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份的夏天我決定去趟青海湖。當我坐在火車上聽到剛剛入職的年輕的人們談論工資和房價的時候,才發現這已經是學生時代所剩不多的暑假。我高興,簡直就是慶幸在還有暑假的時候,能意識到年輕的身體和充裕的時間是多么的可貴。學生時代經濟上不能自由支配,時間上卻是充分自由的。
王小波說,窮游的團體有很多,學生們是最趾高氣揚的,因為他們擁有光明的前程。我假裝同意這句話,用來掩飾自己每次出去玩的私心。
這次不是一個人出行,和LYB全程一起。七月中旬,我們從海邊出發,一路上沿著海岸線飛馳而過,路過沈陽,北京,在古老的平遙縣城呆了兩天。然后從西安直奔西寧。從大連到西寧起碼有三千公里,一路上碰到許多好玩的事情。
因為沒有買到直達票,我們從咸陽倒車。咸陽是個小城市。從西安過來,明顯感覺操著地道陜北口音的人們多了起來。我和我的一個朋友一樣,喜歡這濃重的口音。親切質樸,底蘊深厚。聽著他們說話,遙想幾百年前,李白杜甫不就用這一口普通話吟詩作對嗎?這是充滿江湖氣的口音。順便說一句,等車的時候,我發現這小車站里竟然有無線網絡。我激動地看了七十分鐘國足對韓國隊的比賽,零比零。上車后,對面坐著兩個女孩。一個剛剛大四畢業,要去青海的姨媽家過暑假。另一個是坐在我對面的年輕的泛泛,廣州人,喜歡貝克漢姆,工作兩年了。這次是請假一個人出來旅游。按她的說法,這叫“療傷”。
火車行至甘肅境內,因為碰上泥石流,開始斷斷續續地往前行進。夜里兩點的時候,火車到達天水站。大四剛畢業的女孩換了個座位,同他剛上車的表哥去了隔壁車廂。
座位對面新上來的也是一個大四剛畢業的學生,要去蘭州辦理律師資格證。那天晚上,我們精力奇好。火車昏暗的日光燈下,所有的人都睡著了,只有我們兩個在低聲說話。他說起在蘭州上學的經歷。在這個憂傷的,滄桑的,欠發達的西部城市,校園里每天依然發生著同樣的事情。大學里,對于男同學而言,女同學和啤酒大概是永遠的話題。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凌晨四點左右的樣子,火車已經到達蘭州站。昏睡的人們陸續下車。車廂里一下空出一大截,剩下的大多是服裝鮮艷的藏族。這時候我的對面坐下來一個頭戴牛仔帽的人,他倒頭便睡。口水一度要流到泛泛身上的時候,泛泛讓我叫醒了他。
他一開口,我就從他的大連口音里聽到了親切的感覺。他說他叫作吳昭,是大連大學的學生。目的地也是西寧。昨晚因為泥石流,他和同學被困在了火車里。他們足足等了十多個小時火車還是紋絲不動。晚上趁著武警上來送泡面和水的時候,他倆偷偷跑了下來。用了一個晚上在山區跋涉二十多里路,靠著偷摘的果子和村民的幫助,才趕上這趟火車,和另一個同學會合。我們決定一起去青海湖。那時候誰也不會想到,一年之后我們在二手玫瑰的大連站演出上竟然再一次不期而遇了。
我們和泛泛在西寧火車站分手。西寧那天下著小雨。一下車就感覺到了高原的寒意,還好想象中的呼吸急促并沒有發生。在火車上了憋了十幾個小時后,才能體會到一口新鮮空氣到底有多么舒暢。
凌晨六點,我們五個人走在西寧火車站的廣場外。天空高遠,高原小雨。
到了青年旅舍,我們運氣還不錯。等了半個小時后,有兩個人前來退床位。到了房間里,我洗了個頭,倒頭就睡。LYB似乎在火車上睡過了勁。他把行李一扔,就一個人去了塔爾寺。
醒來時,大概是早晨九點左右。窗戶外面依舊是昏暗的,這讓我擔心明天青海湖的行程。房間里,兩個年輕人正在收拾行李,準備動身前往西藏。我和旁邊床位的一個福建人一起去了塔爾寺。塔爾寺在湟水縣。我們從西寧坐四塊錢的公交車,一路搖搖晃晃站了兩個小時。公共汽車里有很多前去拜謁的喇嘛,身上散發著酥油茶的味道。
到了塔爾寺,雨開始下大。我在寺廟門口的商店買了一把劣質雨傘。精明的福建人早有準備,他隨身穿著綠色的雨衣。塔爾寺就像全國各地的寺廟一樣,大部分地方才經過翻修。依稀可見幾棟古老的藏式房屋,那是在這里修行的年輕喇叭的宿舍。他們在游人如織的青石大道上穿梭,忙著自己的事情,期待著有一天能前往遠在拉薩的大昭寺進修。
福建人說,他今年四月出發。一路上搭乘火車,汽車旅行。已經在外面待了三個月。他剛從青海湖回來,游完塔爾寺后,明天就要走,下一站是敦煌。他精通各種省錢的方式,不停地告訴我怎么能占到景區的小便宜。他大概二十五六歲,似乎是少數民族。晚上回到青旅,我送給他一張明信片作為告別的禮物。
走出塔爾寺,雨也停了。我和福建人在附近的小飯館吃飯。飯館老板是藏族人,雖然穿著打扮與漢族無異,但是特有的口音很容易分辨。一路上走過來,地域跨度很大,各種各樣的口音很有意思。它就像一種與生俱來的符號,是一群人的胎記。后來我和泛泛在網上聊天,她說那天在火車上,她壓根就聽不懂我和吳昭在用大連話聊些什么。我點了一份青椒牛肉飯,難吃的很。倒是老板免費送的茶滋味很特別。
七月的西寧直到夜里九點天都是亮的,基本上沒什么夜生活可言。晚上寄出去五張明信片。和吳昭他們一起商量了明天的路線后,我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玩手機。床邊的墻上寫滿了各種短暫過客的涂鴉,無非是愛情和旅程。還有人寫了一句:國安XX。我看見這些字的最上面掛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不要亂涂亂畫”。我想既然是這樣那旅社肯定不會在房間里提供碳素筆。可這滿墻的涂鴉大多又是碳素筆,難道說每個在這里住過的人都要跑到下面小賣店買一只大號碳素筆回來。就為了在這里說上一句無關緊要的話?這件事到現在對我來說還是一個謎。我記得在南京青旅打工的時候,大廳里提供留言本供過往的騷人墨客抒發情感。這個方法我臨走的時候提議給了這家青旅的老板。
當然這個問題也沒有困擾我很久。因為這時我心里只想著我特喜歡的那個女同學怎么還不回我微信。她手機不會丟了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五個人動身前往汽車站直奔西海鎮。鎮如其名,西海鎮在青海湖的西面。一路上又是三個小時的漫長旅程,好在這里的公路要比湟水縣好多了。那一天早上心情愉悅,我幾乎看到了這次出門最美的風景。路上依舊下著小雨。藏族司機的汽車開得不緊不慢。這里的服務業幾乎都是藏族朋友。可能是因為早班的汽車,同行的四個人還有大部分乘客都在補覺。一路上是漫長而溫暖的綠色,還有不時出現的大片油菜花。車廂內外都十分安靜,只有鳥叫聲和低沉的引擎聲。我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看一本從平遙帶來的老版《雪山飛狐》。書里經常會有一些過去的漢字用法,比如“年輕”的“輕”字用的是“青色”的“青”。“沉”字還用著“沈”字的多音字。頗有一種江湖的感覺。看到最后,我心里一直在想著胡斐最后這一招八方藏刀式到底結局如何?我多希望能幫他向苗人鳳解釋這個誤會。忽然對面的原野上,一列火車飛馳而過。在自由綿延的的青藏鐵路上一路向西。那列火車的司機在這樣的清晨大概也會忘記工作的繁瑣勞累吧。
下車的時候已經到了中午十一點。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下來。西海鎮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干凈。不是像大連那樣被打掃得干凈,而是從古至今,生來就是這么純凈。空氣是那么好,雨過天剛晴的天就像水一樣明亮。讓你多看一眼都覺得愉悅。小鎮建的十分漂亮,寬闊筆直的街道行人很少。路邊種著高大翠綠的樹木,下面的木欄里都是盛開的鮮花。郵局,醫院,車站就在一起。一眼就可以看到。鎮里主干道上到處都是騎著自行車的年輕人。藏族婦女在自家門前晾著衣服,她們的孩子在幫父親擦拭著租車攤的自行車。
我們租車的那個店里的藏族小伙子很有意思。他個子很矮,大概十七八歲。他用帶著藏族口音的漢語和我聊天,說話的時候帶著習慣性套近乎的粗俗字眼。我聽著卻并沒有感到不舒服。
到了真正出發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我們五個人在西海鎮吃了一頓面。買了紅牛,藥品和圍巾。這時候天已經完全放晴了。好久不見的太陽終于露出了臉。大家在出發的白塔前合影留念。然后就開始了這段之前期待了無數次的騎行。
因為提前買了火車票,所以我和LYB沒有騎完全程。來回大概騎了80公里。
這一段路大概可以分為兩段。前一段大家心情愉悅,大喊大叫,忘情拍照。我連褲子都騎爛了。后一段大家氣喘如牛,汗如雨下,迎著風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后來我才知道,吳昭他們三個人也沒有騎完全程。原因是騎到一半的時候,他們弄丟了車鎖的鑰匙。其實我很懷疑他們是故意弄丟了鑰匙,然后大家心照不宣地叫車來接。因為這段公路真的太難騎了。
那天下午,我們在這段路上遇到了無數人。有四川來的背包客,有沈陽來的大學生,還有從北京來的自行車俱樂部的騎友。我們同行一段,分開一段。大家相互鼓勵,騎不動的時候真的是憋著一口氣勇往直前。再加上那天下午的好天氣,也給了我們不少力量。
騎到后來,我把所有人都甩在了身后。翻過一個大坡之后,我發現這個世界似乎只剩下了我一個人。太陽的光芒已經暗淡,巨大的電線架子靜靜矗立在眼前。左手邊是一望無際的戈壁沙漠,右手邊是同樣一望無際的碧綠草原。我頭頂上的天空金黃一片,黝黑綿長的電線膠皮在陽光照射下閃耀著奇異的光芒。而青海湖就在我的前方風平浪靜。我停下了車。推著它慢慢往前走。腦子里什么都不想,只想在這里多呆一會。
不一會兒,我碰到了一只牦牛。它遠離族群,孤零零地站在路邊吃草,巨大的犄角使它顯得那么與眾不同。它一邊吃草一邊不時地朝我走來的方向望上幾眼,悠閑地搖著尾巴。我一走近,它就晃著它的小鈴鐺慢慢走開。回想起這一幕,我總是覺得它一定是跟我說了些什么。而我沒有理解到它的意思,讓它感到無趣。
這時候,太陽幾乎要已經看不到了,然而整個高原卻是通體明亮。沒有一陣風吹來,草原上那些五彩的經幡卻在空中緩緩揚起。而腳下這條筆直的寬敞的干凈的環湖公路似乎就會這樣一直蜿蜒下去,直通天際。
這種奇異的場景讓我迷醉其中又有些擔驚受怕。我該不是迷路了吧?
緊接著,我碰到一個騎著摩托車的藏族人。他是住在前面種牛場的村民。我跟他說了幾句話之后,才又恍惚回到了現實之中。
這位藏族同胞在最后的七八公里鍥而不舍和我一路同行,為的是讓我能住到他的家庭旅館中。然而直到最后,我卻和吳昭他們住到了另一個長發村民的的屋子里。這讓我很慚愧。后來一問,才知道,原來在離種牛場還有十多公里的時候,那個長發村民就讓吳昭坐到了自己的摩托車上。然后他們的人一路把吳昭的自行車騎到了種牛場里自己的家門口。
晚上到了種牛場住下后,我發了低燒。在我最期待的這個夜晚,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我和LYB原路返回。LYB昨天晚上還跟我表達了明天叫車來接的愿望。誰知道第二天早上他就抱怨我日程沒有安排好,以至不能環湖。啊!年輕的人那,真是善變!
當天下午,我們回到西寧。住了一夜之后,我帶著牦牛肉和兩個刻著藏文的手工銀墜子返回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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