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個學心理學的人,怎么還會得抑郁。
剛知道一些我又不了解我的人,如果投出這樣的問題,我是一點也不奇怪也不憤慨的。
如果人分外向和內向,那抑郁是比內向更被動的內向。嚴重的時候會失眠,注意力難以集中,不想見人,記憶力奇差——要知道從小我是那種一目十行的人,會想不起前一天見了什么人,沒有信心,不想交流,因為正常的交流都要花大量的心力,假裝輕松也很累,心情低落到沒有任何愉悅的東西,每個早晨躺在床上,會覺得毫無希望的一天怎么又來了,是躺在一片不斷下沉的沼澤里,四面灰黯,喑啞無言,我動不了,毫無來由地流淚,不能自已。
幸好,失眠沒有太困住我,也沒有嚴重到需要吃藥的那種頭痛,之前胃痛痛經都沒吃過藥,也許是從小不被我媽重視這個,所以也沒有在疼痛面前太矜貴。情緒偶有躁郁,事發過后再深深內疚,這種事情在我自處時很少,流淚比較常見,跟朋友可以禮貌體面我做得很好,和我媽爭吵會讓我四肢發抖,那丑態讓我感到羞慚,為什么要和她吵,為什么要哭,為什么不能爭氣地讓他們開不了口,為什么不多心疼她一點,為什么難以控制自己。說到底,我需要一個出口。在她面前,我終于可以崩潰了。
我媽不信。她說他們單位有人搞病退,說是抑郁癥。她會說出所有抑郁癥患者最常聽到的也最不想聽到的那些話。比如什么
你情緒變化太大,脾氣很差。。。
你只是心情不好,承受能力要加強。。我以前。。。都挺過來了
要多和人打交道不要那么孤僻。。
你是爸媽的開心果。。。現在的你讓我沒有底。。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自從。。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小時候你是那么懂事、能干的。。
你說虐不虐。
有時候真的覺得我媽是我的冶煉廠。
今天下午去找泡泡喝茶,第二次見,我們聊了很久花花草草,然后說帶她去一個桂花院子里去摘能泡茶喝的金桂。出門前我整理包,順口問她,你是不是得過抑郁。我不是說能深度思考的人都得過抑郁,但得過抑郁的人都會有那樣一種思維方式。這種氣息在簡單的交談中,透過神色,透過姿態,透過表達方式,全然地顯山露水。謹慎周到、冷靜禮貌,想盡辦法獨善其身。
晚上回來把昨天晚上的豬蹄子湯倒進鍋里繼續燉,燉著燉著就忘記了,直到廚房被濃煙占滿。黑色的蹄子只能都倒了,我拿出西紅柿和雞蛋煮了一鍋濃湯喝掉。不管怎樣,想辦法擁有飽足感會減少心神恍惚的絕望。
自我診斷是有輕度的,只是自己的解決方案比較齊全,也更平和,加上干這一行的,有一些基礎的認識,不覺得很可怕。反正已經這樣了,不如細細觀察自己在其中的情緒流動。一直以來的思維模式,倒是借抑郁的光,幫我開了只心眼,所求、所得、所懼、所惜,一一看見。
其實不是需要誰的鼓勵——沒事的,你會好起來的,我看你還挺歡樂的,多出去找朋友玩啊,你看你笑起來多好看多開心啊,我不信你有抑郁癥——其實是想要喜歡的人拉我出去的,不要隨便拉拉就算了。上次鄉鄉叫我出去吃花甲,真的是叫了好幾次。我明明嘴上說著算了不去了,身體還是很誠實的。出去了之后,就開心起來,還能感覺到她也喜歡和我說話的那種感覺,好像又活起來開了一個副本一樣。
如果身體只是一個容器,一根管道,我承載著低落的情緒和感覺在其中涌動。跟平常人也沒有什么倆樣。只是你不會那么容易傷害我,因為生命里蒼涼的底色早已讓我沒有僥幸的期待。也不會那么容易感到快樂,但是如果有耐心,會等到噴發的喜悅。我的絕望再下沉,下面仍然隨時可以飛起一千只海鷗。愛我這樣的人不容易,你,已經很勇敢。而我只會比你更勇敢。
以前我總覺得自己會在三十歲時死掉,所以拼命賺錢,擔心自己死了爸媽沒有錢花。今天早上看到我的貓,從陽臺上傻傻望著提山泉水回來的我,那么可愛,真的想活久一點。學會了那么多技藝,應該慢慢玩,還玩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