顧一切的搶回了船槳,將自家老爺按回了舟中,一芥小舟終于又穩(wěn)穩(wěn)妥妥的朝湖心亭駛去。等靠近湖心亭才發(fā)現(xiàn)亭中早已有人,一男子擁著白裘坐在氈上,一小童子在一旁燒著紅泥酒爐。
徐徐的酒氣裊裊娜娜的飄出,張代山閉著眼吸了口氣,贊道:“嗯!好香的酒啊!”
正低頭專心燒酒的小童突然聽到湖中傳來聲音,循聲望去,驚喜道,“公子,您看這么冷的天居然也有人游湖。”
正低頭烤著豬肉的狐越抬頭看去,樂道,“哈哈!真有趣的人類!想來是志趣相近之人,邀他們一同飲酒觀雪!”
小童子起身朝著湖中的小舟揮手道,“湖中的好友,上來喝一杯罷!”
張代山聽人有相邀之意,便帶著自家小仆上了亭。
到了亭上才知,眼前這不僅燃了紅泥酒爐,旁邊更支了一只小炙爐,香碰碰的豬肉正在上面炙烤著。瞧著這興致獨特的主仆,張代山與胡越相視一笑。
胡越以手示請,笑道,“我瞧著是誰,原來是京宰張大人!幸會幸會!”
張代山入座,“哈哈!公子好雅致,這湖中燒酒炙肉應當只有公子一人!不知公子姓氏?”
“在下胡越,本是金陵人,游及杭州,便在這小住一陣。恰巧碰上西湖大雪初霽便過來看一看,想不到這湖中賞雪絲毫不亞于這夏日賞荷。”
“哈哈!想必胡公子也是性情之人!”
交談間熱酒已好,就著烤豬肉一起下肚,周身的寒氣被驅散了不少。兩人笑談引論,均引以為知己,兩位小仆在一旁圍著碳爐添酒添肉。原本素白寧靜的西湖綴上了縷縷煙火味,偶爾開懷的笑聲自亭中傳出又消散在白色的霧氣中。
張代山不勝酒力,幾杯酒下肚便已微醺,瞧著出門已久便向胡越拜別。天寒氣冷,胡越亦不做久留便笑意相送。
臨出亭張代山還多貪了幾塊烤豬肉,鮮美軟嫩很是可口。
“胡公子,今日一別,來日再聚!”張代山被小仆扶著上了船,揮著手朝亭上的兩人道別。
舟中的張代山酒力上頭,更加醉醺醺的,想起方才與自己高談引論,志趣相投的胡公子,想起那香醇的熱酒,想起那噴香軟嫩的烤豬肉。
張代山咂咂嘴道,“老爺我今日甚是開心!”
小仆搖著船槳,感嘆道,“這湖中觀雪,想不到還有和老爺一樣癡迷的人!”
待小舟駛遠,亭中煮酒的小童笑道,“這大雪天里還能遇到這么可愛的人,人世真好玩!”
胡越飲了一杯酒,笑道,“那以后常來!”
籃中的酒肉均盡,天色微沉,素白的西湖隱于夜色中。亭中的主仆化作兩只雪狐,消失在蒼茫的西湖之中。
湖心亭看雪
作者:張岱 【明代】
崇禎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余挐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凇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飲。余強飲三大白而別。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