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格(五)

我看了看手機,已是凌晨一點半,還是沒有什么睡意,媽媽一有動靜我就起來,換尿不濕,擦拭身子,翻身,把手掌曲成盤子狀敲打背部,自下而上地敲……這一切我都做得得心應手。

現在的媽媽,又回到了得病初期的模樣。

四年前的11月11日那個晚上,終于在我起床一次又一次去看爸爸的一分一秒中度過去了。

爸爸睡醒了,我去扶他坐輪椅。床頭綁著一條粗大的紅布繩,那是媽媽的創造發明。

在無數個日夜里,已七十多歲的媽媽,想盡各種辦法,把身高一米八多,體重一百六七十斤的爸爸,從輪椅內抱上抱下。媽媽出事前不久,我和妹妹都勸她找個護工,媽媽總說護工去了不方便,這是一方面,媽媽更是心疼錢。她一再說,自己還是可以的,晚上睡不好,白天可以補個覺。聽媽媽這樣說,我想當然地認為,媽媽還能行。其實媽媽已經很累了,終于有一天,媽媽說了一句話:“我替你們擋了很多(后面的話媽媽沒有說,是困難?是勞累?是無奈?)。”之后不久,她松了口,說搬家后就找護工。

我讓爸爸拽住紅繩往床邊挪,連拉帶拽,慢慢把爸爸移到床邊,再提著爸爸的褲腰往輪椅上挪,誰知一下子沒弄好,爸爸半懸在了床和輪椅中間。我一下子冒出了汗,人就像要虛脫似的,只好一邊使勁拽著爸爸,一邊給先生打電話。

我照顧爸爸才不到一天,就已精疲力竭,十多年,那么多個日夜,不知道媽媽是怎么堅持下來的。

弟弟從醫院趕了過來,說媽媽還在急救室。我考慮到天開始冷了,就找了兩件媽媽的毛衣讓他帶去,弟弟猶豫了一下,輕微嘆口氣,沒有說什么,還是拿著走了。

當天,弟弟又回家,把我替換下來,我才得以去了醫院。此時,妹妹已從北京趕回來。

醫生告訴我們,只允許一名家屬進入搶救室看望病人,只能待半個小時。先生說:“讓文君先進去吧。”后來,先生告訴我,他是考慮妹妹平時不在媽媽身邊,所以讓妹妹先見。

一道白色的簾子,將搶救室與我們隔開。透過玻璃窗,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室內,媽媽的頭發已剃光,渾身插著管。我才明白,弟弟拿著媽媽毛衣時的表情——毛衣,媽媽已無法穿了。我的眼睛緊跟著妹妹的一舉一動,看她端著盆子,拿著毛巾,給媽媽一點、一點地擦拭手和腳。

第二天,我也穿上醫院專用的看護服進入搶救室,媽媽還是處于昏迷中。在限定的半個小時里,我一邊拿毛巾給媽媽擦拭,一邊對媽媽絮絮叨叨地說著話。媽媽,我是文麗,您能聽見女兒說話嗎?文君從北京回來了,昨天還來看您呢,媽媽,求求您,快醒過來……

姐妹倆站在主治醫生面前,醫生面容嚴肅地告訴我們:“老人是腦動脈瘤破裂,病情嚴重。手術后,極大可能是植物人,恢復再好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一般情況下是生活不能自理。你們考慮一下,是否要動手術?是開顱,還是介入?”

我和妹妹緊緊盯著醫生,全神貫注地聽著,生怕漏掉醫生說的每一個字,對醫生問的“是否要動手術”,連連點頭,對他說的嚴重后果,也連連點頭,表示明白和理解。

盡管醫生說得很嚴重,但我心里一直有個堅定的信念,我相信媽媽一定會蘇醒過來。這種信念里,不排除有對醫學的無知,但我就是相信。

這個信念是如此的強烈。先生有意無意地告訴我:妹妹很堅強,很看得開,她和弟弟、先生商量,是不是考慮買墓地。當聽到這句話時,我一下子崩潰了,哭得喘不動氣,對此,我完全沒有思想準備……

全家圍繞送媽媽去北京、還是濟南,抑或是在當地醫院動手術進行商量,最后是先生一錘定音:去外地,在路上有許多不可控因素,還是聯系專家在當地醫院做介入手術。妹妹從朋友那兒打聽到,正巧有一位專家在臨近的城市就診,于是就聯系朋友請了專家過來。

在手術室外,我的心沒有“撲騰撲騰”劇烈地跳。一切都交給了專家,還有先生和弟弟妹妹,我們在一起,筑成阻攔病魔的一堵墻。我似乎是平靜的。沒有什么原因,但我就是相信媽媽會平安度過手術。

手術室的門開了,我們沖上去,一臉和善的專家走出來,微笑著告訴我們:“手術成功。你們母親的血管有點畸形,手術時費了很多事。”

謝謝醫生!我和妹妹雙手作揖,弟弟和先生連聲感謝。

……

天,終于亮了。

五點半我就起床了,給媽媽更換尿不濕,擦身,用棉球蘸著漱口水清洗牙齒,通過鼻飼管給媽媽喂水、喂飯、喂藥,正在忙著,手機突然響了,愛姐的聲音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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