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一聲清晰的關門聲把夢境打成一地的碎片,趙哲明撿起一片捏到眼前,碎片里一縷晨光從窗簾的縫隙間鉆進來,正好照在他清廋疲倦的臉上,他的眼睛被這暴雨后乍晴的刺目光束射得有點眩暈,伸起手使勁揉了揉眼睛,努力睜開來。趙哲明確定已經不是在夢里,新的一天來了,他也該起床了。趙哲明從枕頭下摸出手機來看時間,八點二十六分。他坐了起來,從被子上拿過胡亂放著的衣服,急忙一件件往身上套,然后輕手輕腳地走出臥室要去洗漱。走到門廳時,趙哲明看見門囗的凳子上還放著昨天沒有送出去的外賣。趙哲明走過去提起兩個袋子來到桌子邊,伸出一只手把昨晚吃剩的空盤空碗往桌子中間一推,空出位置來放手里的兩個袋子。他打開袋子,先把兩個湯汁殘盒扔進垃圾桶,又把另外兩個盒子放在桌面上,才到廚房里拿來筷子和盤子,他打開鹵面盒子,先把上面的兩片鹵豆干挾到盤子里,再用筷子使勁地把坨成盒狀的鹵面扒拉開,扒拉了好幾下,鹵面還是大塊大塊地粘在一起。趙哲明輕輕嘆息了一聲,把鹵面扔進垃圾桶,又拿過那盒雞腿飯打開,把里面的食物小心翼翼地全部撥到瓷盤里,這才端到廚房里,翻出一口蒸鍋加上水,把一盤雜亂的飯菜先蒸起來,最后轉回身走進衛生間里洗漱。快速洗漱完畢,趙哲明端出蒸鍋里的盤子,一屁股坐到飯桌前,開始大口大口地咀嚼著吞咽下去。不一會兒,一大盤食物已經全部被他囫圇著裝進肚子里。他開始收拾昨晚吃過的一桌子狼藉,該扔的都疊在一起一股腦扔進垃圾桶,再把盤碗摞著拿到廚房的水池里,一個個認真地清洗干凈。趙哲明走到車棚里,掏出鑰匙正要去騎車,才猛然想起來,昨晚自己忘記給電動車充電。他在心里暗暗罵了自己一句,連忙從座位下面拿出充電器來充電。趙哲明一連換了二趟公交車,再步行兩三分鐘來到配送站門口。大家都出出進進地忙碌著,同事小李笑嘻嘻地打趣他:“老趙,你這個勞動模范也有比我晚來的時候,昨晚是不是偷人去了?”趙哲明已經習慣了同事們這種無關善惡的小玩笑,不惱也不接話,只是扯起嘴角勉強一笑算是打過招呼。老張正從配送站里走出來,見到趙哲明后,大踏步走過來,他沒有說話,只是往站長辦公室努了努嘴,然后用力拍了拍趙哲明消瘦的肩膀,又大踏步走出配送站,騎車而去。趙哲明直接走進站長辦公室里,袁站長聽到聲音,從電腦后面抬起頭,招呼他過去。“小趙,你被投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趙哲明簡單地說明情況后,袁站長略一思索,半是理解半是無奈地說:“我也看了配送時間和客人投訴的情況,大概猜到了八九分,我知道你盡力了,但平臺有規定,處罰肯定是要有的。你是有文化的人,必然明白這些規定并不是為了壓榨員工,而是為了平臺的良性運轉。”趙哲明有些遲疑地問:“站長,我能理解,但能不能別扣我分,我實在扣不起啊。”袁站長想了一下說:“客戶先是差評,又一連打了兩個電話過來投訴,今天24小時之內你不能接單配送了。哎,你好像從來沒有休息過一天的吧?今天正好可以休整休整,具體怎么處罰我們會斟情考慮的,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負擔。”趙哲明本想再為自己辯解幾句,但張了張嘴巴,卻又放棄了,只是嚅囁著說:“站長,那我先回去了。”走出配送站后,趙哲明發現自己還穿著工作服。今天不用送餐,不用再穿著這一件黃色的工作服,幸好里面的黑色T恤配淺灰色毛衣還是很得體。他脫下工作服,又返回配送站的員工休息室,把工作服掛到屬于自己的掛鉤上,這才拖著有些發沉的雙腳走了出去。他迷茫地站在馬路邊,一時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猶豫了一下,他漫無目的地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一道氣勢恢弘的大門矗立著,上面“青云中學”四個斗大的金字在陽光照耀下顯得熠熠生輝。不知不覺中,原來已經到了兒子的學校門口。看著緊閉的大門,趙哲明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十一點零五分,離學校放學還有四十分鐘。趙哲明想起上次見到兒子,已經是一個多月之前的事了,那天下午他剛好送餐到學校附近,正巧趕上學校放學的時間,他騎車來到學校門口,遠遠地看見學生們潮水一般涌出校門。趙哲明剛想擠到前面,卻好巧不巧地遇到了前妻白玉露。她依然年輕漂亮,衣著光鮮講究,還新換了一個淺棕色的大波浪發型。從出事到現在短短的一年時間里,趙哲明與她的視覺年齡已經拉開了十歲之多。前妻顯然沒有想到會遇見他,先是一怔,隨即瞪了他一眼,責怪地說:“怎么穿個工作服就來了,你自己不怕寒酸,也該想想不要給兒子丟臉嘛。”趙哲明的臉立即刷地變得通紅,他什么話都沒說,只得轉身走出了人流,躲到遠處的樹蔭下,眼睜睜地看著前妻領著兒子,頭也不抬地坐上路邊停著的一輛黑色小轎車絕塵而去。想到往事,趙哲明的心里又一陣酸楚。他抬頭四處張望了一下,學校對面正好有一家小吃店,趙哲明走了進去,跟老板娘說要一碗炸醬面條,然后找了個靠窗的桌子坐了下來。想到自己兒子,他又想起自己無憂無慮的童年,想到溫柔體貼的媽媽,想到一心守護自己的爸爸!不知道爸爸這個月的康復訓練有沒有做?身體好一些沒有?他掏出手機撥通了媽媽的號碼,電話無人接聽,一直到自動停撥也無人接聽。他的大腦里一遍遍猜想著各種有可能發生的情況,又一遍遍地否定。繼續再撥,這回剛響了一聲,電話就被接了起來,里面傳來媽媽氣喘吁吁的聲音:“明子,我剛剛在院子里扶著你爸走路呢,聽到電話響,把你爸扶過去坐下又不響了,我一猜肯定是你打來的,這不,剛回屋你就打過來了。”趙哲明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回了原處,他連忙問媽媽:“爸爸沒有到醫院做康復嗎?是不是家里沒有錢了?你們該花的錢可不能省,我以后還指望你和爸爸呢。”他怕爸媽不舍得花錢,只得加重了法碼。“明子,你爸這幾天好多了,不僅說話比之前清楚,腿腳也能挪動著走兩步了,醫院的康復訓練每個月兩次在做著,你盡管放心,你爸就是想多動動,說要爭取早點康復過來。”“你們還有錢用嗎?我這個月掙的不少,等一發工資就給你們轉過去。”他虛張聲勢地安慰著媽媽。“明子,你不用給我們轉,你爸的退休金足夠我們用,現在花銷沒有那么大了,還能攢下一點錢來還債呢。對了,上個月又湊了一萬還給你舅舅家。你掙的錢先顧著還房貸和養老婆孩子,別惦記著我們。”趙哲明的鼻子一酸,一股熱流涌過喉間。是的,爸爸媽媽還不知道自己已經離婚,他怕老人家承受不住,一直沒敢對他們說。后面又聊了些什么?好像聊了很多,他們都在對方那里獲得了前行的力量,又好像隔靴搔癢地什么都沒聊,因為他知道雙方都在報喜不報憂。一個電話打完,眼前的面條已經坨成又干又滿的一大碗,趙哲明用筷子使勁扒拉開來,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進去。趙哲明正往嘴里可勁地塞著面條,一陣清脆悅耳的鈴聲響起,是放學的鈴聲。他放下挑著面條送到嘴邊的筷子,站起身直奔小吃店門口,走到門口才猛然想起,兒子不會這么快就出來。趙哲明又折轉回身,繼續坐回原來的位置,三兩口把剩下的面條全塞進嘴里。這才邊咀嚼著邊站起來往外走,到了小吃店門口,順手從墻上掛著的抽紙袋里拽出一張,捏攏著邊走邊胡亂地擦了擦嘴唇,揉成一小團攥在手心里,隨著四面八方而至的家長們一起匯聚到學校門口。現在是中午放學,很多孩子都沒有父母來接。看著穿著相同校服一窩蜂涌出學校的孩子們,趙哲明擔心自己一個不留神,兒子出去了自己都沒看見,他又擔心再碰到前妻弄得雙方不自在。他擠出人群找了個相對遠一些,又能清楚看到校門口情況的地方,眼睛也不眨一下,聚神盯著出來的人流。終于,自己的兒子走出來了。趙哲明仔細觀察周圍,沒有見到前妻,兒子正往他這個方向走過來,他知道兒子要到公交車站坐車回家。兒子越走越近,趙哲明把手里的紙團扔進路邊的垃圾桶,用雙手捋一下自己本來就不會凌亂的衣領,微笑著迎了上去。“睿誠”隨著他的輕呼,兒子一眼就認出眼前的爸爸,“爸爸”孩子邊喊邊跑過來,他伸出自己纖細而又溫和的大手,兒子適時把自己相似的小手送到里面,他們就這樣緊握著向公交車站臺走去。趙哲明不知要說些什么,倒是兒子先開了口。“爸爸,上星期開家長會,班主任老師在會上當著所有家長的面表揚了我,說我進步很大,之前拉下的功課也都補了回來。”趙哲明聽了這話,一股興奮勁立刻涌遍全身,高興地說:“我兒子真是好樣的,爸爸都要向你學習了。”“爸爸,我們相互學習唄。”兒子調皮地回復。趙哲明連忙往牛仔褲兜里掏了掏,里面有八十幾塊錢,他全部掏出來塞到兒子手里。“爸爸今天只是路過,忘了帶錢,這點你先拿著,缺少什么記得打電話給爸爸。”兒子把錢又塞回他的褲兜里,說:“爸爸,你又要還房貸,又要付給媽媽撫養費,這錢你留著,我有得花,昨天李叔叔還給了我兩百,我不缺零花錢。”然后他又有點慚愧地問:“爸爸,之前是我不懂事,你有沒有生我的氣?”趙哲明忙不迭地答應著:“是爸爸不好,才讓你陷進兩難里,爸爸怎么可能跟你生氣呢,相信爸爸,我們會越來越好的。”趙哲明嘴上說著,心里卻像打翻了五味瓶,既心疼兒子的懂事,又覺得蠻不是滋味,只有裝著平靜地問:“那個叔叔和你媽媽怎樣?他對你好不好?”“你是說李忠叔叔嗎?他對媽媽是挺好的,不像之前那個飛機頭總是愛耍花招,還一門心思給媽媽畫大餅。李叔叔上星期還帶我們出去泡溫泉,經常給我和媽媽買很多東西。”這才過了幾個月,兒子說話完全是一副小大人的口吻了。“兒子,你需要什么告訴爸爸,爸爸每個月也掙不少錢呢。”他又虛張聲勢起來。兒子顯然看懂了他的心思,說:“爸爸,你放心,他給我買我需要的東西,就省得你再花錢買了。爸爸,我是你的兒子,我長大了。”看著過早成熟的兒子,趙哲明既心酸又心疼。他還想要說點什么,16路公交車已經駛過來,他改口說:“兒子,來回路上要注意安全,有什么需要記得打電話給爸爸。”趙哲明又連忙掏出剛剛被兒子塞回來的錢,使勁塞進兒子的小手里,然后把兒子往公交車門口送去。目送著公交車里的兒子離自己越來越遠,直到車在路口左轉后完全消失,他才惆悵若失地轉身離開。
2025-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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