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晚簡友群里的大神們在熱鬧的分享親身經歷的鬼故事,每個有經歷的人無不熱烈的發言,語言組織之流暢、邏輯之緊密、故事之精彩,仿佛讓我置身于他們的鬼故事之中,給我帶來各種驚悚、恐怖、刺激之畫面。
我聆聽許久,發覺這些鬼故事都有一個共同點,都是童年的往事和經歷。有一個故事使我印象深刻。有人說:小時候不敢一個人去池塘邊,因為大人常說,中午的時候,池塘邊有水猴子,這個水猴子專門抓落單的小孩,抓住了就往水里面拖,然后能把人吃了。他還說那時的他確實看見有個鄰家哥哥被拖下水淹死了,只是水猴子沒把尸體吃掉。
我無暇顧及故事的真實性,因為聽到這里,我再沒了恐懼,這個故事如同屋外的疾風驟雨那般,將我沉睡的思緒澆醒!是的,太熟悉了,熟悉到即使時光穿越了二十年,也如同發生在昨天,熟悉到即使是簡友的口述,也如同發生在我身上。這個聲音,太久太久沒聽到,如今,它如同時光機一般,將我的思緒瞬間帶回到我的童年!一個個記憶的碎片,此刻在我心中飛快的交織……
我第一個童年的記憶,是在我快滿兩歲的時候,那時候弟弟剛剛出生,媽媽還躺在醫院,我蹣跚學步不久,在醫院的走廊里跌跌撞撞的跑著,身后跟著的奶奶,拿著一碗粥大聲喊著:慢點走,我都跟不上你了,快乖點把粥喝了!我仍未回頭……第一個記憶戛然而止!
“妹哩,別亂跑,前面是樓梯,快回來把粥喝了,不吃飽飯長不大”。我跟在大小子后面,拿著碗一邊跑一邊喊。我知道大小子還小,聽不懂我說什么話,但是我依舊喊著,實在跟不上他,多希望大小子現在能聽懂我話呀!這個大小子剛學會走路不久,跌跌撞撞的,跑的很快,兒子又生了兒子,感覺我這個老太婆又邁進了黃土中一寸。人老了,就是趕不上這些小的了。
“現在是秋收農忙的時候,兒媳婦生了二胎,要帶二小子的,大小子又正是調皮搗蛋最難帶的時候,你在家多帶帶,我要去割稻子。”
“你去吧,我在家帶,明天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帶大小子過去接你。”
“不要!外面這么大太陽,你要把我大小子曬出個病來,你有錢給他去醫院看病嗎?”
“好好好,你自己去,不接你。天天疼到骨子里去,嬌生慣養,你都看他長成什么樣子了。”
“長成什么樣也不關你事。”
我家大小子是個早產兒,不足八個月便出生了,身子骨弱的要命,腸胃功能又不好,三天兩頭跑醫院,連預防針都打不了。如今三歲,依舊面黃肌瘦,哪能不疼?我先生就是這樣,地道的農民頭,性子又直又固執,小家子氣,受不了一點刺激,天天為丁點事吵架。我把大小子放在家里,實在不放心,萬一大大咧咧的先生,有哪個不留神的瞬間,把大小子嗑著了或者跑出去跌倒弄傷了,可如何是好!果不其然,我一回到家,就聽見大小子哇哇的哭聲,叫聲凄厲。我心頭一沉,這出什么大事了?抱起大小子一看,頭上起了個大包,我拎起小娃就質問先生到底怎么回事,先生說大小子不聽話,居然這么小的年紀,就自己搬起凳子爬到高腳床上去,把弟弟掐的哇哇大哭,心里一來氣,就打了。我一聽,火氣不打一處來。
“你說你一個老家伙,成天沒事干,帶個小孩子也不安心,小家伙這么小,你下手這么重,打傻了怎么辦。”
“隨便打一下怎么可能傻,不打不成材,你這么寵,不見得你就教育的好。”
“那你怎么能打頭。”
“打頭他才有記性。”
…………
一句又一句的吵起來,我實在是厭倦了這個窮的一清二白的家。要不是為了這些兒孫,我真想早點去了。命苦,可是誰又能理解呢?個個人都在為自己的生活打算,身邊的兒子們也都出去工作了,一年到頭也就在過年的時候在家幾天,先生又不能好好和我說說話,幸好有了這個大小子,雖然調皮搗蛋,身體也讓我非常擔心,但是還可以每天對著他訴訴苦,說說心里話,生活的壓抑或許暫時能使我釋然一些。辛苦了一生,勞碌了一世,不知道生活的明天變成什么樣。我偶爾也擔心,有一天我老了,徹底走不動了,怎么辦?這時候我就會問問大小子:“你說奶奶以后老了,走不動了,沒人喂養了,我就離家去乞討好不好?""不要你離開我,你走了沒人背我出門,我怕蟲"……
是的,大小子蛇跟蜈蚣都敢抓,唯獨怕五顏六色、毛茸茸胖乎乎的蟲。我看鄰家小孩子都在養蠶,但是我家大小子連看都不敢看,所以經常被人家拿著蠶嚇唬。春夏之交,農村的蟲子就更多了,竹葉蟲密密麻麻的在竹葉上啃著竹葉,竹葉被啃光了,它們又密密麻麻的掉在了地上。這下,大小子連地都不敢沾了,成天要在我背上。三歲的大小伙,我那佝僂的背對于他來說顯得更小,我那蹣跚的步履對于他來說顯得更慢,還能經常聽到村里村外的長舌頭說“都老嬰孩了,還要背,羞不羞?”,但我知道,大小子怕蟲,我不背他出去,他就永遠只能待在那個破敗的家里,看不見屬于他的藍天……
七八十年代的客家農村,那時的圍龍屋并未如此破敗,家家戶戶基本還是住在大圍龍里,但是我們村人多,分到的房間沒多少,又分的很散,東一家西一家,我爺爺為了改善住宿環境,硬是另起了一棟兩層高一百平方的水泥石頭房,徹底告別了黃泥磚的住宿環境。時光荏苒,二十多年后,這棟水泥石頭房也逐漸老的破敗起來……
我時常也在想,回來祖國,生活是更加窮苦了,如果當初沒有日本鬼子侵略馬來西亞,沒有將我父母那兩間大店鋪給炸平,我的生活會不會更加的美好?但是這些憧憬是不能對任何人說的,因為在五六十年代,說這些出去,又要進行批斗。時間久了,我也老了,再經不起那些折騰,如今一閉嘴便開不了口。偶爾田間勞作休憩時,也只能跟大小子侃一下,憧憬一下美好的生活,唯一不知道的是,不知道他的明天會是如何?我還能不能看著他長大?
轉眼間,大小子四歲了,我倍感欣慰的是,他現在這個年紀,在沒有上過幼兒園的情況下,已經能從1數到100了,也能抓起鉛筆,歪歪扭扭的寫個“1”。他的媽媽在這方面的確比其他農村婦女強,我是文盲,我覺得我在這方面確實幫不上大小子。我也慶幸,幸虧沒被他爺爺打傻,也沒被他爺爺因為疏忽大意,被他偷了酒喝,喝的整個身體搖搖晃晃、顛顛倒倒而傻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盡自己能力照顧好他,別讓他遭罪。
“隔壁村的池塘里又淹死了個小孩子,據說是在中午的時候,家長沒注意看管,天氣太熱,這個小孩子獨自跑去池塘里游泳,結果溺水了也沒人發現。”
“真是悲慘,這么大的小孩沒了,家長該哭成什么樣子了。”
“就是啊,現在年年池塘里都能收幾條人命,還是趕緊回家看好自己的小孩。”
我在村頭聽了他們的議論,心慌意亂的,趕緊誠惶誠恐的跑回家,看好自家大小子。這個大小子就是不省心,在家一刻也待不住,天天自個跑出去,整個村子里跑,去哪里有時也不知道,還經常愛去池塘邊看人家游泳。我一把將大小子抓到身邊,用恐怖的眼神盯著他,盡量用沙啞的聲音質問起了他。
“你怕不怕水鬼?”
“水鬼是什么東西來的,他長什么樣子?”
“他是很恐怖的,專門抓人,然后將人吃了,先吸血,再吃肉,最后還將骨頭統統啃掉。他面目猙獰,一雙沒有眼珠子的大眼睛,眼睛里還留著血淚,鼻子歪歪扭扭,嘴巴很大,一條血紅色的長舌頭露在外面,牙齒七寸長,很尖很鋒利,一咬住人的脖子,脖子就會開了個大孔,然后舌頭能伸進去把血吸干了。”
“哇哇哇……奶奶,我怕水鬼!好害怕!那他在什么地方,明天會不會過來抓我?”
“他每天白天都會在村里的那個池塘底下,一旦有小孩子跑去池塘里游水,他就會將小孩子拖進水里面,然后把小孩子吃了;晚上他也會從池塘里跑出來,專門抓那些晚上亂喊亂哭的小孩。”
“嗚嗚嗚……奶奶,我白天再也不敢去池塘邊了,晚上我也不哭了,這樣我就不會被水鬼吃了。”
“那你還哭?”
……
自從給大小子講了鬼故事,安心多了,他確實不會跑去池塘邊,更不會自己下去游水了。晚上睡覺的時候,他也不再哭哭嚷嚷的,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只是在他睡著之前,不允許我關燈,他就一味的側躺著盯著燈。以前睡覺的時候,他總是需要我撓背,撓兩分鐘就能入眠,不撓就要大喊大叫、大哭大鬧,死活不睡!現在,他一想我撓背,嘴里只能發出悶哼聲,或者側躺的小身軀扭動兩下,暗示我給他撓背。這個小家伙,屁點大就喜歡問東問西,想象力也還不錯。
他能時常幫我干點活,當然,對他確切而言,是玩火!兩只小手捧起一把稻秸稈,撲通撲通就往火堆里塞,沒兩下大火堆就冒起了濃濃白煙,一點明火也見不著了。這時熊孩子又會奶聲奶氣的問我。
“奶奶,怎么火不大啊?”
“因為沒空氣進去了,火滅了。”
“火為什么滅了?”
"被你弄滅的,你看,都只冒煙了。"
“那煙會跑到哪里去?”
“跑出煙囪飄到外面被風吹去。”
“那風會把煙吹到哪里去呀?”
“吹到你外公家去,吹到你大姨家去,吹到博羅去,吹到臺灣去。”
“為什么吹到臺灣去?”
“因為你外婆在臺灣哩。”
外婆在我母親三歲的時候就已撒手人間,駕鶴西去。家鄉的風俗比較忌諱死去,一般用他們認為生者到不了的地方代替逝者的歸宿。
每次提起他外婆,他總是刨根問底,嚷嚷著為什么外婆不來看他。我沒來由的呵斥他一句,之后哄抱著叉開話題,或者塞一顆糖在他嘴巴里。不過他母親要是看見他嘴巴里含著糖,又會大聲呵斥他,“就知道成天吃糖,吃多了牙齒都壞了,還積了熱氣,三天兩頭的發燒,去醫院都去怕了!”
大小子確實身體極差,腸胃炎、支氣管炎,動不動就高燒40度!弱不禁風的樣子操碎了我和他母親的心。他母親也總是三天兩頭用自行車載著他往十多公里的縣城人民醫院跑。實在是沒辦法,周邊的衛生院、私人診所都看遍了,越來越治不好他的高燒,只好往大醫院跑。每次回來,我都聞到他身上濃濃的藥水味,嗆得我吃不下米飯。年紀也不小了,都六歲了,身子還是這么弱,要是到了今年的九月份去上學了,可怎么辦呀?
“奶奶,你別走呀,這么多人在這里,我害怕。”
“你別怕,你看看周邊的同學們,他們的家長都回去啦,一會上課老師要來了,你不聽話會被老師罰留堂的,到時你就回不了家看不見奶奶啦。乖點,聽話呀。”
“我還是怕呀。”
“你怕不怕被老師留堂,怕不怕回不了家見不到奶奶?”
“怕。”
“那你就像個小男子漢,你一個人在這里讀書、學習,好好努力,將來成才了做個文化人,把奶奶帶出去享享福。”
“那你回家去吧,我不怕了。”
老師進來的那一剎那,我知道是該我離開的時候了。雖然第一次步入學堂,但是看那個大小子東張西望、一副好奇的樣子,我知道他又該有他的小世界了。我踱步在教室的窗外,仿佛跟教室內隔著一個世界。
是呀,馬上他就要搬出去住,到時就仿若兩個世界的人了,見一面還要看時間。他的爸爸跟他爺爺一樣,不到三十而立就跑著到外面蓋起了90年代的新式樓房,水泥石頭房已經裝不下他們年輕人的夢想了。他的童年也不會再有我的參與,再也留不下我的一絲痕跡,只是,等他羽翼豐滿、外面闖蕩的時候,會不會依然想起,在這個山圍著山的圍龍屋里,有一個一直牽掛著他的老人?
獨自從學校回家的路上,我孤零零的走著,這是大小子離開我的路,這是大小子開始闖蕩的路,只是,希望他能從這條路走出去,也能記得從這條路走回家。我漫天思緒的走在這條路上,昔日的記憶在我的腦海里漸漸的如同電影膠片一樣閃過:
他嚷嚷著買個塑料的大刀玩具,說要行走江湖行俠仗義;他搗鼓著自制鐵環,推著鐵環滿村子跑;他拿起了彈珠,在泥堆里跟小伙伴大戰;他認真的剪著畫片,不知疼痛的跟小伙伴在水泥地上使勁的拍著;他拿著一根長竹竿,搜羅著全村的蜘蛛網,準備到山坡上粘知了;他劈了一根枝丫,做了個石彈弓,說要去打鳥;他削著竹子,細心的用線串聯起來,做了一個竹偶人,固定在桌縫了使勁的在我面前賣弄,還配了音;在秋天涼爽的秋風里,他還自己低著頭在制作風箏,準備到那寬敞的田野里放飛……
我參與著他的過去,卻參與不了他的未來!
“煥英,別擔憂,你小孩這么聽話,從來不打架,將來讀書肯定行。”
鄰居一句話將我的思緒拉了回來。是呀,他的童年之路我只能陪到這里,未來的路,終究還是需要他自己去闖,就像他愛玩的風箏,始終要迎著風才能飛翔。我只是希望,維系著風箏飛翔的這根線,永遠不會斷!
如今,這根線,好像是照亮了我回家的路!我看著這個世界,心中響起了一個時常給他念起的童謠:“月光光,秀才郎,騎白馬,過蓮塘,塘頭背,種韭菜。韭菜花,結親家。親家門前一口塘,放既鯉麻八尺長。鯉麻頭,做學堂,鯉麻尾,娶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