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了,今天第一天,老師們倒是手下留情。
母親說,晚上我去小昀姐姐家,你去嗎?
他正補看海綿寶寶,嘴里含著飯,咕囔說,姐姐還在嗎,估計不認識我了。
母親說,有什么關系,你要上高中了,去向她取取經。
姐姐家在山腰上,因其父有些名士作風,好容易騎到了,姨說她摔了一跤,在房里。他推門進去,見姐姐剪了短發,半臥在床上,左膝上涂了紅藥水。床左是寫字臺,床右是書架。姐姐招呼他坐寫字臺的椅子,他一邊過去一邊說些“怎么摔的”之類。待坐定了,看姐姐比記憶里更顯俊俏,穿著睡衣褲卻有種職業的感覺,和身為高中生的自己完全不同。
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見桌上攤著《山河歲月》就問,姐姐喜歡胡蘭成嗎。
曉昀說,沒有,只是隨手翻翻,緬懷青春。
見他翻過來看,又說,沒什么好看的,看多了寫作文會變得奇怪。
他放下書笑言,我每次考前要是看了廢名就一定會考砸。
她說,這有什么因果關系嗎?
大概這人太頹了吧。看一遍《橋》就覺得好像考不好也沒關系。
又問大學好玩嗎?
會遇到一些有趣的人吧。我們辦了一份報紙,被找談話了。
他以十五歲的心性,覺得辦報紙很好玩,被封禁更好玩,就說,那還辦嗎,像地下黨一樣。
曉昀瞟了他一眼說,能考上北大的,都自以為是個東西,怎么肯擔風險,千金之子嘛。又說,我不喜歡名校的男生,路走得太順,不成熟。
他接口說,那姐姐不是也很順嗎。
曉昀又瞟他一眼,忽然說,看錯題還蠻有用的,你可以每張練習紙上都寫個日期,可以看出自己的狀態。
高中是不是除了睡覺就是做題啊?
差不多吧,有時候聽會兒課調劑一下。
姐姐上課也做題嗎?
邊聽邊做吧。完全不聽沒有安全感,完全不做會睡著。
啊,好煩,一想到我的青春就是為了多考幾分就覺得好煩。為什么大學不能自主招生呢?為什么要文理分科而不是自己選課呢?
曉昀實在不想聽一個小男孩得意忘形地講教改藍圖,就打斷他說,你這種想法對你沒好處,高考結束以后隨你怎樣想,現在你要想其實你已經是這個制度的受益者了,如果高考不考語文數學,誰跑得快誰上大學,那你怎么辦?
他差點要說,如果考跑步我就能跑到最快。卻變了話題問曉昀,心理學好玩嗎?
曉昀說,心理學是個婊子,和每個學科都有一腿,對起源于意淫的學科不抱太高期望,我只是學一門手藝,以后走臨床。
他就說,數學起源于邪教,化學起源于煉金,時間長了就洗白了,心理學只是太年輕,但年輕的學科容易出成果。
你也想學心理學嗎?
好像并沒有明確地想學什么,姐姐為什么選了心理學呢?
因為我有憂郁癥呀。曉昀說完,又收了笑說,你不要和你媽說,我媽知道了要說我的。
他也不知如何回應,只點點頭,又東拉西扯了一陣。媽媽過來看他們,就跟著媽媽走了。
夜涼如水,他有些興奮,又有個不痛快,就松開剎車,往山下疾馳,把媽媽拋開了。
飛到山腳,山腳有幾處農民房子,一家小店,一家書店。這里竟會有書店,他之前就好奇,這時候停下來等媽媽,就順便進去看看。一進去看到林妙靠著書架看書呢。他也不打招呼,走近了看清是《今生今世》,不覺微笑,有時候是會有這樣的事,就問她,好看嗎。
林妙受驚,卷起書就往外走,邊走邊說,看得時時要冷笑,但也未必就是不喜歡。
他看她走了,想到平生所見的女孩子,只是個無可奈何。又見墻上掛著幾幅花鳥,筆力纖弱,意思卻有,都題著林渺幾歲作。有一幅美人是今年的,寫著林渺十四歲畫。他猜不透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