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狐貍精的數(shù)目絕不會(huì)比雌的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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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
對(duì)于一只有志于修煉的普通狐貍來說,一般有這樣的修煉過程:
狐貍 〉狐貍精 〉狐仙
大致的修煉法門有二:
一是憑借自己的妖物稟賦,參透造化,由妖及仙;
二是設(shè)法先煉出人形(如借助《太陰煉形法》),再行吐納引導(dǎo),從人求仙。
凡狐之求仙有二途:其一采精氣,拜星斗,漸至通靈變化,然后積修正果,是為由妖而求仙。然或入邪僻,則干天律,其途捷而危。其一先煉形為人,既得為人,然后講習(xí)內(nèi)丹,是為由人而求仙。雖吐納導(dǎo)引,非旦夕之功,而久久堅(jiān)持,自然圓滿,其途紆而安。
我們所熟知的狐貍精,很大一部分是走「煉形」這一派修煉的。
「起初能感受到時(shí)間的確切流逝,春來秋往,斗轉(zhuǎn)星移,在數(shù)不盡的晝夜交替過后,終于被深深的疲憊感所取代。所經(jīng)歷的每一日,像是以第三者的視角編纂的一部事不關(guān)己的傳記一般,毫無留戀,也毫不傷感。」它如此說。
非常不易。
在民間傳說中,狐貍修成最終的人形需要一名人類的首肯。
假如那位被詢問的人類不意做出不樂觀的回答,或是成心捉弄的話,那這逾百世的修行,多半是白費(fèi)了,甚或還會(huì)影響到再次的修煉。
「你也曾經(jīng)歷過這些嗎?」
「嗯。非常幸運(yùn)地碰到人類的一位可愛的小姑娘,她給了我想要的回答。雖然已經(jīng)修煉到可以支撐半天的形體,但還是沒辦法完全掩蓋住狐耳呢。感恩之至。」他說道。
「那真是要好好報(bào)恩才是啊。」
「已是三百年前之事了。人類的壽命,須臾之間。」
修成人形的狐貍,有的會(huì)隨即投身更遙遙無期的修仙之路,還有一些,他們?cè)诘玫揭痪呷祟惖男误w后,對(duì)人類的感情產(chǎn)生了十分強(qiáng)烈的興趣。人類為萬物之靈,雖然壽命短暫,一生流離,卻能得到無量智慧,以及那神秘的感情。
身上流淌著從未有過的滾燙的血液,魂魄中浸漬著向往千年的跳動(dòng)的脈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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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歡女愛,比想象中要難學(xué)。
狐貍身襲獸類的記憶,人類卻早脫禽獸的基因。
在狐貍看來,愛僅僅是用來做的。但在人類看來,愛似乎更為復(fù)雜,要用禮節(jié)來包裹,用力量來維護(hù),用時(shí)間來驗(yàn)證,用關(guān)系來繼承。
愛是社交,而社交是人類社會(huì)的周期性禮貌。
由狐貍裝扮的人類,失禮又失德。
狐貍化為女子者,往往香艷迷人,勾搭人類中的成年男子,有意無意地吸其精氣,敗壞世情。現(xiàn)代所知的最為廣泛的「狐貍精」的意味,便是如此。
當(dāng)然,本篇主講的是狐貍所化的男性。
狐貍所化男子者,其實(shí)與女狐行為并無二致,對(duì)禮義廉恥不屑一顧,對(duì)心頭所愛義無反顧。
滄州近海處,有牧童,年十四五,雖農(nóng)家子,頗白皙。一日陂畔午睡醒,覺背上似負(fù)一物,然視之無形,捫之無質(zhì),問之亦無聲,怖而返,以告父母,無如之何。數(shù)日后,漸似擁抱,漸似撫摩,繼而漸似夢(mèng)魔,遂為所污。自是媟狎無時(shí),而無形無質(zhì)無聲,則仍如故,時(shí)或得錢物果餌,亦不甚多。鄰塾師語其父曰:「此恐是狐,宜藏獵犬,俟聞媚聲時(shí),排闥嗾攫之。」父如所教,狐叫然破窗出,在屋上跳躑,罵童負(fù)心。墊師呼與語曰:「君幻化通靈,定知世事,夫男女相悅,感以情也,然朝盟同穴,久過別船者,尚不知其幾。至若孌童本非女質(zhì),抱衾薦枕,不過以色為市耳,當(dāng)其傳粉熏香,含嬌流盼,纏頭萬錦,回笑千金,非不似碧玉多情,回身就抱,迨富者資盡,貴者權(quán)移,或掉臂長辭,或倒戈反噬,翻云覆雨,自古皆然。王韶之于庾信,慕容沖之于符堅(jiān),載在史冊(cè),其尤著者也,其所施者如彼,其所報(bào)者尚如此,然則與此輩論交,如摶沙作飯矣。況君所贈(zèng),曾不及五陵豪貴之萬一,而欲此童心堅(jiān)金石,不亦偽乎?」語訖寂然良久,忽問頓足曰:「先生休矣,吾今乃始知吾癡。」浩嘆數(shù)聲而去。
在人類看來,狐貍生而有媚惑的屬性。
甚至還有一只狐貍同時(shí)媚惑了一男一女兩人的怪談。
其鄉(xiāng)民家一少年,與鄰女相悅。時(shí)相窺也,久而微露盜香跡,女父疑焉。夜伏墻上,左右顧視兩家,陰伺其往來。乃見女室中有一少年,少年室中有一女,衣飾形貌皆無異,始知男女皆為狐媚也,此真黎丘之技矣。兩家父母皆恚甚,各延巫驅(qū)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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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shí)還有一類狐,在人世間經(jīng)歷無數(shù),淘出一顆璞心。
他們坦承自己的身份,直抒胸中的情感,對(duì)待往事留情,侍奉前賢用心。
「仆雖異類,頗悅詩書,雅不欲與俗客伍。此宅數(shù)十年皆詞人棲息,愜所素好,故挈族安居。自蘭坡先生恝然舍我,后來居者,目不勝駔儈之容,耳不勝歌吹之音,鼻不勝酒肉之氣。迫于無奈,竄跡山林。今聞先生山虇之季子,文章必有淵源,故望影來歸,非期相攏。自今以往,或檢書獺祭,偶動(dòng)蕓簽;借筆鴉涂,暫磨鸜眼。此外如一毫陵犯,任先生訴諸明神。愿廓清襟,勿相疑貳。」
只是,坦誠相待未必能換來別人的同等相待。族類之見,門戶之別,人與狐真的可以同路么?
「吾聞狐不近正人,吾其不正乎?」
「凡興妖作祟之狐,則不敢近正人;若讀書知禮之狐,則樂近正人。先生君子也,故雖少婦稚女,亦不相避,信先生無邪心也。先生何反自疑耶?」
「雖然,幽明異路,終不宜相接,請(qǐng)勿見形可乎?」
「諾。」
女狐結(jié)伴賞花,與人無害,卻被無理擲罵。
有愛蒔花者,一夜偶起,見數(shù)女子立花下,皆非素識(shí)。知為狐魅,遽擲以塊,曰:「妖物何得偷看花!」
一女子笑而答曰:「君自晝賞,我自夜游,于君何礙?夜夜來此,花不損一莖一葉,于花又何礙?遽見聲色,何鄙吝至此耶?吾非不能揉碎君花,恐人謂我輩所見,亦與君等,故不為耳。」飄然共去。
最末,我要為女狐正一正名。
并非所有的女狐都是人言不堪的「狐貍精」。狐中有豪杰,女狐中的女豪杰,亦比比皆是。
有夜遇狐女者,近前挑之,忽不見。俄飛瓦擊落其帽。次日睡起,見窗紙細(xì)書一詩,曰:「深院滿枝花,只應(yīng)蝴蝶采。喓?jiǎn)翰菹孪x,爾有蓬蒿在。」語殊輕薄,然風(fēng)致楚楚,宜其不愛紈绔兒。
一并附上一則長故事(十分可愛的狐女形象):
有士人與狐女狎,初相遇即不自諱,曰:「非以采補(bǔ)禍君,亦不托詞有夙緣,特悅君美秀,意不自持耳。然一見即戀戀不能去,倘亦夙緣耶?」不數(shù)數(shù)至,曰:「恐君以耽色致疾也。」至或遇其讀書作文,則去,曰:「恐妨君正務(wù)也。」如是近十年,情若夫婦。
士子久無子,嘗戲問曰:「能為我誕育否耶?」曰:「是不可知也。夫胎者,兩精相搏,翕合而成者也。媾合之際,陽精至而陰精不至,陰精至而陽精不至,皆不能成。皆至矣,時(shí)有先后,則先至者氣散不攝,亦不能成。不先不后,兩精并至,陰先沖而陰包之,則陽居中為主而成男;陰先沖而陽包之,則陰居中為主而成女。此化生自然之妙,非人力所能為。故有一合即成者,有千百合而終不成者。故曰不可知也。」問:「孿生何也?」曰:「兩氣并盛,遇而相沖,正沖則歧而二,偏沖則其一陽多而陰少,陽即包陰;其一陰多而陽少,陰即包陽。故二男二女者多,亦或一男一女也。」問:「精必歡暢而后至。幼女新婚,畏縮不暇,乃有一合而成者,陰精何以至耶?」曰:「燕爾之際,兩心相悅,或先難而后易,或貌瘁而神怡。其情既洽,其精亦至,故亦偶一遇之也。」問:「既由精合,必成于月信落紅以后,何也?」曰:「精如谷種,血如土膏,舊血敗氣,新血生氣,乘生氣乃可養(yǎng)胎也。吾曾侍仙妃,竊聞講生化之源,故粗知其概。愚夫婦所知能,圣人有所不知能,此之謂矣。」
后士人年過三十,須暴長。狐忽嘆曰:「是鬑鬑者如芒刺,人何以堪!見輒生畏,豈夙緣盡耶!」初謂其戲語,后竟不再來。
意思大致:
狐女與一位士子相遇。
她直言不諱地對(duì)那位士子說:「你長得很帥,我情不自禁。我并不想從你這里得到什么精氣,也不想說什么命中注定我愛你。我只是在人海中看了你一眼,便不能忘卻。可能這真的是夙愿吧?」
狐女并不常來,擔(dān)心那位士子耽于美色,生出病來。來時(shí)看到士子在看書寫字,怕妨礙到他的正事,轉(zhuǎn)身便離開。如此相伴十年,情感如同夫妻一般。
士子想要孩子,開玩笑地詢問狐女。狐女倒是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并引用了早前侍奉仙妃聽來的一些知識(shí)。
故事的最后,因那位士子年過三十,胡須太盛,狐女見而生畏,不再喜歡,便永遠(yuǎn)離開了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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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所引用的章句俱出自清朝紀(jì)昀所著《閱微草堂筆記》中,或有少許改編。
原見知乎-宴息-回答,收錄在簡(jiǎn)書文集《甬上牧蝶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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