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散步時一直在收聽蔣勛的《舍得,舍不得》。他有兩枚學生多年前為他刻的印,一方刻“舍得”,陽朱文;一方刻“舍不得”,陰白文。兩方印置于一處,無意中他一直都用“舍得”,而“舍不得”竟一次都沒有用過。
蔣先生是這么解釋的,舍得為實所以凸,舍不得為虛所以凹。聽書的我卻有別樣的理解,凸起的是多余,需要摒棄才得平順平靜,所以謂之舍得;凹下的本契合天成,生生剜去一塊,如骨肉割離,自然心里萬分舍不得。而他無意中只用“舍得”,也是因為感念了太多的眷戀糾纏,潛意識里告誡自己須“舍”,而將那“舍不得”生生收藏起來。
臺灣人大多謙和有禮,文人更是處處顯著謙卑,行文言談都不溫不火,直叫人時時想起教養二字,完全不同于我們有些所謂文化大儒骨子里一覽眾山小的優越感。這謙遜包含有一種中原和日本文化的融合嫁接,但因為同根同源,我們便樂意接受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感覺,而不像日本人的那種刻意和虛偽被一眼洞穿。
斷舍離是日本雜物咨詢師山下英子提出的概念,意思是“斷絕不需要的東西,舍棄多余的廢物,脫離對物品的迷戀”。如今已經衍生為一種現代生活理念,從物品收納、時間管理到資源分配,從文化意識、情感心靈到日常生活,斷舍離都風頭正勁,連減個肥也能夠上升到對安逸和美食的斷絕舍棄。日本式的設計非常推崇性冷淡風,像MUJI、NENDO、UNIQLO、無印良品都是這種風格,基本款基本色,一副愛誰誰老娘就這么著的模樣。
我卻以為,日本人所謂的極簡主義有時是一種虛妄的舍。“秋山木工”的匠人精神認為一流的心性決定一流的技藝,這個國家的日用產品,無論瓷器、紙張、料理還是和服,都有精工細作貴到奢侈的極品。他們將秦漢的古拙豪放演化成一種精細內斂, ? 經歷無數次的篩選、淘漉 、雕琢、打磨、煅燒,呈現出無所不用其極的精致和無瑕,所付出的時間和精力必須用匹配的財富換取,真讓人膽戰心驚。這是一個可怕的民族,不隨性不優柔,他們有洶涌的貪婪和求而不得的恐懼,卻用貌似不爭的方式表達為克制忍讓彬彬有禮。內心深處的不舍使他們很難感知真正的幸福,被欲求驅趕著的生活壓力巨大,所以日本人的自殺率領冠全球。
斷舍離源于整理和收納,是最適合女人去參悟的。相信太多女人和我一樣,最需要斷舍離的便是旺盛到不可思議的購買欲。記憶猶新的事實告訴我,當斷舍離需要刻意而為之,往往什么也改變不了。 我曾經在朋友圈信誓旦旦請大家監督,并且一個月后也曬圖為證,沾沾自喜于已經走在成為勤儉持家老娘子的路上,然后第二個月消費報復性反彈卻絕口不提。“斷舍離”在和“買買買”的較量中從未笑到最后,所謂的階段性成果,不過是強忍著今天的欲望,而讓明天的饕餮翻了倍而已。
對這三個字,近來倒真正有些悟了。沒有了獲得后長吁短嘆的后悔,而是開始根本就沒覺得需要,因為整天被寫寫寫填滿,那些貪婪早被打入了冷宮。原來需要斷舍離的不是物質和欲望,是心靈的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